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急事,江南的案子我暂且顾不得了……”
“狗屁,你能有什么急事?你急着回来干什么?急着回来送死还是急着把我气死后给我送终呢?赵显你这个鳖孙儿……”
“……左右那边骆翀云一个人也绝对能够处理得了,不过是耗费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丢出去的那部分人、让出去的那些权我回头全都替你争回来,”赵显被江充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却也不恼,仍是面色不变地继续往下道,“但是,江大人,现在,你得帮我。”
赵显明秀俊俏的脸上一半狰狞一半暴戾,整个人眼底通红,透露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深深恶意来,他咬紧后槽牙,寒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我有一件事必须得要现在去做,我要找一个人出来……江大人,相识一场,就算是我赵显今日求你,这个人你必须帮我把她立刻找出来!”
江充听得愣了愣,满腔的怒火被赵显脸上铺天盖地的压抑恨意浇灭了大半,他被赵显狰狞偏执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凉,愣了许久,才缓缓地插科打诨道:“赵小公子,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回听您正儿八经的叫我一句‘江大人‘,不瞒您说,我这心里还挺受宠若惊的……说说看吧,你想找谁?找他要做什么去?”
“此女名为骆清婉,三十上下,晋阳人氏,”赵显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平生大恨般,用一种恨不得能生啖其肉、饮其血的森然语调,缓缓道,“我要江大人帮我把她从杨家人的手里悄无声息地带出来……然后再借江大人在昭狱的腰牌一用。”
“找人倒是不难,”江充皱了皱眉,犹疑道,“不过你找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做什么?还得要我让人把她从杨家人手里‘悄无声息‘地带出来?真要想做到如此地步,恐怕免不得要惊动了陛下的天鹰卫去……况且昭狱的腰牌我不是不能借给你,但昭狱乃是陛下直属,其中关有不少见不得光的案子,你若要是进去,怕是必得过傅统领那一关,不过……”
——不过据江充所知,赵显此人性格尤为乖张阴僻,与名门侯府里出生的贵公子傅长沥,更是自见第一面起便屡有龃龉,一向不合。
“倒也不必惊动傅统领,”赵显艰难地抽了抽嘴角,阴阴道,“我不过想借昭狱里拷打的刑具一用,既然流程这般麻烦,我便不进去了,再劳江大人帮我跑一趟,挑选几件趁手的来。”
“我是个刑讯的新手,怕掌握不好度,”赵显死死咬牙,含着露骨的恨意微微笑着道,“若是可以,江大人能帮我带几个昭狱里擅长的师傅出来便最好不过了……当然,若是带不出人来倒也无妨,只消江大人再在昭狱里多帮我问上一问,选几个不那么容易能叫人死的出来。”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究竟要找那个人出来做什么?”江充眉头皱得死紧,几乎快要能夹死一只苍蝇来,他虽然也曾为宣宗皇帝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也自问这些年早把读书时学的仁义礼智信那一套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但赵显今日如此言行,分明是打算将要在那位骆姓妇人身上除以种种酷罚极刑……江充到底有些良知未泯,看不太过。
——虽然江充经常在冯毅面前将自己与赵显相比,认为二人极类:皆是寒门苦读书出身、也一样是凭得手段阴狠而出的头,但其实江充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大有不同。
赵显之阴狠,更多的是阴,而不是狠他与江充不同,江充能抢先在同辈里冒得出头来,靠的是他的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江充狠得下心来,拉得下脸去,放得下自尊,用得了儒家之策却又撇得掉其中灌输的是非善恶之观……所以才能成为宣宗皇帝手中一把毫无感情的利刃,大杀四方。
而赵显能遭人忌惮若此还被如此委以重任,更多的是因为他计谋上的诡谲莫测,阴毒之处,更是让人回过味后肝胆生寒,细思恐极……他与江充看着大类实则全然不同,江充可以这么毫不给自己留情面地说一句:对于宣宗皇帝,乃至整个政知堂来说,自己是完全可以被取代的,然而赵显却万万不能。
——所以无论赵显表现得多么乖张荒唐,行事之间多有让宣宗皇帝这样待人待己都恪守严律的正统“君子”深感不适之处,但由于其近乎于妖的智谋,及至如今,宣宗皇帝遇事都还是会忍不住先问一问他的意见。
即便赵显给出的计策往往都因为过于阴毒而最后被宣宗皇帝弃之不用。
冯毅时常告诫江充:此子阴狠,不可久交,但江充到底与冯毅不同,他是苦人家出身,又自认谋略平平,本身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大才干。
对于同样与自己一般是寒门却智略惊人的赵显,江充很难不在他身上多寄托点什么。
——江充心里甚至还曾隐隐幻想过:若非赵显年幼便遭贼子磋磨苛待,他这一生,未必不可能成就第二个郇渏初。
毕竟,在江充心中,单论智谋,赵显可远比什么林泉、洛翀云之流胜上许多。
但终究是为身世所累,左性偏执,被生生耽搁了。
江充想着便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自己命不好、路走得坎坷,便不也太忍心看赵显也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偏,于是沉沉地叹了口气,缓下声调道:“你总是要与我把事情说清楚的吧……让人帮忙,总不能什么也不说,只让人埋头给你做事吧。”
赵显沉了沉脸色,阴阴道:“我找骆清婉,自然是为了寻仇……她毁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害得她去死,还得要她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却如此阴毒,恨不得把人杀了,再趴在人的尸首上吸出骨髓来供养自己……她把她整个人都毁了,她完完全全毁了她的一辈子,诛心刻骨!”赵显牙齿打颤,咯吱咯吱作响,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般,气得浑身发抖,“我本不想去打扰她,已打算暂时不去与那贱人计较了的……那贱人却非要扑上来找死!”
江充被赵显身上那如有实质的恨意给震慑住了,神色凝重地望了赵显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若你与此人真的有不共戴天之仇,非得要寻了她来千刀万剐才方可解心头之恨……这件事,我便帮你一起担着了。”
赵显眼圈通红,拱了拱手,抱拳答谢道:“谢过江大人,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倒也不必,”江充微微地摇了摇头,脸上挂起了一抹淡淡的自嘲,平静道,“我也只不过是不想看别人再重蹈一回我的覆辙……与我一般经历不能手刃仇敌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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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暗牢,阴僻处。
赵显让人打开牢门,缓缓踱步走了进去,抬起头来,十分怡然自得地欣赏着被挂在刑具上的人。
——那人身上早已没了一块好皮肉,浑身被抽得皮开肉绽,又经盐水泼了又泼,痛得面色惨白,唇色发紫,听得牢门打开的声音,已经反射性地吓得哆嗦了起来。
赵显看着便不由微微一笑,步履从容地走到边上,拿起块烧红了的烙铁来,轻柔的按在了那人的左眼处。
被按住的人痛得浑身一颤,喉咙间有压抑不住的嘶吼破碎地泄漏了出来。
“骆夫人,我熬了这么多年才能见上你一面,”赵显伸手揪住洛清婉的头发,死命一拽,对着骆清婉惨不忍睹的脸露出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他以一种十分优雅,甚至称得上是轻柔的语调,像是在与自己的一个情人说话般,附到骆清婉耳边,欣然道,“……真是十分之不容易啊。”
“看我对您挺上心的吧,瞧着您现在面色不大好的样子,特特来给您多增添几分血色,瞧啊,您这眼睛不就红了吗?……别太高兴啊,这才是送您的第一份大礼,我们啊,慢慢玩。”
“你,你是……”骆清婉惊惧交加,被赵显这一手骇得肝胆俱裂,断断续续地破碎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知道你的个什么样的贱人!”赵显勾了勾唇角,双眼迸射出无尽的寒光,附到骆清婉耳边又轻又软地问了她一句,“十五年前,那个孩子,你换着好玩吗?”
“你说,如果现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你那窃取了旁人十五年荣华富贵的女儿,又该会沦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呢?”
“哈,怕是真得要她再走一走她外祖母的那一条道,方才算不浪费了您这些么年来为她所费的那一番心机啊。”
“不,不要,骆清婉在剧痛中挣扎出一分神智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够赵显的手腕,含恨怒吼道,“你没有证据的,你在胡说八道,当年的人都死完了,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你不能,你不能去动我的洢儿……”
“闭嘴!她倒也配!”赵显勃然大怒,狠狠的一烙铁摁在骆清婉的嘴上,愤然道,“那‘洢‘字原本就不是给她的名字!欺世盗名的贱人,你自己不会与女儿取名字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赵显的情况很复杂,我就先不具体说了(卑微卖关子),只说一句,不是前世那个渣渣男!!!
第49章 陛下的性子
洛阳皇城后有东西六宫,初以东六宫为贵,成宗朝间,西六宫之主、永寿宫主位钟氏得宠,其子武宗皇帝登基后,皇后程氏亦搬入永寿宫,及至哲宗朝间,静淑皇后居于此,哲宗皇帝不耐之,将贵妃骆氏宠于未央宫,此后东西六宫喧闹之势又为之一转。
不过等到了宣宗皇帝登基,哪边热闹、哪边冷清,便都没什么所谓了。
——因为宣宗皇帝后宫空虚,东西六宫直接被封了大半,除却如今太后骆氏所居的慈宁宫外,也就只有一个供来年入选秀女所居的承璋宫与先太子府邸旧人李氏、邵氏所居的永和宫尚且还未被封掉,有宫人日常来往打扫、存着三分人气。
钟意入住长乐宫,表面上看不过是皇帝从宫外带回了一个临时宠幸过的女子,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再细细一想,这可不是什么风流成性的皇帝,这是那位从做太子时起就一向不近女色、严苛板正的宣宗皇帝啊!
宫中人还都道:若不是陛下应了来年春的选秀,她们还都要以为陛下会干脆让东西六宫继续一直空着呢。
如今竟然选秀之期未至,宫中便来了新人,一时间宫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激动兴奋了起来,钟意到长乐宫不过将将坐了半刻钟,来来往往从这边“路过”的宫人们已有近半百之数。
钟意被众人纷纷投来的好奇、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微微不自在起来,起身走到今日清早留在承恩侯府、等着钟意起来领了她入宫的慎思殿大太监刘故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敢问公公,不知陛下往常都是几时才能下朝回来?”
刘故正亲自下场,挥舞着胳膊指挥着一群宫女太监们折腾着多宝阁上的器具摆放,到底是半夜的时间也太过赶了些,长乐宫久不住人,一晚上也不过是将将收拾出来了个七八分,刘故还想着在宣宗皇帝下朝过来前挽救一番,正是忙得热火朝天,听得钟意发问,忙转身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的垂着手道:“启禀娘娘,陛下下朝后一贯都还要到政知堂去,再与那些大人们就朝上所论之事讨论一番,等到能空出闲来回后宫,早些的话,都得是巳时正了。”
“晚些的话,巳时一刻、两刻、三刻……这也都做不得准的……娘娘若是等得心急,不若奴才让宫人们送些话本子点心过来打发时间?也不知娘娘往日里都更偏爱些什么?”
钟意便不由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算,大庄的早朝历来是卯时正开,宣宗皇帝今早从宫外回来,起床的时辰便得更早些,恐寅时二刻便起了……那时候的钟意尚还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人事不知呢,而这早朝接着小会一忙便要连接忙上两个多时辰……钟意想了想,不由感慨这皇帝做得也真是不容易。
“倒也不必了劳烦公公了,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坐着等等便是了,倒也并不觉得有多无趣……”钟意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刘故的好意,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得外边有宫人来报。
“启禀娘娘,永和宫邵宝林、李选侍前来拜见。”面生的长乐宫宫女走到钟意身前,福了福身子半蹲下拜礼,毕恭毕敬道:“不知娘娘可否要请了她们二位到花厅一叙?”
钟意一怔,尚且还未反应过来这两位都是谁,刘故人精一个,见状忙在边上压低了声音为钟意解释道:“邵氏是先静淑皇后在时,专给陛下选出来的,李氏是五年前陛下生辰时王妃娘娘送过来的。”
钟意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番,这才明了了:这邵宝林应当是静淑皇后在时,专为其时为太子的宣宗皇帝准备的来教导他知人事的女官。
而李选侍的话……既然是燕平王妃送来的,那便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
“敢问公公,宫中便只有这两位姐姐了么?”钟意脸上的笑容莫名深了些,却并不如何真,只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地感慨了句,“这两位姐姐倒也确实是急性子了些。”
钟意是早便知道宣宗皇帝后宫空虚,但具体是有几个女人的“空虚”,她倒也不是很清楚,故而才有此一问。
“启禀娘娘,后宫中便真的只有这两位了,”刘故见钟意误会,忙弯下腰来,附到钟意耳侧,压低了音调,小小声道,“因皆是陛下长辈所赐,陛下也不好推辞……不过娘娘放心,这两位心里也都是省得事的,娘娘既然在这里枯坐无趣,也不妨过去见上一见,权当来凑个趣、解闷子的。”
“自然,若是娘娘不喜喧闹,更好清静,奴才便叫人随便过去说两句话打发走了便是。”
刘故都把话说到如此地步了,钟意若是还道不去,反而显得她架子格外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