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菁权当自己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与江林王妃打了个照面, 微微颔首后转身往禅房方向走去。
这边陪侍在王妃身边的婆子拾起了食盒:“小世子有心,记得您生辰,每年总要来送您爱吃的点心和贺礼。”
江林王妃转身往屋内走去, 神情淡漠:“你若想吃便收着。”
身后的婆子暗暗叹了口气,将东西妥帖收了,再怎么说那是小世子的一番心意,且年年都来,年年都见不得王妃一面,怪是可怜的。
快走到屋门口时,江林王妃停了下来:“院外那姑娘是谁?”
“刚那位就是和小世子赐婚结亲的赵家姑娘,方才我恰巧在前边,看那姑娘捐了百两作修葺用,不单是样貌出挑,心地瞧着也不错,既是太皇太后促成的姻缘,想是不差的。”
王妃闲闲扫去了一眼,虽没什么话,可眼里的凉薄就已经代表了一切意思。
那名婆子取开了盖子,试探道:“娘娘,是您最爱的水晶糕,还热乎着,您要不尝尝?”
“过了多年,我口味已改。”
依旧是毫无变化的冷情拒绝,婆子看着又回了屋内的王妃,背影孤冷萧索,再一次深深叹气。
都说时间消磨的岁月,也能将伤痛给忘却,可都这么多年了,王妃愈发的冷情,对王爷也就罢了,世子可是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啊……
此时跟在赵菁菁身边的盈翠也是连叹了两声。
惹得赵菁菁不得不注意,哭笑不得道:“好端端的,你叹气作甚?”
“奴婢突然觉得江林王世子也挺可怜的,江林王风流成性,妻妾子嗣众多,世子那个性虽然与他一脉相承,却不被喜欢,而江林王妃……小姐您也看到了。奴婢就是觉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子刚刚……”
盈翠说着话被香琴轻撞了下胳膊收了声,不该在背后妄议未来姑爷,却发现小姐一脸晃神模样,压根没在听她说什么。
或许是听进去了,颦着眉头。
香琴道:“王妃住在这寒山寺,起初两年,江林王曾来劝过,大抵是想不闹得那么难堪。”
赵菁菁轻轻‘嗯’了一声,已然看到了结局:“也就一开始尚且有耐心。”
“没错,听闻后来便是争执,再后来两人势同水火,连着两家都十分不对付。”
说到这些,终归是因为赵菁菁即将要嫁去江林王府去,盈翠又附过去悄声补充了道:“奴婢还听闻世子刚出生时,王妃因情绪不稳险些失手……害了世子,后来到寒山寺带发修行,就再未见过世子,不过传言是否为真,无从考究。”
赵菁菁头一刻想到的是霍长渊那掩着失落的眼神,正走神间,便听得一鸣大师唤她,便压下不管。
她也管不了旁人。
“施主有何困惑?”
“许多事,我做了努力,明明是在往好的方向,却总有意外发生。”赵菁菁喃喃,吐出心中郁卒。
自从她聆听禅法以来,自问心胸已豁达许多,感悟且深,可这世上的事有时非是自己努力了且能改变的。
譬如那桩赐婚。
一鸣大师看着她,一双慧眼露出看透世事仍愿造化度人的沧桑温和:“世间的一切因果皆因一个‘情’字而起,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因果……”
“施主与其说是参不透,不若说是看不透自己本心,悟,并非一时,执与成见,方是人心中两座大山,执念过重生迷障,你会不到你的心。而对他人的成见太深,偏听偏信,而非自己所见所得。”
赵菁菁沉吟着点了点头,心中那一团郁闷仿佛豁出了一个缺口,有了梳理的方向。
“人生漫漫,用一辈子参透,无非是自己活个‘明白’二字。”
一鸣大师将半阖的窗子打开,初雪降,稀稀落落,落地化无,青石小径上渐渐的聚起一些湿润雪水来。
赵菁菁随他一道望,沁凉的空气灌入,令人倍感清醒。
方才混混沌沌的感觉已经消散,吐出一口浊气:“多谢大师教诲。”
“赵姑娘是有缘人。”
赵菁菁笑了笑没说话,却不自觉想到了山寺别院里的那位,佛法度人,不若说是度心。
有些人却是甘愿为囚牢所困……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一直缠绵到了年前。
这段时间也是严氏最忙的时候,自下旨赐婚以来,赵国公府门庭热络,往来是客,逢年过节总要还礼。不单要筹备过年的,还要筹备年后开春赵菁菁那桩,最让她愁的还是赵菁菁那一如死水般态度。
其实也不然,赵菁菁还等着江林王世子釜底抽薪,把这局面给扭转了。为此她特意差人送了一本逃婚手札过去,集前人经验之谈,以兹鼓励。
没过多久,霍长渊就差人送来了回礼。
一整本的《西厢记》话本。
就是没的聊了。
白雪皑皑覆盖在连绵屋脊上,一逢下雨,檐前便叮叮咚咚落下了雨帘子。
闵秋园里暖炉子将屋子熏得热乎乎的,羊绒毛的地毯上小宝懒洋洋地侧睡着,小胳膊小腿愈发浑圆,连逗鸟的日常都抛弃了,整只猫跟化了水似的一滩,懒得动弹。
赵菁菁捧着手捂子,整个人也犯懒得厉害,生意铺面上的事儿暂且被她压到了年后,且等着开春暖和了再去巡视,只拣了要紧的先做,就这样也忙到了年前这会儿才得以喘口气。
这会儿品着一盅雪花奶酥,新鲜得的乳酪烤得恰到好处,表皮带点焦,洒满了雪酥碎末,用小银勺轻轻一挑,入口浓香,蜜浆甜而不腻,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这样吃着,盈翠瞧得出主子的气色好了许多,自入冬以来,主子的胃口就变好,连带的她和香琴的脸都被喂得圆了一圈,尤其是她,管不住嘴,冬服穿着都绷腰身了,只能偷摸让香琴给她改宽松了点。
是以,见着赵菁菁这样的吃法,令盈翠倍感忧愁:“小姐,要不缓缓再吃,绣楼的师傅马上就来。”
绣楼来的师傅是来要改赵菁菁婚嫁喜服的。
说人人到,不一会儿老师傅就拿着三个月前定下的款儿前来,再让赵菁菁试一试身量。
“试就免了罢。”赵菁菁提不起兴致,应该说看到那一抹红,想着要嫁的那人,她就浑身不舒服。
“这,不妥罢。”老师傅面露为难,上一回量体,这位主子看起来就不大想配合,临了这时候了,结亲的两个都非同一般,又有太皇太后掌眼,决不能出半点纰漏。
赵菁菁也没想为难老师傅,见人这般,就伸了手,让盈翠和香琴服侍她穿上。
正红色的婚服上金丝线绣祥云纹的图案,下摆宽大旖旎,于腰身处却是收紧细致,极是贴合身量曲线,上盘玉扣,柔化了这一抹浓艳,平添几分温和细腻。
她拨弄了下造型别致的玉扣,手腕上被套上了太皇太后赏赐的白玉凤镯,成双,手一晃,便轻灵作响,颇是悦耳。
若铜镜里映出的女子表情不是那么冰冷,兴许还能有那么一丝喜庆颜色。
赵菁菁自个也对着镜子瞧,短短几月,仿佛是一场梦,而她却要二嫁人妇。那时满心欢喜,而今却满是荒寂。
甚至有一丝荒唐。
她和霍长渊那厮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却要成亲了。
盈翠还在摸着她的腰身,一边摸还一边嘀嘀咕咕的,等到了和老师傅合计,发现还是三月前的尺寸,只是将预留的那一点儿丰盈撑满了,正合适云云。
“怎可能呢?”盈翠饶是不信,“那些吃下去的都去哪儿了?”
“自然是长在该长的位置了。”香琴道。
盈翠直勾勾地盯着赵菁菁的胸瞧。
赵菁菁愕然片刻,盯着香琴,一声不吭是狠人。
……
三月初三,钦天监依着太皇太后的意,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日子,春花烂漫,鲜花奏乐夹道,全郾城的都知道江林王世子要娶他打死不娶的女子了,纷纷探头张望。
又有人赶去兆安楼的,在那儿及早预定了好位置,且等今日的大场面:江林王世子跳楼。
街坊二楼往下,满是围观的人,锣鼓声起,只见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年轻男子,生得俊美。
而今红色喜服映衬,他却一改往日风流,面冷如霜,活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似不情不愿的。
好事之人在那儿吹着口哨喊:“世子这是打算去兆安楼啊!”
霍长渊一听,脸更黑了。
一路到赵国公府门前,都让人觉得他不是去迎亲的,倒像是去寻仇。
也不知是不是两家人商量好似的,寻常人家拦门的事儿,在赵国公府前变得异常轻松,几个红包下去,围观的人还等看热闹呢,这人就被迎进去了。
许久后,随着里头炮仗声起,江林王世子从里面出来,依旧是盯着不情不愿的脸,但这会儿看他的人少了,大家瞧的都是他身后红粉花哨的喜婆搀着的人儿。
这赵国公府的大小姐,便是没瞧见样儿,一身的喜服与世子看起来也着实般配。
“新娘子上轿!”
霍长渊吊儿郎当坐在马上,原就打算晾一晾,先给赵菁菁一个下马威再说。不想,江林王派来的人直接越过他发了话。
“起轿——”
霍长渊看着那女子入了花轿,脑海里突兀回响猪朋狗友的一句——进了门不都随了你。
胸口无端充盈着一股陌生情绪。
花轿里,赵菁菁从裙撑里摸出一根打磨光滑且趁手的小竹条,轻轻抚了抚。
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她赵菁菁绝不认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纨绔上夹子,所以明天的两章更新会在早上11点连起来更……
第031章 .成婚
花轿被抬起, 照着郾城这儿的嫁女习俗,当爹的要泼一盆水出去,俗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赵国公手抖抖的泼完了水, 仿佛承了千斤重, 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 眼眶都是红的。
“我本还想和菁菁多说些话。”赵国公醒了一夜,天没亮还去祖祠呆了许久, 总觉得对不住越氏。
严氏扶了他一把安抚:“您不是让清风观的道长瞧了, 说有大福泽等着她呢。”
“话是这么说……”赵国公平生头一回对清风观道长的话产生了质疑, 嫁去江林王府有大福泽?那混账小子怎么看也不像啊, 莫不是还要再嫁?
可这话他憋在了心里谁也没说, 毕竟这才刚成亲不是……
“再者说,近些日子, 我看菁菁的气色越发的好。她是个大人了,我相信这些事她心中定有自己的主张,也一定能过得好。”
严氏的宽慰传到耳中,赵国公抹了一把老泪, 倒是赞同妻子的话:“那丫头自小主意就大。”
“所以啊,老爷您盼着她越来越好,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有赵家在她身后呢。”
两个人说着, 前头还有人来道贺,赵国公打起精神迎客。
此时的花轿正好从兆安楼所在的长庆街经过,正值中午, 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尤其是兆安楼那处,人都挤不进去。
“世子爷,梯子都给你准备好了。”
“人都迎回去了,看来是不打算跳了。”
“兆安楼不跳,跳崖也成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传入到花轿中,走在花轿边上的盈翠气得不行:“小姐,大喜的日子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太过分了!”
赵菁菁抚了抚手中的竹条,抬起头,透过喜帕朝前往去,嘴角微勾,看来备竹条是轻的了,得鞭子才行。
坐在马上的霍长渊无端感觉有些冷。
可盛日当空,今儿的天好得不得了,连风都没有。
他搓了下手臂朝后看去,八人抬的轿子就在他眼前,大红的轿门上印着喜庆的祥瑞图,他微微晃神,想起了出门时拜别父母时的情形。
她规规矩矩的给赵国公磕了三个头,说走了时,声音好像有些哽咽……
周遭嘲笑声传入耳中,霍长渊蓦地回神,沉着脸开始谋算起拆了那兆安楼。
迎亲的队伍走到长庆街尾,看热闹的人少了许多,一间不起眼的茶楼包厢内,窗扇旁站了个身影,双眸死死的盯着花轿的位置,抓着窗框的手掐出了青筋。
越佩茹穿着寻常妇人家的衣裳,头上还裹了块帕子,将过去的容貌遮了七七八八。
她在这儿站了已经有两刻钟,看着迎亲的队伍经过,眼底掩盖不住的恨意。
赵菁菁……赵菁菁!
我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赐!
“看够了没!”
身后突兀传来呵斥声,两个粗膀婆子站在小包厢门口,冲着她不耐烦道:“只出来半个时辰,又耽搁久了,再不回去,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
“两位妈妈,辛苦你们了。”回头时越佩茹已是羸弱客气的模样,她从怀里摸出两个碎银塞到她们手中,“妈妈买些酒吃。”
“辛苦倒是不必,你只要有心就成了,我们这样放你出来一趟可不容易,要知道夫人了下令,禁止你离开别苑的。”
拿了银子,两个婆子的脸色好了些,可对越佩茹眼底的鄙夷依旧是没有散去,一个靠着美色迷惑了大少爷的女子,就是个下贱胚子。
“这阵子多亏了两位妈妈,我在别苑里的日子才不难过,我自是知道感恩的,等将来我进了齐府,定不会忘了你们。”越佩茹脸上的客气之意更甚,仿佛是没有瞧见她们对自己的看不上,直到她们转过身走出包厢,越佩茹眼底一闪而过怨毒。
这些看不起她的,早晚有一天她都要让她们还回来……
这一路上吹吹打打,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到了江林王府门口,轿子落地,霍长渊从马上翻下来,想径直往府里走,却被喜婆一把拦住,笑着提醒:“世子爷,该踢轿了。”
霍长渊从出门到现在,一直是被赶着做事儿,他心里是万般不情愿去踢那轿门的,可抬头看到站在府门口的太孙与太孙身后的人,霍长渊拳头一捏,大步走到轿子这儿,用力踹了三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