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上位记——者家
时间:2020-03-01 10:32:40

  钟意无言,只好默默的闭上眼睛,最后轻轻地与宣宗皇帝道:“那陛下……臣妾就睡了。”
  宣宗皇帝便探过身,亲自熄了灯烛去,转身躺到了床上来。
  然后宣宗皇帝便在床上经历了足足有近半刻钟的“辗转反侧”。
  就在钟意闭着眼睛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恰到好处地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睁开眼睛,再与宣宗皇帝说点什么,问问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了时,宣宗皇帝终于痛定思痛,转过身来,将钟意连人带被子卷到了自己怀里去。
  钟意只好绝了开口说话的心思,继续闭着眼睛尴尬地装睡。
  宣宗皇帝的吐息均匀的打在钟意的脖子上,没多久对方便沉沉睡去了,钟意也不知不觉地感到了困倦,缓缓的睡着了。
  翌日晨醒,钟意在半梦半醒间被宣宗皇帝起身洗漱的动静折腾得从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探出了头来,宣宗皇帝见状,便俯身在她额头上微微蹭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数落她道:“昨晚说了让你听话老老实实一个人睡,还是黏着朕黏到了朕的怀里来……算了,不过朕现在真得要走了,你不着急,再好好睡一会儿吧。”
  钟意半梦半醒间脑子有些懵,一时竟然也没有察觉出宣宗皇帝这话中的问题来,还呆呆地点了点头,苦兮兮的应道:“那陛下走了,臣妾一个人怎么睡啊?”
  宣宗皇帝一时间好像也真的被她给问住了,犹豫了一下,反问道:“那不如……你现在便起来?”
  而钟意迷迷瞪瞪之间,还当真傻乎乎的顺着做了。
  于是乎,入宫几日以来,钟意第一次找回了自己在承恩侯府时给林氏早上前立规矩的作息。
  当钟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地看着宫人为她梳发画眉时,钟意忍不住在心里地埋怨宣宗皇帝道:她原先本是可以一个人睡得很好的……但叫宣宗皇帝今个儿早上这么一折腾,恐怕以后还真的一个人便睡不着了。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钟意忍不住又胡思乱想道:陛下这金口玉言的“金口”,可还真是不能乱开的……
  另一厢,宣宗皇帝刚刚下了早朝,正是欲往后宫处来,却被另外一位,既是意料之中迟早会来,又在此时显得有些意料之外的人,拦在了慎思殿中。
  燕平王世子裴泺接到消息日夜兼程八百里赶回洛阳,终于算是将将赶在下朝之时将宣宗皇帝堵在了慎思殿里。
  他人往殿外那么直挺挺的一跪,慎思殿的太监们来来往往都不由把脚步放得更轻慢了些,侍奉在殿内的大太监刘故心里更是苦不堪言,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通禀着燕平王世子的到来,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僵着身子听候那坐在御案之后人的回应。
  宣宗皇帝沉默了良久良久,终还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搁下了批着奏折的朱笔,淡淡道:“既来了,便请了他进来吧。”
  刘故便顶着满头大汗,弓着身子出去外边,传了燕平王世子裴泺进殿。
  裴泺大踏步迈过门槛,一进门便对着宣宗皇帝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开门见山道:“二哥,钟氏之事……”
  “钟氏?”裴度不急不缓地打断了他,平静地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钟氏?”
  裴泺嗓子一哑,抬起头,神色莫测地望着那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御案后的九五至尊,闭了闭眼,苦笑着缓缓道:“二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与你抢,唯这一回,……”
  “裴临知,”裴度缓缓地从御案后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裴泺道,“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还要与朕抢什么?”
 
 
第55章 意难平
  燕平王世子裴泺神色顿时一僵,定定地仰头望着宣宗皇帝许久许久,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若是还想不清楚,就继续跪在这里慢慢想,”宣宗皇帝眼睫微垂,语调平淡道,“你若是想清楚了,便自己退下吧。”
  宣宗皇帝其实也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他的心头充斥着满满的抑郁烦躁,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好、不对、不应该、不合规矩,他承认自己的卑劣,却又屈从于自己的这点卑劣,更是满心地拒绝别人对着他提起这份“卑劣”。
  恍惚间,宣宗皇帝不由想到,这才不过登基了两年,自己却仿佛已经活成了父皇昔日刚愎自用的模样。
  ——当年哲宗皇帝对郇相府所提出的种种建议均抗拒异常,乃是至最后“逢郇必反”,未必是当真衡量不清楚其中的利弊多寡,说来说去,到底还是绕不到“朕知道,但朕不想听,更是听不得你来与朕说”这一句。
  宣宗皇帝心头突然浮起了那么一抹淡淡的悲凉,既是对自己,亦是对大庄。——他终究难成为一个真正圣明的君主,单这一事,他父皇哲宗遗留下来的血脉,便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那么一瞬间,宣宗皇帝心头突然浮起一阵莫名的暴戾,他并不耐烦这样慢慢悠悠地与人周旋纠缠,他甚至想直接摔了折子,冲对方大吼一句“放肆”、“给朕滚出去”……但下一个瞬间,宣宗皇帝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这不得不说是他的一个悲哀。
  ——他既成不了一个舍弃私欲、全然为公、事事都以礼制法度为先的盛世明君,又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去说服自己坦坦荡荡地做一个如他父皇那般任性自我,直接标榜着“朕就是想这样,哪怕它是错的,可朕是个皇帝,朕想怎样便怎样”……
  宣宗皇帝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屈从于这样的自己。
  他并不想再与裴泺多说什么,往昔是非,皆已尘埃落定,更无从计较其中的你对我错究竟又各占几分……宣宗皇帝不想再从头回忆一遍这件事,不想再提起他们之前的那桩婚事,更更不想听裴泺与他提。
  所以宣宗皇帝便在对方开口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然后便缓缓起身,打算走人了。
  ——他让裴泺慢慢想清楚,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让裴泺去想些什么……宣宗皇帝只是异常清楚地知道:有些话,自己现在不想听,或者说,听不得。
  于是宣宗皇帝便把自己这份抗拒明明白白的表现给了对方,寄希望于对方能够识趣地闭上嘴,将这件事默默忍下略过去。
  这种手段,虽是卑劣,但实是好用。
  燕平王世子裴泺心中的波涛起伏,却也并不比宣宗皇帝少到哪里去。
  起初,裴泺心中是极愤怒的,他厌恶宣宗皇帝这般以强权高位来压人,却又心知:倘若对方当真看上了钟意,他也确实是一点挣扎反抗之力都没有。
  ——毕竟,他与钟意虽有婚约在身,但到底是男未婚、女未嫁,宣宗皇帝将人抢先一步收入宫中,严格说来,虽有风流之嫌,但也确实与礼法无碍……这本就算不得什么强夺臣妻的丑事。
  反是他,若是因为这件事而与宣宗皇帝撕破了脸去,自毁前程仕途是一,却也还显得他没有为人臣子的本分了。
  但,理智上虽然清楚此事在钟意入宫那一刻便已尘埃落定,自己早无从挣扎,但裴泺胸口翻涌不息的愤怒却是这样的真实而炽热,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完全无法克制住自己心中涌上的恶意。
  他甚至想直接回怼宣宗皇帝一句:“今日才算确信了,陛下与先帝当真乃亲父子也。”
  他的脑海里甚至还浮起过一些掺杂着恶意与忌妒的嘲讽,比如说,“可惜臣弟与钟氏早在小北山时便私定了终身,陛下到底来迟了一步,如今能抢得了人去,以后就定能争得过心吗?”
  或者是极高姿态地冷冷一笑,不咸不淡地提醒宣宗皇帝道:“臣弟那同心佩上如今尚且在钟氏处,陛下既要了人去,干脆就帮臣弟把那玉佩也一并砸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重要玩意儿。”
  …………
  …………
  裴泺脑海里闪过了许多许多恶意的念头,这其中,倒也未必件件都是为了钟氏入宫一着……或者说,大多都不是。
  钟意之事,仿佛就像点燃雷弹的那条引线,疏尔炸出了裴泺心中过去那二十年里积年累月的隐忍与不甘……也就是这时候,裴泺才恍然发觉,先前傅敛洢之事,他也并不是像当日对傅长沥所说的那般,一点也不记恨旁人。
  事实上,他相当在乎,在乎的很。
  ——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堂而皇之、广而告之地向自己的手足兄弟献殷勤。
  小北山那日,裴泺对傅长沥说“陛下从不会在意这些……我倒还不至于误会这个”,但他其实又哪里是“不会误会”,只不过是“不能误会”罢了。
  ——傅敛洢看上了宣宗皇帝,裴泺尚且还能对着人发上几句牢骚,但若是反过来,换成是宗皇帝看上了傅敛洢……那便从头到尾,就压根没有什么裴泺能说话的地儿了。
  比起投放出去情感的落空,这般毫无尊严地被人肆意践踏着自尊……才是让裴泺更加难以忍受的。
  裴泺与宣宗皇帝年岁相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习文、一起学武,武宗皇帝还在时,尚且是太子的哲宗皇帝对当时被过继出去的弟弟燕平王十分亲厚: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碎了骨头尚且还连着筋;静淑皇后未出阁前,与燕平王妃郇氏亦是闺中多年的手帕交……一直到哲宗皇帝对燕平王府正式翻脸前,裴泺与裴度兄弟二人都吃喝一处、形影不离。
  燕平王被贬谪后,二人中间略略疏远过一段,但很快静淑皇后的死讯传开,燕平王妃带着一对儿女连夜自燕北奔赴洛阳,亲求到两国大长公主身前,硬是顶着哲宗皇帝的打压与敌视在洛阳城里重新住了下来,带着郇相府后人的旗号为当时尚且根基薄弱的东宫四处斡旋奔波……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他们兄弟二人亦是在一处习文、一处学武。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心里竟不知不觉间便隐忍了这么多的不甘与敌意呢……裴泺自己都不知道。
  或者说,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心头浮起的那些恶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毒的念头,连裴泺本人都给震慑住了。
  发热的大脑稍稍冷却下来之后,裴泺又不由痛恨于这样的自己来,因为他心里明明清楚的知道:从小到大,他二哥待他一向不薄……不然他也不至于敢去对着一位皇帝说出这样放肆的话来。
  但……裴泺的眼圈不知不觉变红了起来,他压抑着心头涌起的百般滋味,神色复杂道:“为何就偏偏是钟氏呢……”
  ——为何就偏偏是钟意,偏偏是在裴泺刚刚艰难地认识到兄弟二人之间的君臣之别,已经在心里无数次告诫自己:身为臣子,甘为倒影、甘为附属,甘为陪衬,甘为所有需要他应该为的一切的一切之后,好不容易才重新寻到的一个全新的寄托来,便又这般被宣宗皇帝毫不留情的打碎了。
  ——他到底是去得了津都大营,却也再听不得钟意的箜篌了。
  想到添音台里的箜篌,裴泺便又不由想到了宣宗皇帝先前与他提过的定西侯世子之死……现今想来,这才恍然了。
  裴泺怔怔地抬头望向神色难看的宣宗皇帝,缓缓道:“原来是那时候……原来陛下当时问臣弟那句……原来是因为……哈。”
  裴泺想着想着,不由自己都被自己当时的愚蠢迟钝给逗笑了。
  宣宗皇帝紧紧地抿住唇,半响没有开口说话。
  “既如此……”裴泺长长的叹了口气,深深地跪伏在汉白玉石阶上,神色平静道,“臣弟是不是该再识相些,就此去了燕平府,再不回洛阳来招致陛下眼烦了。”
  “你若想回洛阳,随时都可以回,”宣宗皇帝淡淡的回道,“同样,你若想去燕平府,或者津都大营哪里历练……朕也绝不会拦着。”
  裴泺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声好,然后三跪九叩,神色从容道:“那臣弟便就此告退了。”
  宣宗皇帝平静的点了点头。
  “对了,陛下,”裴泺便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退,临出殿门前,突然又站定了,回声缓缓道,“其实敛洢她心悦您好多年了……您还不知道吧?”
  宣宗皇帝听得愣住,脸上浮起了明显的错愕之色来,下意识摇了摇头,皱眉道:“怎么会?你从哪里听来的?什么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裴泺定定地望着他,倏尔一笑。
  “二哥,”在心头重重压了那么久的一句话问出口了,裴泺骤然觉得浑身一松,他放缓了声色,一如许多年前,宣宗皇帝还未登基、燕平王府还没有被哲宗皇帝肆意打压、两人的身份之差还远不如今日这般悬殊时那般,心平气和地反问宣宗皇帝道,“你之前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么?”
  宣宗皇帝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只能一头雾水的反问道:“朕难道应该知道些什么吗?”
  裴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他的眼泪也一并顺着落了下来。
  “陛下,燕平府太近了,而且在臣弟父王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人紧巴巴的看着,摔跤都摔不痛快,更别说在军中学到什么真本事了,”裴泺忍着喉间的哽咽,避开宣宗皇帝探究的目光,垂着头缓缓道,“臣弟想去阴山以北的淮城历练历练……直接与母妃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陛下便允了臣去吧。”
  “淮城太危险了,那里距敕勒川不过百里,一旦北部蛮族有异动,淮城必首当其冲,”宣宗皇帝听罢,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不甚赞同道,“你若想历练,东南有岭侯,西北长宁侯那边……尽可你挑去。淮城的话,不要说叔母不同意,朕也不会同意你的。”
  “可是陛下,臣是真的想去,”裴泺抬起头,隔着大半个宫室的距离与宣宗皇帝四目相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平静,“说来不怕陛下笑话,臣也算是打从记事起便跟着父王开始习武了,可如今年岁越长,手上的功夫却越是生疏,再这么蹉跎下去,怕是一身功夫都要彻底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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