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精神不济,说了会话就困了,萧寅初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走出去。
赵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汪禄在隔断外等候,朝里张望了一下:“陛下睡着了?”
萧寅初点头,与汪禄一前一后离开。
她问道:“父皇这些日子都用什么药方,拿来给我瞧瞧。”
汪禄连忙吩咐徒弟去拿,有些紧张:“有什么不妥吗?”
“这倒没有。”萧寅初摇头:“父皇身子有关江山社稷,万万不能马虎了。”
汪禄点头:“老奴都省得,不过……陛下突然病了,或许是……或许……”他犹豫着不好开口。
“或许是什么?”
“您恕罪。”汪禄先告了罪,说:“或许是因为有些日子没用仙师给的药了,从那时候开始,陛下就时时觉得疲惫。”
汪禄低着头,萧寅初朝他看去,口气听不出喜怒:“大人说的或许有道理。”
“公主息怒!”汪禄连忙告罪:“是老奴胡乱揣测了。”
汪禄的徒弟已经取来了满满一叠药方,萧寅初让花月拿上,示意汪禄起来:“起罢,这儿还得你盯着。”
“谢、谢公主。”汪禄年纪大了,是被徒弟扶起来的。
“只是大人口上揣测可以,别的事就不要做了。”她面无表情道。
汪禄刚站直的腿一下又软了下去:“公主……”
萧寅初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大步往外走。
大骊姬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公主。”
“本宫去骊姬娘娘那坐一会儿罢。”萧寅初笑吟吟看她:“娘娘不会嫌弃我的罢?”
“当然不会。”大骊姬笑笑,不大熟练地说:“嫔妾感到蓬、蓬荜生辉才是。”
轿辇乘到摘桂宫。
骊姬是姐妹两个,小骊姬住折枝宫,大骊姬住摘桂宫,小骊姬比大骊姬得宠很多,折枝宫也更大,离太极宫更近。
至于摘桂宫,就远多了,也小多了。
绛珠已经提前打点过,萧寅初到摘桂宫的时候,她带着十几个宫婢齐刷刷给公主请安行礼。
大骊姬笑:“我这里很小,您不要嫌弃。”
一宫的人战战兢兢将闻喜公主迎进去,又献上来自异域的乳茶。
大骊姬将碗轻推到公主面前:“刚才新煮的,没有腥味,您尝尝。”
这乳茶是草原上的吃食,在邯郸很少见,滋味格外新奇,萧寅初喝了一口,只觉得暖意冲向四肢百骸,也不觉冷了。
“闲话不多说,本宫今日来,是有些事想要问娘娘的。”
萧寅初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大骊姬手里。
大骊姬只看了一眼,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将桌上的碗打翻:“您……您这是……”
绛珠连忙扶住碗,花月被她吓了一跳。
大骊姬双眼瞪大,掌心将那物抓得生疼,好一会才呐呐坐下:“绛珠出去,我有话想和公主单独说。”
萧寅初示意花月也出去,后者犹豫了一下,随绛珠一起出门。
摘桂宫没有地龙,只有一个炭盆在二人不远处燃烧着。
萧寅初走到炭盆边,张开五指烤火:“看来本宫找对人了?”
大骊姬摊开手掌,一枚金色的扣子躺在手心。
正是那天萧寅初从逍遥生脖子上拽下来的。
“这东西……公主是从哪里得到的?”大骊姬急切地起身。
被她改窄的袖口是骊国女子喜欢的样式,她用黑色的线在袖口绣了一圈纹饰,细细分辨就能发现,她身上用的纹饰,和袖口的一样。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大骊姬不想说,她单手握着那枚扣子,用力到发白。
萧寅初道:“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别人,就是想从骊娘娘这里先知道。”
“若我拿去问别人,或许也有别人能认得出来。”她意有所指。
大骊姬一下瘫坐在榻上,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袖子翻给萧寅初看:“这是骊国皇族的图腾。”
逍遥生……
居然是骊国的人?
萧寅初的震惊不亚于大骊姬,难怪那日在天香楼,她就觉得逍遥生的长相和中原人有些许不同。
但是他远没有大小骊姬长得这么有异域风情,所以萧寅初一直没往上面想。
“那……这东西的主人,和你是什么关系?”萧寅初问道。
大骊姬情绪有些低落:“如您所见,他是我的弟弟,我们有共同的父亲,和不同的母亲,他的母亲是汉人。”
……难怪逍遥生和中原人更像。
“两年前,他和我们失散了。”
两年前是正是赵灭骊国的时候,怪不得逍遥生一直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萧寅初沉吟了一会,问:“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前世大骊姬死得很早,而且死得很莫名其妙,她后来也是偶然从逍遥生口中知道,她一直患有重病。
至于是什么病,萧寅初现在并不清楚。
那天在清泉山上她看见逍遥生偷药,立马想起了大骊姬的病,干脆出言诓他。
没想到真诓准了!
大骊姬十分惊讶:“您连这个都知道?”
萧寅初是诓完了弟弟,又开始诓姐姐,淡定地点头:“他昏迷中喊出来的。”
“昏迷?”大骊姬着急地问:“为什么会昏迷,他怎么了?”
萧寅初没说话,大骊姬更急了:“公主,求您告诉我吧!”
“他为你上清泉山偷药,受伤了。”
“什么?”大骊姬表情一瞬间闪过震惊、心疼,最后是担忧:“那他还好吗?”
“他被肃王府的人救了。”萧寅初轻笑:“骊姬娘娘是不是暗中一直在和宫外联络?”
如果两年前就失散了,逍遥生不会目标那么明确地去偷药。
唯一解释是他不知怎么和大骊姬重新取得了联系,得知姐姐重病缠身,这才冒险上山。
一击即中,大骊姬慌乱的表情出卖了她,她着急解释:“我没有做对陛下不好的事……公主你相信我!”
大骊姬身份敏感,此事若是被捅出去,不会有她好果子吃的。
“你想见他吗?”萧寅初问。
大骊姬睁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我倒是想帮你,但是他像头野驴,压根不听我的,还将我的人打伤了。”萧寅初似模似样地叹气:“很不好办呢。”
大骊姬闻言,从脖子上拽下另一个精致的小纽扣,与逍遥生那个一样,只是一个赤金,一个银白。
“公主拿去给他看,他会听话的。”大骊姬递给萧寅初。
“多谢骊娘娘。”萧寅初接了,又问:“我还想问,是谁暗中帮你传递消息,又用了什么手段?”
大骊姬不明所以,答:“是皇后宫中的蒋姑娘,若我有需要,可以去求见她。”
蒋云染?
萧寅初精神忽然紧绷起来:“她平白帮你?”
大骊姬摇头:“当然不,蒋姑娘要我用东西换,但这个不能告诉您,我发过誓的。”
今天从大骊姬这知道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萧寅初也不逼她,喝完了半碗乳茶:“多谢骊娘娘,你安心在宫里等消息。”
她起身要走,大骊姬举步相送,忽然抓住心口的衣裳,蛾眉紧蹙:“啊……”
“你怎么了?”萧寅初吓了一跳,大骊姬软软地倒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绛珠……”
“来人!”萧寅初连忙蹲下查看。
绛珠撩开帘子,一看不好,赶紧跑进去拿药,花月把大骊姬从地上扶起来,绛珠已经拿着药跑了回来。
“娘娘,快,快吞下!”绛珠忙将一把药送进大骊姬嘴巴,又灌了半杯热水。
一直过了好半晌,大骊姬呼吸才渐渐平稳。
她见萧寅初半蹲在地上陪她,虚弱地说:“您快起……地上多、多凉……”
“你这是怎么了?”
大骊姬的病未免太吓人了,说倒就倒。
绛珠说:“娘娘从小患有心疾,时不时就会难受。”
萧寅初‘啊’了一声表示了解,轻声说:“你这药很好。”
敏妃生前就患有心疾,听宫里老人说,敏妃就是这样才年纪轻轻仙逝的。若当年也有骊姬这么好的药,或许她还能看一眼母妃生得什么模样吧。
绛珠吃力地将大骊姬扶起来,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这是他配的药,只可惜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逍遥生了。
逍遥生精通药理,萧寅初知道的,她对大骊姬说:“那你好好歇息,本宫先走了。”
“绛珠,替我送公主出去。”大骊姬虚弱地说。
“不必了,绛珠留下服侍你罢。”萧寅初拒绝了大骊姬好意,带着花月跨出殿门。
绛珠将大骊姬扶到榻上,不经意说:“公主是个好人哩。”
大骊姬若有所思:“是啊。”
摘桂宫外就是一处花园,园林做得十分精巧。
一阵梅香随风吹来,萧寅初停下脚步走了进去,只觉得这小小园林被打理得很漂亮。
寒冬腊月虽然没什么绿植花朵,但花匠精心雕了梅树,苍劲有力,枝头绽开几多红梅,这梅花香味就是从它来的,还怪好看的。
大骊姬的话一直回荡在她耳边,萧寅初有些无心风景。
走着走着,忽然被一只大手拦住额头。
萧寅初没防备,一头撞了上去!
花月惊呼:“公主!”
身后,宫人的请安声此起彼伏:“拜见君上!”
秦狰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走路不看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提前修出来了,我好棒嘻嘻
因为昨晚跑去睡觉了,下午还以为写不出来了,
这就是偷懒的代价= ̄ω ̄=
第34章
“走路不看路的?”
秦狰五指虚拢着她光洁的额头,另一边挡开拦路的枝杈。
枝杈挠在手背有些痒,另一面,她的肌肤则温温热热的。
若非有外人在场,定是要将她好好揉一顿的。
萧寅初捂着额头后退一步,觉得有些微微发烫:“……你怎么在这?”
秦狰身后跟着五六个青绿公服的官员,个个怀中都抱着大量账本。
而他本人也穿得十分正式,玄黑色公服,衣襟拢得一丝不苟,代表秦氏的银白色虺纹自领口一直蔓延到左胸口,玉冠高束,佩金鱼袋,脚蹬云靴。
端得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
众目睽睽之下,萧寅初只好行了个礼∶“向您请安。”
秦狰背着手,冷淡地受了这一礼。
“嗯。”
萧寅初这才发现他身后的官员穿的并不是赵国制式的官服——虽然二者很像。
快到年底了,或许这是代地前来上报收成的官员。
秦狰在外人面前还是非常克制的,身形未动,眼神却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所有人都垂着头,一声不敢吭。
“您这是要往哪里去?”萧寅初问,觉得他这一身怪有意思的。
人模狗样地让她都有些认不得了。
秦狰淡淡道∶“去面见陛下。”
萧寅初在心里轻哼一声,太极宫离这里怪远的,为难他大老远过来给她挡树枝了。
心里忽然起了逗他的心思,故意往他面前一贴。
“本宫刚从太极宫过来,父皇早歇下了。”她边说,边抬起眼看他。
眼睫扑闪扑闪的,仿佛带着小钩子,笑起来像狡黠的小狐狸。
她赌秦狰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动脚,光明正大朝人家抛了个媚眼。
果然,秦狰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您这会儿去,不合适。”她口气温软,尾音像把小扇子,在他心上挠啊挠。
“哦?”秦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偏过头∶“陛下歇下了?”
尝不到还不如不要看。
萧寅初尝到了胜利的甜头,抬手轻抚鬓边,动作抚媚动人。
秦狰余光一直注视着她,只觉得真是该死的好看!
下一刻,被她借着动作狠狠推了一把——
“君上!”
秦狰踉跄了一步,被身后官员扶住。
“您当心。”官员十分担心。
“您怎么站都站不稳了呀?”萧寅初得意一笑,坏得不行。
全然不顾人家没站稳,还不是拜她所赐。
秦狰一愣,不禁觉得好笑。
这坏猫儿。
“地上乱石,不小心踩到了。”他站直身子,不在意地说,将刚才差点打到她的梅花枝条捏住,说:
“梅树多枝,该让园匠多修剪,免得伤了旁人。”
“啪”一声轻响,枝条被他折下来,拽下上面最好最饱满地一朵,低头轻嗅∶“这梅香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