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含玉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荣骁,低声说∶“公主不得动怒,大人平日还是……别气公主了。”
她将话说完,就快速收拾起医箱,叩头告退。
荣骁正展画细看,闻言抬头,追逐着祝含玉离开的背影问萧寅初∶“我气你了?”
萧寅初没好气地哼唧了一声∶“谁知道?我不想见你了,你出宫住几日吧。”
荣骁就这么被她扫地出宫,他背着包袱走在出宫的路上,忍不住勾起嘴角。
什么不想见他,估计是知道他的住处落实了,给他几日假回去安顿一番。
荣习从被贬之后,精神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连儿子都认不得,成日在府中骑马打仗,做他还是大将军时的美梦。
赵王恩典要他回来,改名换姓塞进禁卫,他在城外单独买了处小院子,雇了一个妇人和汉子照顾荣习。
夜色朦胧,他出宫的身影在长长的宫巷里并不起眼。
隐藏在夜色里的暗卫揉揉眼睛,连忙拉扯身旁的人∶“那是谁?”
另一个暗卫看清以后大惊∶“那不是丰、丰都的……”
“他怎么会从栖雀宫出来!?”
消息很快传到馆驿,挑灯举着白鸽的腿辨别了半天。
“啊……?”
秦狰的屋子里水汽氤氲,刚从水里爬起来的男人墨发微湿,冷峻的眉眼染着水汽,显得有些慵懒,额角的旧伤不仅没有坏了这副好相貌,反而增添了一丝邪气。
他抬手系着寝衣∶“有事?”
挑灯在门外磨磨蹭蹭,将鸽子递进去。
秦狰看了他一眼,摘下小纸条,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读完并费不了什么时间。
但是他看了两遍,甚至看了三遍。
“谁让你做这些多余的事?”秦狰的口气不善,将鸽子塞回挑灯怀里。
“撤回来,全部。”
挑灯懵了,抱着鸽子想不通,他原以为君上会……会想知道栖雀宫的消息的。
“是,属下马上把人撤回来。”挑灯立马表态,面前的门“砰!”地一下关上,差点拍到他的鼻子。
“明日要去内阁?”秦狰穿衣裳的手有些抖∶“跟萧明达说一声,让他跟着。”
“是。”
门口的脚步离去,秦狰抖了半天的手狠狠顿在浴桶壁上!
温热的水荡起涟漪,倒映出他略显狼狈的样子。
“哒……”
一滴鲜血落入水里,很快大幅晕开,秦狰抬手去抹,手背一片鲜红。
他后退几步,坐在八仙圈椅上,抬头朝后仰去。
几乎失了全部力气。
鲜血倒灌,让他的脑子有如一盆浆糊,回荡着纸条上的字迹——赵王有意为荣骁和闻喜公主赐婚。
不仅如此,他住进栖雀宫似乎有些日子了。
荣骁?
他百思不得其解,哪怕是赵锦城都不太令他惊讶……为什么是荣骁?
鼻血渐渐止住,秦狰动了动手指,把刚才一直没系好的前襟拢上。
大抵是前世他造的杀孽太多,欠她萧家太多,念她太多,今生才要受这种折磨。
这种低沉的情绪,一直到第二天在宫中别处的墙上重新见到那副牡丹图,几乎到了爆发的尖端。
熟悉的笔触,还有大面积刚干的水渍。
“谁的屋子?”秦狰偏头问萧明达,额角青筋隐隐浮动。
萧明达傻了,秦狰一来就拉着他到处闲逛,这一处他也不知道是谁的屋子啊。
看屋中摆设陈列算新,萧明达让四喜去打听。
很快,负责这处的管事急匆匆过来∶“见过王爷,见过……代相大人。”
“此处是谁的屋子?”萧明达问他,余光看了一眼秦狰的表情,心中一抖。
“此处是宫中禁卫的值班时的住处。”管事的回答道。
萧明达“啊”了一声,回忆起走进来之前似乎有看到牌子。
“这间屋子是……”管事的说到一半,被门外传来的一个男声打断∶
“此处,是下官的住处。”
屋中的人齐刷刷朝门外望去,萧明达一拍大腿∶“是你?”
荣骁朝萧明达行了个礼,平静地回望屋中另外一人。
秦狰与他对视,漆黑的双眸中涌动着火焰。
“你的画?”
昨天拼了命也要去捞的画,原来是要送给荣骁的?
昨天的犹豫不敢说,也是因为这个人?
“是我的画。”荣骁答道。
“谁送的?”
萧明达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碰了下秦狰的胳膊∶“你问这个干什么?”
“谁送的?”秦狰的口气冷了一分。
荣骁耸肩∶“一位故友。”
故友?
他有什么资格,与她互称故友?
秦狰的怒火在眼中燃烧,一把扯下那画∶“是吗?你这位故友的画技不错,本王看上了。”
“哎!”萧明达惊了,代地何等富庶,他在这跟荣骁计较一张破画,是不是太掉价了?
荣骁也有些惊讶他直截了当的动作,微微挑眉。
要不……再气他一下?
“代相何必夺人所爱,更何况画这画的人,也不见得乐意把画给你。”
萧明达恨不能捂上荣骁的嘴,两个人剑拔弩张,他一个中间人两头和稀泥。
秦狰冷笑∶“乐不乐意,本王说了算。”
说罢,他抬脚朝外走去,每一步都含着滔天怒火。
敢送别的男人东西,真是……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你们再期待一章,
原则上我,我还是亲妈的。
——
问∶狗铮知道小公主怀孕了会怎么样?
第72章
时值午后,秦狰来时栖雀宫的宫人进进出出,看起来忙碌有序。
他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轻易摸去了寝殿,并未见到想见得人,倒是榻上放着杏白色的衣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莲花,想来穿在主人身上时的盛况,必定是步步生莲。
可是主人却不在。
不等他再出去寻找,门外的宫女说∶“将衣裳送去温汤殿,放在门外就行,公主沐浴时不喜别人打扰。”
“诺,奴婢记下了。”
小宫女推门进来,左右巡视一遍后,又急急冲上去寻找∶“咦?方才放在这的衣裳呢?”
温汤殿离萧寅初的寝宫不远,是引暖池水建起来的一座浴池,白玉砖砌得整齐漂亮,水中入了安神的精油,还放了些时兴花瓣。
冬日泡来通体舒泰,但这水温在苦夏之下就显得烫人,萧寅初坐在池子边,弯腰从水里舀起一瓢热水。
花镜在屏风外准备她的衣裳∶“要不还是奴婢伺候您沐浴吧,池底滑,您现在不方便。”
“不必了,也没多不方便。”冒着热气的水浇在手臂上,薄如蝉翼的寝衣顿时紧贴在身上。
萧寅初低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将双腿浸入池水。
她身旁伺候的人太多,只有睡觉和浴时有些时间静下来想想事。
小竹勺又舀起一瓢热水,萧寅初听见背后有动静,言语中带了一丝不耐烦∶“说了不用你们伺候……你……”
萧寅初双手一紧,竹勺翻倒,热水浇了她一身。
来人背着光,身影高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身下。
“你怎么会在这?”萧寅初皱眉,下意识护住了肚子。
秦狰站在背光处,一步一步走近。
“来问公主些许事情。”
“问事情应该从正门进来,你这算什么?”萧寅初被他的态度弄得很不高兴。
哪有要说话的人,趁着她沐浴的时候?
“那我也得进得了你这门。”秦狰虚指了一下宫门,手中的画卷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他的身份,怎么也无法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吧?
“昨日的画,送谁的?”他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双眼盯着池边的人。
单薄寝衣沾水后紧紧贴在身上,长发温柔地披在肩上,面上不施粉黛,美好地仿佛虚假泡影。
萧寅初一眼认出画卷上的水渍,心说昨天不是已经给荣骁了,这人哪里得到的?
从荣骁那?
“送谁的,和您有关系吗?”萧寅初抬腿想爬上岸了,这人令她坐如针毡,更别说沐浴了。
寝衣湿淋淋贴在身上,也令她羞耻万分。
秦狰逼近她∶“公主尚未婚配,送另一个男人画,不怕于名声有碍?”
萧寅初下意识护住身子,气不打一处来,说∶“照您这么说,太极殿中我的画最多,还有傅太师家中,我也曾赠画贺乔迁之喜……这些人岂不是都妨碍本宫名声了?”
这人不过寻了个理由朝她发脾气,什么画,什么荣骁,全是他的借口!
这个混蛋!
秦狰五指收紧,面如寒霜∶“许久不见,你就拿这种态度对我?”
二人四目相对,萧寅初纤长的眼睫动了动∶“你也知道许久不见,那你要我……拿什么态度对你?”
对萧寅初来说,面前的人曾破了邯郸城门,害她国破家亡。
那个人群里擅长做荷花酥的宫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曾想着放下仇恨,想要好好对这一世还没做过那些事的秦狰,可是老天弄人——他居然与她一样,来自充满悲恨的另一世。
秦狰半垂下眼,突然笑了。
“你恨我?”
萧寅初撇过头,反问∶“我不该恨你吗?”
是,该恨,他坐了属于萧家的江山,虽然赵王、萧何或者萧章并不是死在他手中,但他确确实实曾率铁骑踏破了邯郸城的城门。
若换作别人,他二人之间的仇或许可解,偏偏是她。
是她萧寅初。
她爱赵国的子民,视家国为生命中重要的事,所以她恨他,令人无法反驳。
秦狰双拳紧握在身旁,突然倾身上前∶“那你是不是一直想杀了我?为你的父兄报仇?”
萧寅初一个没防备,被他压在白玉池边的地上,惊慌地推他∶“你做什么!”
“杀了我?”秦狰捉着她的手,慢慢放在自己脖子上。
“两只手,用力。”
“只要再用几分力气,我便死在这——死在你的手下!是不是到时候仇恨消弭,你就能不这样折磨我?”
萧寅初被他吓到了,五指被他按在脖子上,手指下能轻松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
——这人、这人疯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萧寅初艰难地说,半边身子被他压着,她还得时刻注意肚子里的小蝌蚪,别被它讨人嫌的父王压了。
“不是一直想杀了我?”秦狰眼中露出疯狂,视线仿若有实质,从她光洁额头向下流连。
他忍不住用手去碰,指腹轻轻从她脸上滑过∶“哪怕你杀了我,也别这样对我……”
最痛苦的不是从未得到过,是他曾将月亮摘进怀里,醒来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
“我怎么对你了?”萧寅初恨不能将他按进水里清醒清醒,她到底怎么对他了!
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你怎么对我?”秦狰反问,用力扯开衣襟,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恶狠狠地说∶“画,解释!”
“我……”
他的胸膛滚烫结实,一道伤疤蜿蜒在她的掌下,偶尔能探到心跳,剧烈而汹涌。
“我送给荣骁的。”萧寅初咽了口唾沫∶“贺他乔迁。”
“凭什么?”秦狰眼中凶狠不减,反而多了一分。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何止一张画,荣骁住在她宫中,二人同吃同住,亲密得很。
嫉妒,他承认自己有了丑陋的嫉妒。
而且嫉妒得要死。
萧寅初在他身下动了动∶“你别压着我,有点难受。”
“说话。”秦狰没让她逃避的机会,将下巴勾过来,危险地问∶“看上他了?”
“你脑子里不能想点别的!”萧寅初受不了了,主要他再下手没轻没重的,当心动了胎气。
“秦狰!”萧寅初推拒着他,那人却纹丝不动。
她忍不住软了口气∶“你别压着我,我好冷……”
原本只湿了手脚,他的到来害她一瓢水反手就浇身上了,现在时间久了,凉意逐渐爬上来。
秦狰心中暗恨,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总算将她松开,背对着她坐在浴池边。
这人不论到什么地步,都不会伤她半分。
萧寅初心中不知涌上来什么滋味,双脚伸进浴池,整个人跳了进去。
身后水花轻动,秦狰闭上眼,疲惫地揉着眉心。
是不是他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强求不属于他的缘分,要不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她说不要就不要了,倒是他一直陷在泥沼里,脱不得身。
许是他从前罪大恶极,才换来这颗要命的苦果。
萧寅初泡了一会,心情大好,见他背影岿然不动,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轻轻趴到他身旁,慵懒地问∶“秦狰,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