“你去哪?”走了几步又停下的白萧煌,倏然问。
“随便走走。”
白煌萧没再多问什么,拎着药包径直走入灵犀居的门。
虞欢对着山门旁的一堆假山,轻声道:“我病了,他是那么在乎我。”
初冬的引江,零星点着几叶扁舟,河岸边寂寥寥的苍茫。
“恩人,恩人。”虞欢对着江面喊了几声。
江面除了自然荡起的水波,毫无异常。
她落寞转身之际,耳后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姑娘喊我何事。”
虞欢转过身,瞧见那张冷峻的脸浮在苍茫水雾之上,她露齿一笑,“许久不见,来看望你。”
“方才江底听到呼喊声,怀疑不是你,你的嗓子怎会变成这样。”宿引一闪身落在岸边。
虞欢黯然,“换皮的代价。”
江面上起了寒风,宿引见她穿得实在单薄,央请道:“若不嫌弃,去我的寒江殿坐坐如何。”
虞欢望望辽阔的江面,点点头。
宿引从袖间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珠子递过去,“避水珠,你戴在身上可避水。”
“怎么?不是要带我去你的寒江殿坐坐么。”虞欢接过鸽子蛋般大小的珠子,见对方许久未动,不解地问道。
“你……你……可以抓着我的袖子,我好带你入江底。”宿引有些别扭地回复。
这螃蟹害羞了?虞欢笑笑,大大方方抓住对方的袖口,有感而发,“蟹恩人,你好可爱哦。”
宿引面颊浮出一抹暗红,余光瞥见她手背上落着个狰狞的疤痕,面色又恢复往常的冷淡,不动声色间,携着她潜入江底。
之前虞欢曾被贼人推下水,那滋味不好受,虽然被擅水性的螃蟹精带着,可内心深处对水的恐惧促使她刚碰到水便紧紧抱住对方,反正是螃蟹,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说吧。
不消一会,两人落在江底宫殿门口。
虞欢望着遍地比牛头还要大的贝壳,一脸诧异,“这么大个?恩人,你的真~身比它们还大么?”她终于松开紧紧抱着对方的手。
宿引一副终于轻松了的表情,“……恩,比它们大。”
虞欢张了张嘴吧,一脸探究欲的询问,“你每天要吃多少啊,一百条大肥鱼够你一顿吃么?”
宿引:“……”
对方不回答,虞欢也不好一直追问人家的食量,她头一次入江底,看哪里都新鲜,甚至为了追一条小鱼苗围着宫殿的龙柱跑了好几圈,终于逮住了,满是惊喜地捧给恩人看。
多久没这么开怀放肆的笑着跑闹了,自己都快忘了。
宿引直接忽视掉小鱼苗,望着她手上那道长长的疤痕, “怎会落下这么大一个疤,我这里有些能祛疤痕的药膏。”言罢走向幽蓝色调的深殿,自一只蓝蚌里取出一只水晶罐子,“里面的药膏涂抹伤处,一日一次,足月可将你受伤的疤痕去掉。”
药膏已递到眼前,虞欢满心感激,但有些不好意思,恩人曾救过她的命,现在又送她良药,既能祛除碗口大的疤痕想必价值不菲更甚至有价难求,她方要拒绝,宿引已打开水晶罐,拉过她的手,舀了一小勺膏体涂抹在她手背上,“姑娘不用客气,这些伤药虽人间难买,但在水里是不值钱的。”
真是个善解人意外冷内热的好螃蟹。
虞欢任由对方给她上药,又见他拿出一层流光溢彩的水纱系在她伤处。
宿引的双手白皙修长,像是精雕细刻一般完美,她多看了几眼,抬头问:“螃蟹的手长得都这么好看么?”
宿引略感害羞地撤回自己的手,垂头望了望,好看么?东海时,不少人曾夸他一张脸生得俊美,却没人夸他手长得好看。
虞欢又发现了新大陆似得往对方身边凑,“螃蟹竟然还有睫毛?螃蟹的睫毛都这样长么?”
长长的,密如羽扇,更添双眸深邃好看。
虞欢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睫毛上,未意识到彼此距离近得有些暧昧,而且她是在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宿引望着近在咫尺,仍再往他眼前凑的虞欢,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咳……姑娘的嗓子需要治一下么,我听着你的声音有些不习惯。”
虞欢站直,“我的嗓子能治好?”
“我尽量一试。”
“恩人竟懂得医术,是不是鱼儿虾米生病了,螃蟹断腿了,大小蚌子生不出珠子来都会找你医治?”
“……没有,它们没来过。”这姑娘脑子清奇,都乱七八糟想的什么。
话刚说完,见虞欢在他面前张大了嘴巴,“啊!”
“……这是做什么?”
虞欢合上嘴巴,“不是你要帮我治嗓子么,我张开嘴给你看啊。”难道螃蟹神医治病不需要人间那套望闻问切?
“……哦。”宿引木木回一句。其实他不懂医术,更不用查看她嗓子的情况,但见对方张大嘴的模样憨憨的,又有些滑稽,他盯了会,笑着走到珊瑚匣中取了一瓶蓝色的药水出来。
“……你的嗓子伤得很严重,每日服用一滴鲛露,七日后嗓子恢复如初应该不成问题。”
“鲛露?”虞欢接过瓶子细细打量。
“是鲛人眼泪配以东海紫参调成的药水,鲛人歌喉嘹亮,眼泪能助嗓子复原。”
虞欢紧握着瓶子,一脸的崇拜,“恩人从哪得来如此珍贵的宝物?就这样便宜送了我?”
“无碍,都是些身外物。”
“那……就多谢恩人了,感觉欠你的越来越多呢,还不起了。”虞欢愧疚的笑了笑,又望了望华丽冷清的寒江殿,“对了,你的蟹子蟹孙呢?这诺达的宫殿里怎么只见你一个。”
“……咳,我还未成家,未有子孙,这寒江殿只有我一个。”
虞欢在水晶砖上走了几步,听着脚下空荡的足音同承欢居里的寂寞相得益彰,瞬觉同病相怜,“承欢居里也只有我一个。”
“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的相公对你不好?”此话或许不该问,但宿引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来。
虞欢摇摇头,“其实不关他的事,是唐颐取代了我的位置,平日还不忘各种算计我。”
“当初我便提醒你,你不听劝。你心中执念将你变成这副样子。如今看来,你对他似乎无一丝怨恨。”
“我的执念是我的心,我的心里是他,他便是我的执念。为了他承受多少委屈辛酸,我都无怨无悔。”
宿引目光深邃晦暗,又默然不语。
虞欢的眸子倏然亮起来,激动地抓住他的袖子,“你是妖精会法术,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相公爱上我。”
宿引摇头,“何必自欺欺人,你心里清楚,你要的是一颗真心,绝非虚情假意,不过……我可以帮你出出气。”
虞欢是满面春风走进裂锦山庄的。
山庄下人见了,无不诧异,三两成群悄悄议论。
自从唐府千金嫁到山庄以来,二夫人霸宠,本是正主的她竟不哭不笑不争不闹,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成承欢居,鲜少出承欢居的大门,更何况下山庄。
可今日木头夫人不但下了山,而且笑容满面的回来了。像是一颗枯竭已久的枝遇到了甘露,重新焕发了生机。
山庄下人顺风顺水的猜测,大夫人外面有人了。
很快,这个劲爆新闻传入少庄主的耳朵里。一整日,白萧煌清点了十遍布匹,十遍错误,他面上写满了烦躁,最终提着写了二十七遍才写好的休书走向承欢居。
不料,承欢居门口,一窝大黄蜂正围着他的二夫人转圈圈。
那道身影左三圈右三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那些黄蜂也奇怪,周围那么多下人不叮,偏偏围着二夫人缠缠绵绵紧追不舍。
更为奇怪的是黄蜂似乎对二夫人的脸蛋格外照顾,放着露在外面的一张脸不碰,专围着她的脖子胳膊手脚嗡嗡嗡地转。
甚至有些黄蜂从对方衣领处钻了进去……
唐颐边打滚边发狠地往自己身上拍,想拍死这些黄蜂,可最终没拍死一只,倒是把自己打肿了一圈。她对着一只刚停在她手背上的黄蜂一巴掌呼上去,明明摁住了,可松开手,却不见黄蜂,只有一股淡金色的光从她指缝中飘出来,停在空中后转瞬又幻作一只大黄蜂。
“妖蜂妖蜂,这些是妖蜂,快去请降妖道士快去找捉妖师,快去拿火把来。”群蜂围上来时,唐颐惊慌失措的大喊。
下山请道士的请道士。
拿火把的拿火把。
唐颐被黄蜂咬得痛不欲生,终于见几个小厮擎着火把过来,她歇斯底里大喊:“烧,快烧死这些妖蜂。”
小厮担心黄蜂烧不死,倒把夫人烧得半生不熟,谁也不敢出手,只擎着火把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唐颐被黄蜂折磨到崩溃,扑过去夺过小厮手中的火把就往自己身上贴。果然,天赋异禀的黄蜂瞬间化作缕缕黄烟消散不见,而唐颐成功将自己点燃。关键时刻她很懂得自救,一边撕心裂肺嚎叫一边冲不远处的池塘冲去,咕咚一声,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山庄下人惊呼一片,纷纷跳水捞人。
承欢居二楼天台。
虞欢忍俊不禁,询问身边的宿引,“不是说帮我揍她么,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教训她。”
宿引一脸正色道:“本来人类的事我不好干涉,再说传出去我打人,不好。不如招点黄蜂逗逗她,让她自己打自己。倘若她将自己打残了那便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动手。”
虞欢恍然大悟道:“原来恩人你深藏不露。”看着端正,下起暗手来很有一套。那些黄蜂莫名的来又幻作黄烟一般的走,委实太听话,她疑惑道:“那些黄蜂看着不一般。”
“我水里有些朋友,陆地上也有认得的,那些黄蜂是我向黄蜂妖王借来的。”
虞欢吃了一惊,螃蟹可以和黄蜂交朋友。
不远处又是一阵喧哗,她瞅见白箫煌直接下水捞唐颐上岸,而后形色匆匆抱人离开。
“她应该无大碍吧。”虞欢问。
“放心,我自有分寸。”
“不过看着自己的模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又风风火火地跳水,真有些不习惯。”
宿引眯了眯眼,“同感。”
白萧煌从水里捞唐颐离开时,望见承欢居二楼天台上依稀站着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他死咬后槽牙!
二夫人并无大碍,郎中开了几帖药乖乖服下,折腾了半天折腾得筋疲力尽,头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白萧煌又揣着休书分秒必争赶往承欢居。
白纸黑字的休书掷到地上,他冷眼打量着虞欢身边站着的翩翩公子,这不是当初那个从他家墙头上飞下来拿紫珍珠换虞欢的那个光棍面相么,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又是你,勾搭完我二夫人又来勾搭我大夫人。你是哪里学得偷鸡摸狗不带一点声响潜到别人宅邸的功夫。瞧你这满身采花贼的气质,瞧你这张光棍脸,你来我山庄目的何在?”
宿引拾起地上的休书,一脸的没情绪,“已经签名了,字有些难看,不过不碍事。”一手拉住虞欢的手腕跨出屋门,“谢公子成全。”
白萧煌岔腿瞪眼横在牡丹门口,望着自己的夫人跟着别的男人以昭告天下的姿态大大方方走出裂锦山庄。
这顶绿帽子戴的,真他娘的酸爽!
第67章 【17】
虞欢在寒江殿小住几日再也按捺不住。她从恩人闲置在旮旯的旧书里头看到一段话。她掰着手指头算着, “明日便是十五, 书上说每月十五,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红牌上再挂在月老庙前的同心树上, 可求姻缘美满恩爱白首,何不去试试。”
宿引将方煮好的芙蓉海鲜羹放到水晶桌上, 瞥了眼虞欢抱的那本书,现在角落里的那些书是大黄蜂送他的, 无可考证,他虽不屑那些书中之词,但却尊重她的想法, 只道:“吃了东西再去也不迟。”
虞欢匆匆起身,“不用了, 我想着不要耽误了时辰才好。”走到盘旋飞龙的石柱旁又顿住,转身过来,长嫂一般的口气说:“我走了以后没人看着你了,你要每天按时吃水草啊, 不要贪嘴总吃些鱼啊肉啊,好不容易修成人身你要珍惜, 老杀生总归不好。懂么?”
这几日宿引被对方天天逼着吃水草海藻,脸快吃绿了, 他低低回一句, “……知道了。”
吃几日水草也没关系, 就当清清肠胃, 可虞欢每日在水底下拿个网子兜鱼兜虾捉鳖, 然后炖一大锅,香气四溢却不准他碰,有次饭桌上,他趁对方不注意刚要夹一筷子鱼吃,虞欢直接将盘子撤走,并耳提面命道:“我听老人道吃同类会遭天谴,你要珍惜性命。”
……他能说什么,只木木呆呆说一声,哦,十分隐忍委屈。
宿引牵着虞欢的袖子送她上岸,虞欢却大喇喇抱紧着他的胳膊,惹得他耳根又是一红。
岸上,浮云遮月。
虞欢半期待地问:“恩人,你说我的愿望,月老能听到么?”
宿引抬头,月光皎洁,星子漫天,铅色苍宇竟透着一股子浪漫柔情,他温声安慰着,“一定会的。”
虞欢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他仍端端立在江边,眸色如诗。
一只金色大黄蜂从岸边的灯芯草里闪出来,落在草叶上化成个人,脸盘圆得像大饼,头顶一对金色触须,鼻梁很矮,顶着个大肉鼻子,嘴大得快盛不下了,丑是丑,但丑得很有喜感。
“我说宿引太子,你向我借黄蜂崽子就是为了那姑娘?”对方罗圈着腿跑到宿引面前大呼小叫。
宿引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怎么晚上出来吓人来了。”
大黄蜂抖抖头上的须须,“我丑,你长得骚,可你长得骚又怎样,还不是得不到人家姑娘的心。我说你这目空一切的东海龙太子何时变得这么贱兮兮的。当年天宫宴上,冰清玉洁的梅花仙子不嫌弃你的命格倒追你你看不上,同龙王吵了一架了直接揭了天宫勇士榜跑来引江镇守邪兽。这么些年没见你有找对象的打算啊,怎么突然对人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这般上心,况且人家姑娘还是别人的媳妇。要我说你在寒江底憋出了毛病,竟勾搭起别人家的媳妇。你若饥渴,光明正大告知老兄我,我黄蜂妖王别的没有,母蜂们乌压压金灿灿一大堆。想必你见识过我们黄蜂族母蜂们的蜂姿。虽然脸长得比较随性,可身材好那是驰名六界的。肤色白胸脯大,黄蜂腰蚊子腿,那是谁看谁销~魂,你若喜欢成了婚的那种有味道的也成,我挑一窝蜂妈妈送你寒江殿伺候你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