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袂把着一杯酒,笑盈盈道:“我没有不让清清见人啊,我又没将她关在屋里,府内都是随意走动的,你这话说的严重了。”
“在我面前你还说什么虚话,前几日定王府婚宴,你和翟子羿大打出手的事你忘了?回去就不让清清见人。”霍长渊拉着赵菁菁坐下来,还给她夹了点心,半点不客气。
元袂却依旧是笑盈盈的:“我没有不让清清见人,是她近些日子身体不利爽,以往这样的时候,都是闭门谢客的,我知道世子妃与清清关系好,等她康复了我就让她邀你去元府。”
“表哥不必惧怕我与清清说什么,也不必担心我会劝她什么,我去元家只是为了陪陪她,有个知心的伴儿总好过她一人闷着。”赵菁菁端了杯子敬了敬他,“我想表哥也定是希望清清开开心心的。”
“世子妃有所不知,清清自小身体不好,能活下来已属不易,看着她一年年的活着,便是我们最大的期望,所以,有任何的险阻,我这做哥哥的都是冲在前面的,自然希望她开开心心。”
“希望她开开心心,难道不是遵循她自己的意志?”
“我们希望的是她一世安康。”元袂轻轻搁下酒杯,意有所指,“想必世子妃应该很清楚一个道理,体弱多病者,不宜过于动情绪。”
一只手按在了赵菁菁的手背上,霍长渊凝着眉头直指了他话里的意思:“绕这些无意义,你就是要让清清断了对翟子羿的念想,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人也是你赶出去的!”
元袂脸上的笑意降了下来:“她年纪小不懂事,时间长了就会忘了。”
赵菁菁缓缓起身:“多有打扰。”
霍长渊愣了愣:“不说了?”
赵菁菁摇头,朝门口走去。
霍长渊赶忙跟了上去,走到门口时,赵菁菁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元袂,神色平静:“表哥定然觉得这是元家的事,别人不该多插手,我亦觉得清清的事,你们做家人的必定比别人更在意,只是我有个疑问。”
元袂抬起头:“请说。”
“假如她忘不掉呢……”
元袂脸上的神情凝住,赵菁菁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离开酒楼。
霍长渊回头瞪了元袂一眼,随后赶忙跟上自己媳妇,上了马车后追问:“怎么不多说一句,我都想好好骂一顿,反对也就罢了,让清清不见客,不等同于是把她关起来。”
“元家有元家的考虑,我们若过多插手,也不妥,如果今日换做是你,这样呵护长大的妹妹要与一个罪臣之子在一起,还是个行军打仗之人,你可会答应?”
霍长渊愣住,憋了半天没声。
“如果元家不反对,顺了清清的心意,就以为着元家这边多少也会受些当初江家的影响,大小且不说,就说清清婚后,是留在郾城还是跟着去耀江?耀江那儿生活环境不比这里,她一个病弱之人岂不更难。而行军打仗之人受伤再说难免,要让她时常挂心担忧,这也是表哥他们考虑的原因之一。”
马车内安静了许久,霍长渊喃喃:“我倒是没想到你考虑了这么多。”
“我还是站在清清那边的,因为我知道,她若不能嫁给翟公子,就算是能安康一生,她也不快乐的,一个不快乐的人,心中忧郁,你说又如何安康一生?”
但赵菁菁又不能用这样的立场去指责元家的行为,因为元家担心的,比她要多得多。
“你在难过。”霍长渊极少看到她这样的神情,拧着眉,化不开似的,他直接搂过了她,抱着安抚,“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许多事没定论前都有变数,说不定圣上一高兴,也给下一道圣旨呢!”
赵菁菁推开他嗔了一眼,有这么安慰人的么?当初圣旨下来的时候,凑的可是冤家不是有情人。
霍长渊呵呵笑着,有脾气了,那就是好了。
回了王府后,赵菁菁还是在尝试联系元莞清,她倒不是想给她出什么主意,就是想单纯的陪她说说话,那丫头看着软,实则又韧又倔,万一钻个死胡同可不好。
可从元莞清被关在府里起,秋叶落尽,一直到寒月都没能见上一面,听说元莞清院子里的两名丫鬟还被发卖了,元家对此事严防死守,态度明确。
赵菁菁这样的,他们不能如何,得客气着,自然是找理由不让她进。
好在,杜宗郴需得给元莞清定期看诊,但看诊时元莞清身边总有人看着,传递不了什么消息,顶多只能知道她身子好不好,情况如何。
很快是十一月里,郾城的天越来越冷,接连几日的冬雨让气温一节节的往下跌,到十一月初七八时,竟忽然降雪了。
猝不及防的降温让郾城内许多人都生了病。
连带着宫里都跟着传起了风寒,太皇太后病了。
起初只是一点风寒,但老人家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恢复得快,非但没见好,竟还一日日的加重。
这可急坏了许多人,自病了之后太医院的汤药就没断过,皇上那更是搜罗了许多千年雪莲人参,各宫各院上好的药材源源不绝,太皇太后平日里和善可亲,心底又明镜似的,哪个宫里的受了冤屈都能给调解一二,十分受爱戴,如今也都记挂老祖宗的身子,盼着她早日好起来。
赵菁菁和霍长渊原本就要请入宫探望,正好太皇太后便召见了,两人便急匆匆奔赴入宫,见太皇太后病容憔悴,比前几日来看还要严重一些,霍长渊当即要宣太医过来再看。
“行了,太医都在隔壁守着,你喊什么,他们哪个会不尽心。”太皇太后一头花白头发戴了抹额发带,脸上明显带了妆才显得气色好些,她招手让两个孩子到榻前去,一个看着一个,“陪我坐会儿。”
“太奶奶!”两人异口同声,霍长渊直接坐上了榻,“太奶奶,您哪儿难受,太医不行我们找别人,我派人去民间搜罗。”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老婆子的身体有这么差?再说了,太医院这么多人还要你去民间搜罗。”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背:“只是受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皇帝大惊小怪的,反把你们给吓着。我没事儿,倒是你们自个也得小心着点,这怪天气的别冻着。急什么呢,咳咳,老婆子的身体自个清楚,可想着快点好起来抱你们的孩子呢。”
“太奶奶。”赵菁菁见她咳嗽,忙接手了嬷嬷的热茶,给端了过去,“您喝点茶,要不舒服可要躺下?”
看着俩疼爱小辈满脸担忧,太皇太后忍不住笑,这一笑,还藏了几分心酸不舍,只藏得深,牢牢埋在了心底,她的身体自个清楚,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一场小小风寒都差点害了性命。
“你们都是乖孩子,听老祖宗的话,两人在一起啊好好的,渊儿打小爹不疼娘不爱,是老婆子护着才长这么大,眼看着他成家立业,美满幸福的,老婆子怎舍得闭上眼呢。”她招了招手,又把赵菁菁招到了床边,抓住了她的手,“渊儿是我从小看大的,也是我唯一牵挂,从前他身边就没个体己人,冷了热了都没人知晓,我年纪大了,在宫里顾不到那么远的,如今有你在他身边,答应老祖宗,一定要好好,好好照顾他,护着他可好?”
“太奶奶,我照顾她还差不多。”霍长渊拧着眉头直觉不对,张口咕哝反驳道。
赵菁菁却感受到了太皇太后手上重托的力道,那双手温暖干燥,有点像最疼她的祖母临终之前便也是那样抓握住她,要她爹好生照顾她的。
她心陡然一惊,觉得这番话着实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再看太皇太后那脸色,又暗忖自己吓自己,只是一场风寒而已,何况还有太医院整个顾着,太皇太后的身体健康,一定能度过去的:“太奶奶会好起来的,您得把身子养好,还得验看我照顾如何呢。”
太皇太后笑得眯起了眼,把霍长渊的手和赵菁菁的手合在了一起:“一定要好好的啊。”只是笑着笑着便呛咳起来,脸色愈发红润,却惹得二人一阵紧张,遂宽慰道,“没事没事,别把老婆子当什么易碎瓷器,没那么脆弱,过阵子好了,就赶上过年,凑凑热闹。”
“那太奶奶说好了,等你好了,我给你带庆芳斋好吃的,你请我喝酒。”霍长渊反手抓住太皇太后的手,就像小时候一般,死死抓握住要她应了自己的。
应了便不能反悔。
太皇太后眼神深切地凝着他,点头笑吟吟地应了声:“好。”
等到太皇太后累了歇下,赵菁菁和霍长渊才从春禧宫离开,受寒潮影响的缘故,郾城里早早下起了雪,宫道上覆盖了白白的一层。赵菁菁和霍长渊并排走着,前面引路的太监连打了两个喷嚏,顺道咒了一声这破天气。
赵菁菁往身边看,便看到他一直未展开过的眉头,宽慰他道:“太奶奶会很快好起来的。”当年她出事时,太皇太后还好好在宫里呢。
“是啊,世子爷莫担心,这两日太皇太后胃口也好了,直说杜大夫的药有了疗效。”那名太监亦是附和道。
霍长渊顿了顿,回头往后面来时的宫殿瞧看了眼:“赵菁菁,我有点怕。”这个男人直言自己的恐惧,对生命无常的畏惧,自然也看到了他眼底那一丝尽力掩藏的脆弱,“我总觉得太奶奶会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不在了会如何,我不敢想。”
他眼里的太奶奶,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笑呵呵的,虽然满头银发,可他鲜少看她生病,虽年事已高,身体却比皇后还要好很多,他一直都觉得太奶奶会长命百岁,会一直活着。
赵菁菁看着他在雪中茫然无措的样子,心底倏然一紧,伸手抓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意图用自己手心的热度慰藉:“霍长渊,太奶奶答应你了,我们还可带太奶奶在宫里赏花灯,元宵那天,我们就去春禧宫给她放花灯,你说可好?”
就像太奶奶疼霍长渊,霍长渊何尝不是将她当成唯一倚靠,小时候所有的温暖便是来自于她,肯定无法承受失去之痛。
“是啊,她答应我了。”霍长渊喃喃,眼底又因她的话燃起一丝希望之光,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一同往宫外去,“到时候我叫人准备,给她在春禧宫弄个最热闹的,她早以往就喜欢热闹。”
两个人这般说着,仿佛太皇太后的这场风寒已经过去了……
这一年的寒潮持续的比往年都久,许多地方闹了灾荒,朝廷拨款赈灾,可疏于防堵,寒潮过去没多久,昌州,永义等地爆发了瘟疫,一城接着一城的沦陷。
十二月里,郾城里过年的氛围都淡了许多,腊八后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俩红灯笼,采买采买年货,想着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个年,等着开春了,这些灾病都能过去。
赵菁菁让手下铺子的掌柜伙计,还有那些庄子里的仆役都歇了活,予了丰厚银钱,早早放回了家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安园内小厨房里日日煮上驱寒姜汤,每个院子还分发了药包,这次受寒冻了的人不少,人与人之间传染得也快,用药预防,有备无患。
为此,赵菁菁还特意请了郾城里几大药铺一块,分发药材,粥食,和杜若儿一块分发给城郊受灾的百姓和乞儿,空时又多去了几趟寒山寺,给江林王妃送去御寒的衣物被套,处处周到。
宫里的事她亦不敢松懈,太皇太后的身体时好时坏,总是不见恢复,太医院日日守着,杜宗郴连他师傅都请来了,可还是那般样子。
霍长渊的心悬在那儿,尽管他嘴上不说,赵菁菁也知道,空时去寒山寺给太皇太后祈福,保佑她能好起来。
这般忙着,赵菁菁自己都折腾的有些憔悴。
“小姐,您也得注意歇息,别自个累着,大家都好了您反而倒下了。”盈翠瞧着她连轴转,不免担忧。
“天灾人祸不能免,唯有尽心尽力而为罢了。”赵菁菁望着小苑外,大雪终于停了,在围墙屋檐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茫茫的一片,随着太阳出来,反射出五彩颜色的光,带来些许生机。
是有生机的吧,可这还是十二月里,还未开春。
赵菁菁压下心底隐隐冒着的不安,从远处收回目光,她在行善和祈福的名录里也添上了元莞清的名字,虽然人没见着,但她若能出来定也是要掺和一份子的,她想了想,便叫盈翠去备马车。
身边丫鬟自然知道她又要去元府,哪怕元府不让进,可小姐还是隔三差五的去,去之前还要去庆芳斋捎上好吃点心,让管事带去给元小姐。
“这次的毛布料也带上,做两件御寒的坎肩儿,应该不难罢?”赵菁菁是看到有人穿着既是保暖又是好看,想着给霍长渊也整一件,只是心里没底,缝起来就是了,应该比瞪眼绣花难不了多少罢?
“不难不难,小姐聪明过人,定能一学就会。”见小姐要亲自给世子做坎肩儿,香琴连忙鼓励道。
正收拾着,突然外头传来仓促脚步声,盈翠跑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小姐,小姐不好了,元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说元小姐不行了——”
“咣当”一声,赵菁菁手里的杯盏摔在了地上,她颤声,“你……你说什么?”
“元家派来的马车就在外头,请小姐去元家,他们……他们说的就是元小姐要不行了……”
赵菁菁连忙起身,颤抖着扶了下桌沿:“快,准备去元家——”走到门口时又折回,“去,去把世子请来,通知他马上去元府,我先过去。”
赵菁菁匆忙出了府,也来不及多问元家来的人,坐在马车内有着各种猜想,却仍然是想不透怎就一下要不行了。
明明前几日杜大哥才传消息来说染了些风寒快好了。
这几日郾城中有什么消息?
赵菁菁挖空心思想着,传的都是灾情的事,也没有其它。
还是她受不了家中阻挠不想活了?
但这想法生出后就被赵菁菁否决了,不可能。
赵菁菁惴惴不安的想着,催促马车再快一些,两刻钟不到就在了元家门外。
赵菁菁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奔进元家,这一回再也没人阻拦,她直奔元莞清的小院,一路上看到的丫鬟仆人都是红着眼眶的。
“清清!”赵菁菁跨入主屋,看到在外屋的元家人,匆忙行了个礼后走到内屋门口,看到屋内床上躺着的人,扶着门框的手忽然顿住,很快她冲进屋内,跪坐在了床边握住了元莞清的手,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红了眼眶,“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