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萧煌将面色发白的虞欢搂在怀中,转眸调笑道:“日前的婚贴,我忘了给唐府送一份,是我疏忽了,改日送到,我和虞欢的事不劳你操心,至于笑话,我本来就是引江城的笑话啊,一点不担心闲人们再多笑话几句。管家,送客。”
唐颐脸色煞白,见对方态度坚决,待她这般无情,她暂时讨不到好处,临走前眸色狠冽道:“白萧煌,你注定是本姑娘的。不信,走着瞧。”
唐颐这不速之客的到来毁掉一对小恋人的烛光晚餐。虞欢表面上好像未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心里却做出另一番计划。
她寻了个机会,扮个男装戴上幂篱悄悄下了山庄。
果真,她沿路听到最多的就是藏欢楼花魁与裂锦山庄少庄主的风流轶事。从街头巷尾卖糖葫芦的小贩到高档茶楼的说书先生,再到引江边清洗尿布的大妈,嘴里谈论的无一不是他们的花边传闻。
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说是裂锦山庄的白老庄主嗜酒成性,养出的小庄主更是风流成性,先前娶那么多小妾就罢了,如今见色忘义,不顾白唐两家交情竟要娶个青楼女子为妻,丢尽世家贵族的脸面,如今唐老相爷已气病了,至今卧床不起。
至于怎么说她的不难猜出,无非是她用尽各种下流手段迷惑少庄主等等。
原来自己的姻缘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太天真了,白箫煌亦太过单纯了。得不到祝福的姻缘注定坎坷难熬,不会长久。
虞欢心口像堵着铅,沿着高高的江堤漫步,心绪沉,脑子也发重,以至于身后的杂乱脚步声渐进亦没听见。
当她发现异动时,几位嘴歪眼斜面目狰狞的地痞无赖已将她围住。
“姑娘,你想怎么死?被砍死还是自个跳江淹死?”为首的独眼龙叼根大牙签**道。
虞欢退后一步,下面便是湍流的引江水,她心慌地问:“你……你们是谁?”
“我们是助你提前投胎转世的大恩人,哈哈哈哈……”
独眼龙举起砍刀在空中划出虚虚的几个花样后,轻轻一推,就将身轻力薄的虞欢推下江水。
几位流氓观赏了会平静的江面,确定人沉到底了上不来了才剔着牙晃晃悠悠地离开。
“这个任务不错,不费吹灰之力就送人归西,这笔银子赚得值。”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脸蛋,死前没让大爷快活快活。”
虞欢落入江水后,徒劳挣扎,一直向下沉,意识慢慢飘散,心觉马上就能见到阎王时,腰身一紧,像是被什么勾住,还来不及思考,转眼间已到了长堤上。
她瘫在地上咳嗽一阵,吐了呛喉的江水才缓缓抬头,目之所及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眉目冷峻,五官精致,如刀削斧凿,一身墨色长衫,修长的影子斜斜映在桥面上,一动不动。正是当日裂锦山庄手执紫珍珠欲救她脱困的冷面公子。
虞欢强撑着身子站起,“多谢公子相救。”
对方面无表情,看她无碍,转身离开。 ”等一下。“虞欢软着脚追上去,”敢问公子,我们……可曾相识?“不知为何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位公子便觉熟悉,但脑海中搜索一圈,确实未见过这样的一张脸。
男子微微顿住,摇头,“算不上相识,曾在江边听过姑娘抚琴,姑娘琴艺无双,我一直记得。”
虞欢蹙眉,拧了拧满袖子的水,“这么说,公子也住引江上游?”
“……算是吧。”
“算是?公子你家住上游何处?我平日里只在上游的江边上抚琴,那里有些荒僻,好像只住了我一家,我也好像从未见过你。”
男子没有回答,沉默一会,道一句,“告辞。”转身朝江面走去。
“喂,公子请留步,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这人性子冷漠,走路更是快,这种侠士最爱做好事不留名然后嗖的一下飞走了,她赶忙追过去拉住对方的袖子,“请公子告知虞欢如何能找到公子,你救了我的命,改日定登门拜谢。”
“宿引。”他表情淡淡,望一眼被虞欢抓牢的袖口,再道:“不用谢。”不动声色撤回袖子,方抬步,虞欢啊的一声大叫并快速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哇哇哇,公……公子,是你把我从水里救上来,为为什么你的衣……衫未曾沾上半半滴水……你……你你是不是人?”
宿引望着她,“不是人又如何。”
虞欢惊讶地瞪大眼睛,张了三次嘴才将话问出来,“你是……神仙么?”
对方摇摇头。
“你,你,你是妖精啊?”
宿引见这姑娘虽一脸惊讶,但眉眼间难掩小小的兴奋,并不怕他的样子。
他又陷入沉默。
虞欢激动的朝他迈两步,颇有兴趣的观察着他,“你真是个……是条……是只……是头……好妖精。你是什么精?看你这装扮黑不溜秋,又是打水里救我上来的,娘亲曾说万物有灵,山水有灵,有灵的山水更容易养出灵物,这条江里的黑鱼最多了……你是黑鱼精?”
未等对方回答,她自己先否定,摇摇头,“不会是黑鱼精,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黑鱼。”她特意绕到他的后背,小声嘀咕着,“后背没壳,不是乌龟或蚌。”突然灵光一闪,“你是螃蟹精么?”
她弯起十指,摆出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歪着脑袋问:“螃蟹精?你是螃蟹精么?”
“……螃蟹?我长得像螃蟹?”
“不是不是,是气质像,感觉螃蟹冷冷的,酷酷的,硬硬的,跟你很像。”
……宿引无言以对。
对方沉默,虞欢以为是默认。她兴奋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蟹恩人,你多大了?”
“……你好像一点不怕我。”
“你是一只好妖怪,肯定不会伤害我的,若想对我不利,方才何必救我。”想到这她愈发心安,第一次见到妖怪,还是个救她命的好妖怪,深藏在小女儿内心深处的憨真显露无疑,执着着方才的话题,“你多少岁了?”
“两千多岁。”
虞欢又是一脸惊讶,瞬间脑补那是一只多大的螃蟹,比她家锅都大,不,应该比她的床还要大,“幸好幸好……”她像是自言自语。
“幸好什么?”
虞欢回过神,“幸好你修炼成精了,否则两千多岁的螃蟹要是被人逮住蒸了,多可惜啊。”
“……你想多了,恐怕找不到那么大的锅。”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
第63章 【13】
一品居。
虞欢托腮看了对面的蟹恩人好半天, 才眨眨眼道:“说实话,我挺喜欢吃螃蟹的, 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吃蟹,点菜吧。”
宿引:……
三盏茶后。
虞欢满是惊愕地望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她原本打算为报答宿引的救命之恩, 请恩人来引江城最为烧钱的酒楼意思一下。没料到恩人十分豪爽招呼了店小二,“将你们这最好的饭菜端上来。”
于是便有了花花绿绿香气四溢的这一桌子。
很明显,他们这桌是大客户,店小二来回端菜忙得脚不离地, 脸上笑出一沓皱纹。
虞欢也笑。
不过笑得很尴尬。
秋暮感同身受, 肯定是钱没带够。
虞欢汗颜, 上天作证她是个穷人,来这么好的酒楼真的只想意思一下的,不曾料到这家酒楼里的饭菜贵的超乎她想象, 恩人点的菜足够她再把自己往藏欢楼卖一回的。
待店小二报全了菜名, 将最后一道佛跳墙端上来后, 虞欢拽住笑得好像招财猫一般的店小二。
“那个,可以退菜么?”
店小二又望了眼已提前悄悄买完单的宿引, 有些发蒙。
虞欢端起搁在宿引面前的一盘清蒸螃蟹,“这个绝对不能要,太残忍了。”
小二瞪大眼,不解地撤走。
她又端起一盘红焖大虾, “同类, 绝对不可以互相残杀, 撤。”
接着,她指了指一旁的酸菜鲫鱼,“这个也端走,都是些邻居啊。”
店小二挠挠头,继续撤走。
她继续仔细打量桌宴,“这个水晶肘子拿走,那个鹿唇也撤走,牛腩也不要,那个熊掌快点撤走,难道你家酒楼没有听说最近朝廷提倡保护野生动物么,麻烦你把桌上所有晕菜全部撤走。”
店小二傻愣了一下,才一边撤一边嘀咕,“都撤走了,你们吃什么呀?”
见菜被撤的差不多了,虞欢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水草有么?素炒水草上一盘。”
……店小二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
“这个必须有。”虞欢闪着智慧的双眸凑到店小二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去河边拔几丛水草清洗干净后上灶炒炒不就有了么。真不会做生意,对了,少放盐巴。”
店小二快哭了,“姑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这要吃出问题来,小店负担不起啊。”
虞欢暗暗指了指桌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安静美男子,“没事,他就好这一口,去吧去吧。”
店小二抹着眼泪端走了桌上所有不符合虞欢心意的菜。最后,只剩下一盘花生米和一小锅青菜炖豆腐。
虞欢不好意思干笑一声,安慰着宿引,“别急别急,一会水草就上来了,对了,除了水草,你还喜欢吃些什么?”
“除了水草,刚刚被姑娘撤走的那些,我都喜欢。”
虞欢:“……”假装没听见!
一壶白开水,一小锅青菜顿豆腐,一盘花生米。虞欢如同爵蜡,吃得心酸,谁让她带着的银子只够买这些菜的,对面的宿引一副不介意的模样,可毕竟她是东家,脸上委实挂不住,最后她红着脸去一楼结账,才知刚刚的那一大桌子豪华宴已被宿引先买了单。
她好一顿悔恨。早知,就不用撤走那些山珍海味了。她根本没吃饱啊!
虞欢回到裂锦山庄,正好瞧见宫差模样的一排人揣着浮尘前来宣旨。
这是一道赐婚的圣旨,赐的却是白萧煌与唐颐。
白萧煌跪地不起,眉头压成一片。
胡子拉碴尤带着酒味的庄主白益仓皇起身,接过圣旨,对前来宣旨的宫差赔笑道,“得皇上赐婚,蠢儿太过兴奋,一时失了礼,望公公海涵。蒙皇上抬爱,小儿的婚宴会如期举行,公公若不嫌弃,可来山庄喝上一杯喜酒。”
内官尖细的嗓子说着场面话,“先恭喜白驸马,恭喜白公子,咋家日常多陪在圣上左右,圣上不开口,哪都不敢去,恐怕无福饮小庄主的这杯喜酒了。”
“公公说的是,大老远的公公亲自送来圣旨,辛苦辛苦。”白益同主事的公公拉扯几句客套话后,吩咐了管家赏了公公几锭银子,才恭恭敬敬送下山庄。
虞欢始终躲在墙桓一角,借着葱郁枝叶隐藏着大半个身子。皇帝赐婚,莫大荣耀,整个山庄都沸腾起来,下人们亦红光满面,活像被御赐姻缘的是他们本人。
世道便是如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荣耀,下人也跟着脸上有光。她楞楞望着山庄下人们面带喜色的匆匆赶去别院领赏。
整个裂锦山庄沉浸在紧张喜悦的氛围之中,除了御赐准新郎白萧煌。
花树后面脚都站麻了,虞欢终于打算去见一见白箫煌。会客的明厅前一个守卫也没有,应是被打发走了,屋门未关严实,留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她方要推门,里头传来啪的一声响,她的手立刻缩回去。
门缝里,那道明黄圣旨被狠狠丢在地上。
白益连忙拾起,仔细擦干净上面微不可见的尘土,面色凝重,“你当这是你如厕的草纸么?此乃圣旨。即使你心中再是不满,你与老相国千金的婚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你更改。”
“我要娶的不是唐颐,我答应过虞欢,今生只娶她一个。”
白益幽幽叹口气,“你的婚事早便被定下,怎可悔婚,如今皇帝又下了一道赐婚圣旨,此圣旨关系到整个山庄以及你日后的前途命运。即使你是皇亲,公然逆抗圣旨的大罪你担不起,我们整个山庄亦担不起。自从你娘亲离世,你的皇帝舅舅便看我们山庄不顺眼,看我不顺眼,看你尤其不顺眼。眼下你若公然抗旨,恰巧给了他为皇妹光明正大报仇的机会,你若想大家一起死尽管去娶那个虞欢。我言及此,你好自为之。”言罢转身欲走。
“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会突然下旨赐婚。”白箫煌一拳头砸在地上,低吼声中隐着几丝颤抖。
白益顿住,“听闻,老相国将一颗能延续人寿命的丹药孝敬给了皇帝,才请了天子做媒。”
无意偷窥的虞欢见白益走向门口,她敏捷闪开,重新隐到房前的花枝丛里,瞥见白益的背影渐行渐远,才重又走出来。
屋内传出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响,她对着房门沉思了会,吸了吸鼻子,含泪走出庭院。
一路上,偶遇的下人一如既往对她躬身行礼,口中虽喊着虞小姐,但眼神中多藏着古怪或轻视。
会勾搭人又怎样,身份卑微低贱,终究爬不上第一夫人的宝座。
虞欢一路无语,失魂落魄走出山庄。
纵然情深,命中无缘。这个道理,她懂。
回望巍峨的山庄牌楼,她苦笑一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山庄脚下,一顶华美轿子已候在路口等她多时。
环佩叮当的轿帘掀开,唐颐那张描画精细的脸蛋露出来,这次她一改之前彪悍跋扈,温婉一笑,走向虞欢。
“虞欢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同跟你做笔交易。”
引江旁有一处凉亭,与碧天化成凄清一景。亭外水畦处的灯芯草随风晃悠,岸边成排落雨杉枝叶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