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颐软着腰身贴过去,撒娇道:“人是会变的啊。”
白萧煌垂眸便见满头珠玉,喟叹一声:“你的变化却是不小。”成婚后,连装扮风格都迥然不同。
唐颐脸色微微僵硬,难不成顶着虞欢一个贱人的脸就要处处模仿她的穷酸气,她才不要,大好的年华为何不装扮不享受,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相公,你不喜欢么?”
“怎么会,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说过的话一直算话。”白箫煌道着土味情话,笑容略牵强,默了会,像是突然想起来,“记得当年你一首《彩雀集》唤了方圆百里的五色长尾鸟,婚后一直未听你抚过此曲,今日你能否为我弹奏一曲。”
他立刻招人抱了把琴来,俯身,指尖于琴弦间轻轻一划,乐符如清溪击石黄莺啼谷。
确实好久未听虞欢奏琴了。
唐颐眉间微蹙,十指俺在袖口下缩了缩,“近些日子身子乏得很,头也经常晕,没有心情抚琴,再说,好久不抚琴了恐怕生疏了,待我练得顺手了再弹给你听,如何?”
白萧煌揉上她额间的穴位,“怎么,最近头痛又犯了。”
“不碍事的,休息好便无碍了。”
白箫煌胸口起伏,沉着嗓音道:“都是那个唐颐,当初一碗药茶,不但毁了你的嗓子,还让你患上头痛的毛病,但愿以后不要再忘记什么。”毕竟当初彼此互怼的日子是那么有趣,成婚后,反而……失了好些情趣。或许如老人们言,婚后过的便是日子,平淡如水才是真。
唐颐缠上他的胳膊, “没关系,我虽不大记得我们以前的种种,可是我们有以后呀。只要身边有你陪着,我便心满意足。”
白萧煌满是疼惜地抚了抚她的脸。
秋暮认为,唐颐脑子不错,换了脸改了声音,装作偶尔失忆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场换皮大戏想必她琢磨好了全套,否则不会这么轻易让出大夫人的宝座。
第65章 【15】
不出几日, 唐颐戴着月绣千丝镯, 手中端了一盘青藕莲花糕,踏入承欢居。
她言笑晏晏, “姐姐,我来给你赔罪了。”
虞欢自顾收拾着琴案旁的几页琴谱, 不打算理她。
“姐姐还再生我气?当初如若我不喝掉那碗药茶,从我们的声音来分辨, 你认为相公不会起疑么?我真心无奈才出此下策,虽然姐姐的嗓子毁了,我的不是也变哑了么。这样说来姐姐未曾吃什么大亏。”
虞欢转眸, 清清冷冷,“那毒药你想喝没人拦着, 可你为何陷害我?”视线划过对方的脸,最终停留在她腕间的月镯上。
那镯子刺得她眼睛发热。
唐颐露出一副悔青了肠子的模样,“正是因为这件事,一直让我寝食难安, 所以向姐姐道歉来了。”
她取下腕间镯子,“之前相公不知, 将属于你的这只镯子拿走给了我,我今日亲手送还回来。还有, 这是我做的糕点, 请姐姐笑纳。”
虞欢接过月镯, 轻轻抚摸着月镯间若隐若现的丝丝银光, 沉默好一会才转向唐颐手中的点心。
碧绿小方糕, 糕面上洒着一层嫩黄碎花蕊。青藕莲花糕,白箫煌最爱吃的点心。
唐颐送来的东西,她可不敢吃。
唐颐看出对方的防备,笑道:“姐姐晓得这是相公的最爱,也是姐姐最拿手的。我总做不出姐姐的味道,劳烦姐姐教教我。”
虞欢未答。
唐颐继续厚着脸皮纠缠:“倘若姐姐不愿意,妹妹不勉强,只求姐姐为相公做一道青藕莲花糕,相公一直想吃呢,可惜妹妹我手拙得很。”
虞欢明白,白箫煌是不会吃她煮的东西的,假借她人之手送去一份心意也好,虽然这份心意他不会知道。
虞欢取出藏在冰窖的莲蓬,剥了一碗莲子,花瓣浸了蜂蜜水晒干后切成丝,花蕊加入霜糖拌匀,厨房里升起柴火,蒸笼里的白烟氤氲了往事。
那是虞欢出嫁前的第七日。
她从荷塘里折了新鲜的莲蓬及花瓣为白萧煌做了一道青藕莲花糕。白萧煌将整整一盘一口气吃掉,赞美道:“这天下只有我的小欢欢能做出这么美味的点心,这青藕莲花糕满满都是小欢欢的味道。”
虞欢羞红了脸,“什么我的味道,我可是个大活人,难不成你从点心中吃出了人肉味。”
白萧煌舔舔嘴角,日常调戏着,“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口能吃出来。至于你的味道嘛,嘿嘿……”他突然凑到她耳边,“等洞房之夜不就尝到了嘛,如果你心急的话,提前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虞欢被撩了个大红脸,一把莲蓬甩到白箫煌脸上,跑出去。
自那之后,她便暗地里收集莲蓬与莲瓣藏在山庄冰窖,等着日后做给他吃。不成想,成婚后,一直没这个机会。
唐颐自告奋勇要帮忙,跑到灶间添柴火,见虞欢正忙着舀花瓣蜜,她眼中狠厉划过,一只手摁到燃烧正旺的柴火里。
啊的一声惨叫。
虞欢闻声跑过来。唐颐捂着手笑,“没事,不小心烧到手了,我太笨手笨脚了。”
两个时辰后,唐颐端着一碟子青藕莲花糕返回灵犀居,余光瞟到内堂里白箫煌正在检查即将出货的绸缎,她唇角一勾,一只脚绊在门槛上,如愿摔倒后,手中的点心洒了一地。
闻到动静,白萧煌忙跑来扶起她。唐颐泪眼婆娑,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抓住对方的袖子,“都是我不好,成婚以来,手越来越笨拙,连个糕点也做不好了。”
白箫煌捧起她受伤的手,“怎么了这是?”
贴身丫鬟宝晴朗诵事先打好的草稿,“是大夫人,方才二夫人去承欢居,奴婢只离开一会,夫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定是大夫人又欺负二夫人。”
唐颐哭得梨花带雨,扑到对方怀中,嚅嗫道:“恐怕日后,虞欢再也不能为夫君弹小曲了。”
白箫煌怒吼,“那个贱人又伤你,好好的跑去承欢居做什么。”
唐颐抽抽涕涕赖在白箫煌的臂弯里,任由夫君为她上药,其间不忘吸几口凉气博同情怜悯。
秋暮觉得,唐颐琴棋书画不通,却是个玩阴谋会演戏的是好材料,这种角色最适合拉去宫斗了,至少能混个贵妃当当。
嫁给小小一庄之主,太屈才。
当白萧煌带着满身的煞气走到承欢居时,虞欢正立在庭院中,盈着枝叶间散下的月光打量腕间的镯子。月光舔~上玉镯,镯上银光一如昨日温润。
白箫煌快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这镯子怎么又在你手里,我说过这不是你的东西。”
虞欢极力护着镯子,“这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你不要再从我手中夺走。如今,我只剩下这个了。”
“他从来不属于你。”
白萧煌用力一扯,竟未夺回,虞欢攥着月镯,指尖力道不肯放松一分,像是再捍卫心尖上的宝贝。
那眼神……倔强到令人疼惜……那么眼熟……
白箫煌愣了愣。
一手缠着纱布的唐颐恰时出现,摆出一脸的惊愕,“原来镯子在姐姐这,怪不得我翻遍了整个灵犀居也寻不见。”
白萧煌又恢复一脸冰霜:“原来是你偷的。”
虞欢苦笑一声,不再解释,只用力将手腕自对方掌中抽~回。
白箫煌见到对方的态度,再一次恍了神。不擅同人纠缠,不擅辩解,倔强,隐忍,莫名的熟悉爬上心头。
一旁的唐颐再也压抑不住,成婚后,刚开始白箫煌确实待她极好,但日子稍长,她总觉对方心神恍惚,日常言语间,莫名的心不在焉,暗中又会跑到承欢居偷窥,明明一庄之主,跟做贼似得。
她已经得到她的脸了,为何他的心还在那贱人身上,她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换来的是什么,两人熟视无睹的再她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她满腔恨意的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再顾不得演戏,撕开面具吼道:“镯子是我的,还回来,否则剁了你的手。”
虞欢一只手捂上腕间手镯,态度坚决。
如她方才所言,她只剩这个镯子了,人,不在他身边,心,她抓不着,一个人的夜太冷了,午夜梦回,靠回忆取暖。日子久了,连回忆都会变淡,有一只承载回忆的镯子在身边,她觉得真一点,暖一点。
唐颐见白箫煌竟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一瞬间,她有种不祥之兆,一直被她掌握在手心的命运像是脱离了她预定的轨道。惶恐,愤怒,不甘,各种情绪揉和在一起,致使她她疯魔一般将匕首刺过去。
一声惨叫,护着镯子的那双手几乎被扎透,鲜血一汩一汩子的往下流。
虞欢痛到站不稳,仍不顾伤口,捂着镯子,咬牙道:“不给。”
唐颐像是入了魔一般,红着眼拔出刀子又刺过去。
从震惊中方缓过神的白箫煌,一脚将匕首踢飞。
是夜,风起。
难得不带一丝酒味的白益走出他那栋除了酒还是酒的小院来主持家务事。推开书房的门,见儿子坐在桌边发愣,喊了两声,竟也不应,他走近,一拍桌子,白箫煌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发什么呆,印象中的你跟个泼猴似得整日吃喝玩乐到处闯祸,何时有了发呆的毛病。”
白箫煌垂了垂头,低低唤一声:“爹。”
“别,我改叫你爹吧,看看你个混球都做了些什么。唐颐好歹是圣旨赐婚的堂堂相国府千金。身为大夫人的她受你百般冷落,她可曾向相国抱怨过一分,她可曾难为过山庄上下任何一个人,婚后嗓子险些被你毒哑,不但不向娘家告状,还找了借口替你掩护,这份真心你可看在眼里?再说月绣千丝镯本就属山庄第一夫人所有。真心及宠爱给不了她,难道连一只本该属于她的玉镯也要从她身边夺走么?倒是你选的二夫人,仗着你的宠溺竟凶狠地砍了大夫人的手。这就是你爱的人?你是眼瞎还是心盲,我问你,你去看过唐颐没有。”
白箫煌不做声。
白益甩袖离去,“珍惜眼前人,莫要步了你爹的后尘。”
这位除了醉酒还算行事得体的公公带了个名医亲自去探望虞欢,送了一堆的珠宝锦缎后又将儿子的祖宗十八代以及玄孙十八代骂了个遍,才暂时歇了口气。
承欢居几乎被珠宝缎子填满,估计这位公公将半个山庄财产都送予大儿媳了。虞欢心里明白,公公如此大费周章恐怕是担心她向老相国告状,唐家人讨上门来,若撕破了脸闹到圣上那,倒霉的是整个山庄。
她望着手上缠着的层层纱布,善解人意笑道:“让爹爹费心了,爹爹莫信传闻,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同她人无关。”
白益领着一帮子下人走出门时,喃喃着: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我那儿子配不上人家啊。
夜越发深沉,不觉间,风也大起来。承欢居院里的落叶被卷得漫天飞扬,如垂死枯碟。
白萧煌踏夜而来,敲了敲雕花牡丹门,许久,房内没一丝声响。
他蹙了会眉,终是推开房门,不请自入。
第66章 【16】
虞欢合眼躺在软枕上, 手上缠了十几层的纱布上隐隐渗出血来。白萧煌靠近床榻, 沉着嗓子道:“你……你又是何必。”
虞欢掀开眼帘,转眸看他, “你来看我,我很意外。”刚刚她确实听到敲门声, 方要拉开房门, 门外传来熟悉的嗓音, “我知道你没睡。”
对着木门呆了一会, 她重新趟回床榻。他来了,是替她的心头肉打抱不平来了,还是被白益逼着同她说些软话来了。
无论是哪个,她都不想听。
白萧煌见到卧在床榻的大夫人, 第一次面色有些不自然,视线不动声色飘到琴案旁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的乐谱上。
虞欢起身下榻, 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倘若我不是唐颐,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白萧煌竟一时答不上来,因之前对虞欢的承诺,心里头全盘否定其她女人,可一见到对方, 狠心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虞欢微微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之前你不喜欢我, 甚至讨厌我, 可是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大夫人的头衔, 月绣千丝镯的名贵,承欢居的富丽堂皇,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要一个机会。你会给我么?”
白箫煌嘴角动了动,才道:“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一切都是会变的。”她鼓起勇气握起他一只手,目含期待,“你会给我一次机会的,是么?”
白箫煌有些被惊吓到的模样,似乎在刻意压抑什么,恰好轩窗灌进的夜风将一页琴谱吹落。他略带仓皇地走过去拾起琴谱,瞥一眼再缓缓放下,结束语:“早些休息吧。”快步走出房门。
时光如流,一眨眼,初冬的白霜挂满枝头,虞欢也没见过白萧煌一面。
那晚白箫煌来探望她,好像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
她曾去灵犀居附近溜达过几次,也没进门,只在大门口的花树下静静呆上一会,时间不长,但她总能打来回走动的下人们的闲话中听到少庄主是如何疼爱二夫人的日常种种。
她想,她终是命薄,没那个福气。
那日,虞欢咳得厉害,起了两日的烧,后来烧退了,可手脚无力,她叫了门口路过的一个丫鬟,要她送些饭食到承欢居。
饭菜到了,她却吃不下。
一个人对着饭菜自言自语,“听闻最近二夫人身体不适,少庄主衣不解带日夜守着。 ”
“其实,他在意的是我。”良久,她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
碟子里摆着一盘清蒸蟹,她若有所思抓起一只,很快放下。
她的恩人,好久不见了。
披了件暗纹薄氅,出了山庄大门,这是虞欢成婚后第一次走出裂锦山庄,外面天高云深,嗅到鼻尖的空气都有些陌生。
山庄门口恰好遇到手拎药包的白萧煌自马车上下来。
她与他擦肩而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听闻二夫人感了风寒,少庄主亲自下山抓药。她视线微微顿在药包上,又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