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上位记——者家
时间:2020-03-01 10:32:40

  冯毅听说后乐得不行,毫不客气地挤兑江充道:“你也别说你这官儿老是升不过我,是因为拘泥于自个儿的出身了……就你这点儿眼色,还不至于被你的出身拖累呢!”
  “算了算了,我看你还是一直都老老实实搁后边打下手、做后勤吧,这要真让你上去干点什么了,官做的越大,你怕越是要得罪人了!”
  这话本是他们私下里互相调侃、随口说说罢了,却不知怎的被人传扬了开去,本身这些话都没有什么,但其中隐隐透露出的一个事实,却是叫洛阳城里的世家新贵都暗暗心惊。
  ——那意嫔怀了个孩子,竟是这么得宠的吗?
  好在来年三月便有新一轮的选秀了,倒也不至于急着在这种时候去挖陛下的心肝……更何况,还有两国大长公主与长宁侯府呢。
  钟意的身世,自那日孙氏带着傅敛洢到长乐宫与她说开后,大家皆是心照不宣,都没有再刻意张扬些什么,但该知道的人,也尽都有渠道去知道了。
  既然是长宁侯府的“沧海遗珠”,这样想想,长乐宫的有些“帝宠”也就没那么招人眼了,谁知道皇帝宠的是人还是她身后的长宁侯府呢?
  ——三月前那回冲突时,宣宗皇帝盛怒之下将傅元琮召到了宫里,让他在慎思殿外苦苦跪了一整夜,但到底还只是略作敲打,给他这位舅父留了些面子,赶在翌日大朝会前叫了起……这样一来外面的人纵是觉出些什么,也只当他们舅甥俩是在宫中议了一整夜的政事。
  有个静淑皇后的前车之鉴在先,长宁侯府的女儿得个什么宠啊的,还真不怎么招人的眼……如今众世家摩拳擦掌着,皆是等着来年三月的选秀,好能让自家女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呢。
  ——可惜真等到了翻过年,宣宗皇帝又随便找了个星象不利的由头,直接将这轮的选秀给作废了。
  本来这些世家贵族们是十分义愤填膺的,可谁能想到在那时候接替林泉上任的内阁首辅,是后来后世出了名的“点头首辅”韩子章。——所谓“点头首辅”,就是说韩子章他在做内阁首辅这二十多年里,对着宣宗皇帝的任何提议,除了点头,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那些愤世嫉俗的读书人嘲笑韩子章没有骨气,便给他起了这样一个诨号挤兑他……但这也侧面印证了,宣宗朝间,与他父皇、皇祖父乃至他皇曾祖父皆不同,是一个相权式微、世家没落、皇权高度集中的年段。
  没有人起头上书,这帮子折腾了这么久的世家闺秀们也只好打碎了牙往里吞,等啊等的,只等着三年后的下一回,结果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又三年——熬不住的也就各自嫁了,后来渐渐的大家也都看开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雨露均沾和雨露均不沾……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对于当下坐满了头三个月的禁足日子,在肚子四个月大时,好不容易被允许偶尔出了长乐宫转悠两圈的钟意,如今心头最难释怀的一件事,就当属林照马上将至的婚事了。
  钟意与宣宗皇帝左撒娇、右求饶,许下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来,才总算是将将赶在林照出嫁的前两天,得了宣宗皇帝的点头应允,可以在当日亲至林府,送林照最后一程。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先有了太医院徐院判的脉案,认为意嫔娘娘一切安好,只要侍候得当,出宫也无妨的前提下。
  两国大长公主听说了这件事,险些气得晕了过去,心里是十分之埋怨宣宗皇帝的“色令智昏”,但等她自己到了长乐宫,想劝上两句时,迎上钟意那双高高兴兴、闪闪亮亮的大眼睛,却是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好直接宣布败北沦陷,倒戈一方,派了足足有近十个嬷嬷前前后后地跟着过去,这才算是勉强安心了。
  婚礼自来在半下午的时候,但此番定下的吉时却并不晚,为了避免仓促,钟意干脆是提前一晚便到了林府,直接陪着林照睡了出阁前的最后一觉,整个晚上,两个姑娘熄了灯后都是翻来覆去的,没有一个能好好睡得着。
  “阿意,我原是觉得无所谓的,”林照捏紧钟意的手,苦着脸道,“但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就突然开始紧张了……一定是你这回非要这般大张旗鼓过来陪我的缘故。”
  “紧张不好吗?”钟意被林照小声埋怨了也不恼,反而笑嘻嘻道,“林姐姐,过了明日,你可从一个小姑娘变成妇人家了……紧张是正常的呀,紧张多好,说说看,现在心里是不是很憧憬?”
  林照反瞪了钟意一眼,冷哼道:“紧张是紧张,憧憬可是半点也没有……你不要拿你对陛下那套往我身上算,你不如来与我说说,你入宫前一晚都在憧憬些什么呀?”
  钟意还真被林照问得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莫名失落道:“当时什么也没想,陛下就在我身边,说了两句就各自歇下了……第二天起来,就跟着人到长乐宫去了。别说憧憬,我那时候心沉得很,连紧张都没有。”
  ——言语里竟是对自己没有紧张过而感到很惋惜的意思。
  林照听得有些无语,不太能理解钟意这种小女儿的心思。林照与钟意不同,林照早便看得出来,钟意未入宫前看宣宗皇帝的眼神便很有些不一般……但林照却对燕平王世子本人并没有什么期待。
  只是在婚姻大事这样人生最重要的几个关节点之一上,纵然先前再是沉定了心思、拿好了主意,却还是忍不住会迷茫怅惘,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对与不对罢了。
  “林姐姐,你先前不是与我说的好好的么,”钟意笑着对林照道,“你我的日子都会越过越好的啊!……你这么聪明,无论对人、对事,你都定可以处理的井井有条的,不用怕!”
  “我自己都不敢夸这样的海口,”林照听得连连苦笑,双手齐上揉搓着钟意的脸道,“你倒是比我都有信心……可惜那燕平王府的后宅不是那么好入的,燕平王妃把人、事、情算的太精太细,佳蕙郡主这小姑子性格残暴刁蛮。”
  “燕平王世子本人也远没有他表现的那般温煦,说他一句‘伪君子‘或许有些过了,但想到要跟这样的虚伪的人相敬如宾、虚与委蛇地过一辈子……我这心里啊,想想就没底。”
  “如果真觉得这么累的话,”钟意听得严肃了神色,缓缓地坐起来道,“现在退了这婚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可不要这样动摇我,”林照笑着摇了摇头,直白道,“这婚事本就是我们林府贴着人家王府求来的,如今我若仗着你的关系退了婚,既是陷你于不义,也是对林府的不忠,更是对王府的不公平……再者,我翻年也有一十有八了,这年岁也确实是拖不得了,就算再等下去,还不知要落到个怎样的泼皮破落户手里呢!”
  “更何况,我不喜欢人家,人家还指不定如何瞧不上我呢!”林照叹息道,“婚姻之道,本就要彼此妥协磨合……其实你点的对,我现在的心态确实不对,我这紧张里有不安有不甘,可这不甘,也就只对你说说了。”
 
 
第73章 出嫁
  “……等明日出了这道门,我就是旁人家的媳妇儿了,”林照神思怅惘道,“无论人家喜不喜欢我,至少在明面上,我就是装,也得是装着喜欢人家的……不然这婚事岂不是平白结成了冤孽。”
  “其实林姐姐你也可以换个思路想想,”钟意见林照坚持,也不好真强拆了人家的婚事去,只得另辟蹊径地开解林照道,“我听闻那燕平王府内宅人少事简,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乌七八糟事儿,至于佳蕙郡主,她左右迟早是要出阁的,你暂且先忍些日子,等她出阁就是了……”
  “而要说燕平王妃,她为人几何暂且不论,但对林姐姐你应当还是十分满意的……之前的那些事,也都让它们过去吧,我如今也都不再多记怀了,林姐姐也不至于因为我而与那王妃娘娘生出些什么不睦、龃龉来。”
  ——要说对先前那些事真有多释怀,钟意倒也未必,只是想着林照马上就要嫁入燕平王府了,就算单单是为了顾念林照的处境,钟意都不想在心里再纠缠那些往事什么了……而既然钟意自己都能劝服自己忍下了,更不想林照再因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往事而多生坎坷。
  毕竟再怎么说,燕平王妃也是林照日后名正言顺的婆母,大可不必因为钟意这个外人而使人家内宅生隙、后院失火。
  “这我倒也省的,其实我,”林照握住钟意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苦笑道,“我也就是紧张罢了!阿意,你再陪我说说话吧,再随便说点什么,我也就没心思去紧张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絮絮叨叨、漫无边际地聊到了大半夜,从幼时经历,念到展望日后,就差没把彼此孩子的婚姻都安排上了……对钟意来说,也就是聊累了刚刚闭了个眼的功夫,天边便微微亮了,林大夫人带着全福人冯夫人到了。
  ——全福人冯夫人乃是新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冯毅的母亲,娘家为荥阳郑氏,是正儿八经“五姓七望”的后人,如今虽早无实权,但清名犹在。
  冯夫人更是上边父母、公婆俱安康体健,下边子女个个都正青云得意,不得不说,能请来她为这桩婚事做全福人,可以见得:燕平王府,或者说燕平王妃,还是很动了一番心思的。
  于是二女便起身洗漱、梳妆,林照的新娘妆容比较繁杂,由着侍人拿了皂巾将脸上细微的绒毛都一一绞净,钟意在边上看着都不禁感到脸上隐隐生疼,冯夫人瞧着了她的模样,便笑着主动与林大夫人拉家常道:“如今贵府的表公子高中了,大姑娘也也要嫁到王府去了,府上这是既有了探花郎,又有了世子妃……”
  ——这是想借由着说话寒暄转移了钟意的注意去呢。
  林大夫人听着却只能一脸勉强的微笑。
  ——林大夫人是林照的继母,林照今日能高嫁,她心里未必能高兴得了半点。而至于骆翀云这个小姑子的儿子,一个外姓人,如今自己公公退下了、这人又正好高中顶了上去,正正是断了自己儿子的路、抢了自家林府的人脉……冯夫人认真夸上这一大堆来,却没有半句是能让林大夫人真心实意地笑出来的。
  林照正坐在一旁任由人侍弄妆容,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朝着钟意使了个眼色去。
  钟意看得暗暗好笑,她心里对冯夫人没有什么意见,但更不想与林照那继母多言,便坐在一旁捧着刚刚被人从宫里加急送过来的人参鸡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安安静静喝着。
  没过多久,便整个屋子都飘满了这股鸡汤的香味儿,旁人尚且是垫过肚子来的,林照第一个先受不了了:她今日出嫁,为防婚礼中间更衣不便,那可是自起床起便滴米未进的。
  “阿意,你可饶了我吧,”林照叫苦不迭道,“你这鸡汤的香味也太勾人了吧……”
  “你也来尝点嘛,”钟意笑着吩咐宫人给林照也倒了一小蛊来,劝她道,“多少也垫垫肚子,你这可是要往晚上去的……就一点点,也不会有什么的!”
  林照被钟意说的心动,便叫停了身前人手上的活计,拿着那小蛊一点一点地泯干净了。
  冯夫人见了便复又笑着对林大夫人道:“大姑娘与意嫔娘娘倒是亲近……”
  林大夫人这下连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那是自然,”钟意搁下了手上的参汤,扬起脸对着冯夫人甜甜一笑,“本宫在闺中时,多亏了林姐姐照顾……此番林姐姐出阁,也多亏了夫人您过来帮忙张罗,本宫心里甚是感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冯夫人就是再迟钝,这时候也咂摸出些滋味来了,忙向着钟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福礼,柔顺道,“这本就是臣妇应该做的,不敢当娘娘额外一句感激,娘娘这般说,可真是折煞臣妇了。”
  两人这便有说有笑地聊开了,林大夫人被不尴不尬地撂在了一旁,心头有火,想想自己之前听闻过的某些传言,又强行按捺住了那股火气,见钟意手边摆着不合时令的青杏,想是特意由宫中搜罗送来的,便也笑着奉承钟意道:“娘娘如今这口味可是特别喜欢酸的?……酸儿辣女,娘娘肚子里的这个定是位活泼健康的小皇子。”
  ——林大夫人这话本心是为了巴结钟意、凑个趣讨她欢心,但这话一经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便莫名带了股阴阳怪气的意味,听得林照眉心大皱,直言不讳地给林大夫人顶了回去:“妄议宫中子嗣身份,母亲您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林大夫人吓得浑身一抖,顿时噤若寒蝉。
  “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罢,”钟意微微笑着,面色淡淡道,“这总归是本宫与陛下的孩子,承您吉言,活泼健康就好,旁的倒也不奢求什么。”
  冯夫人在边上听得有些尴尬,正是不知道该继续沉默装无知无觉的好,还是开口转圜些什么打个圆场的好,呼啦啦又是一大群人过来,林府各房的妯娌们、还有与林府沾亲带故的各家亲戚们……一伙人一窝蜂的挤了进来,围着新娘子开始一人一句说起了各色各样的吉祥话。
  钟意饶有趣味的在一旁听着,抬眼间,眼角余光瞥到了承恩侯夫人林氏。
  ——是了,她是林照的姑姑,这种场合,来了也适当。
  这还是自永宁伯之宴后,林氏在马车上亲口与钟意撕破了脸后,二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再相见。
  承恩侯夫人林氏对上钟意的目光,微微一怔,略带不自然的避开了视线,避开之后犹豫了一下,又正正地望了回来,想对着钟意和善地笑上一下,钟意却已经不感兴趣的别开了目光去。
  ——在场这些人,有当日亲自在永宁伯家宴上的、有当时不在过后耳闻看戏的……各色各样的目光,艳羡的、惊叹的、嫉妒的、畏惧的……皆都或明显或隐晦的朝着钟意的方向投了过来,但如今的钟意稳稳地端坐在原处,心中却是古井无波,再泛不起半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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