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佳有心当面寒碜寒碜白佳氏,遂不直言相告:“你这摇尾乞怜的看门狗还不配问我的身份,还不滚回去叫姓白的过来?”
002
小骆子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打杂小太监,能直接到承乾宫伺候,实是下了血本的。
他将入宫十多年辛苦攒下的积蓄全部拿出来铺了门路,终于得偿所愿到了一宫主位的仪嫔娘娘,哦,如今是仪妃娘娘身边伺候。
一开始调来还只是个小小的守门太监,但前两天,承乾宫里的管事太监触怒了仪主子,而他带出来的几个徒弟也遭了贬斥,小骆子这才渔翁得利拣来进殿伺候的机会。
今日是他换了顶子的第一天,尤其意气风发,听着以往对他颐指气使的宫女们客客气气喊他骆公公,腰杆顿时挺直不少,连走路都是飘在云上。
他奉命去探看前头的情形,走到一半就遇见来报信的小太监,赶紧回身禀告给主子知道。
仪妃闻言果然命他去教训胆敢拦路的恶妇。
小骆子自忖:这是个博取欢心与信任的大好时机,千万不能让主子失望。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端着架子上前。
等他见到了唯一一个穿着素服的妇人,且她身边只有一个引路的小太监,料定她身份不高,且自恃有人给他撑腰,更肆无忌惮。
也不假他人之手,更不多问,小骆子直接挽了袖子左右开弓下了黑手,都不给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先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然瞧不出图佳郡主那身素服实是上好的料子,且因她没穿朝服也猜不出她身份。
小骆子使了全力两耳刮子抡下去,先是一旁站着的引路小太监最先反应过来,嗷的一嗓子上前一把拉住小骆子的手。
“这可打不得呀,打不得。”
这不是寻死吗?别说他一个戴着七品顶子的小内监,便是金銮殿上的万岁爷都下不得这个毒手。
这位是何等身份?几重身份压下来,便是她犯了谋逆的大罪,为着天家脸面,也不过三尺白绫一杯鸩酒了结,这辈子都不会和挨打两个字沾上边。
小骆子一心想着讨好他主子,哪听得进去劝,抬脚就往那小太监身上踹。“敢挡仪妃娘娘的车驾,就是打死也活该。”
说着又抬起手来,不知道自己正拿着脑袋作死。
被掌了嘴的图佳先是被两巴掌打得鼻孔流血,身形也随之一晃。
待反应过来自己被个小太监打了,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注,就朝着小骆子大骂:“好你个断子绝孙的阉货,克死了全家的奴才秧子,是嫌自己也活够了,敢打你家郡主娘娘,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说着,伸出手就要往小骆子脸上招呼。
引路的小太监被踢倒后疼得直冒泪花儿,却也不敢让他伺候的那位在自己值上出事,只得咬牙一把抱住小骆子的腿。
一边使出全力还一边大喊:“你不要命了吗?这是郭络罗家的郡主娘娘,万岁爷的表姐、皇后娘娘的亲嫂子。”
这句话一出,小骆子没有反应过来,手来不及收势,可在两旁待命的众人却已经一片哗然。
就算资历浅不识得这位郡主是何方神圣,但敢把仪妃叫做奴才,且和万岁爷和皇后都连着亲的人物,又哪里是他们这些小喽啰惹得起的。
权衡利弊之下,有的人选择躲在后头随波逐流静候事情发展。
也有人胆大果断一些,上前去拉扯仍然没有恢复清醒的小骆子公公,至少不要被连坐致死。
还有的人干脆上前去搀扶早已出离愤怒且摇摇欲坠的图佳郡主,却被她一把推开。
想她郭络罗·图佳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从来只有她发落别人的时候,从没想过还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她看那胆敢以下犯上的刁奴此时被制服住,也恢复些神智不再自己动手,直指着小骆子的脑袋冲着呆立在两旁的宫人们吩咐:“给我将这不得好死的狗奴才立即杖毙,出了事都算在本郡主头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动手。
他们虽然只是连主子的面都难得一见的低等宫人,可也都是吃着承乾宫的官饭,方才出于礼法阻止小骆子寻死是一回事,但没经主子吩咐对自己宫里的太监下手却又是另一回事,总归是费力不讨好,说不定还会惹火烧身,遂都低着头不应声,也不上前。
图佳知道这些人她使唤不动,只朝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引路小太监吩咐:“去,到坤宁宫报给皇后娘娘知道,就说她娘家嫂子被个姓白的刁奴给欺辱了,眼下已挂了彩,让她带了侍卫来拿人。”
说完用袍袖揩了一把脸,果然沾了半下子血痕。
小太监也顾不得一个外命妇如此越俎代庖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只能领了命,逃也似地奔向坤宁宫的正门,哐哐哐凿起来,只抱着一线希望不会因为这场劫难让自己跟着陪葬。
两旁的众人一片死寂,他们心里皆知,这件事肯定不能善了了。
十余丈之外的白妤婷尚不知咫尺外的变故,她正和随侍的一等宫女涟滟吩咐:“二阿哥的奶娘这几日似乎有些清减了,不知奶水可还足,等请安回来,你去细细问了,别是染了什么恶疾……”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连奔带喘跪地来报:“禀,禀娘娘,大事不好了。”
白氏不耐烦地将脸转过去:“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还有没有点规矩?”
那小太监就差号丧了:“主子,您快去瞧瞧吧,骆公公,把郭络罗家的郡主娘娘给打了,已经派人去请皇后娘娘了。”
白妤婷本想说打就打了有什么大惊小怪,待反应过来这被打的人是什么身份,一张芙蓉面庞立刻化作惨白。
“涟滟,他方才说小骆子打了谁?”
涟滟也是满目惊恐:“像是,像是说皇后娘娘的嫂子,圣人的表姐,郭络罗·图佳郡主。”
白氏手中的鎏金暖手炉便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又咕噜噜滚出几步远。
第77章 【罚】
白氏惊慌归惊慌, 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她一边憎恶那位挨打的郡主来的不是时候,一边也恼恨小骆子动手前不问清楚状况, 如今把这么个无法弥补的过错让她来背, 令她措手不及之下没有任何办法应对。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便没有追悔的余地。
为今之计,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小骆子她是不准备再保的, 连她自己都深觉这奴才是死有余辜, 简直是老天派来给她添堵的搅屎棍,便是那位郡主开了天恩不要小骆子的命,她白妤婷也不会轻饶了他。
可这人是她承乾宫里的人, 且是她近身服侍的太监,犯下的罪责也自然是由她这个主子授意, 这一点到了哪里她都洗脱不了干系。
白妤婷眼下所担心之事,头一件是她刚刚得封仪妃, 还不曾面见皇后谢恩便酿出如此大祸, 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为了给皇后做脸再把自己贬斥回嫔位。
要知道,从嫔至妃这一阶看似只有一步的距离,对大多数后宫女人而言, 往往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以先帝的后宫为例,贵人位以上的女子先后有五十之数,而妃位以上包括皇后在内不过七人,七人中还包括两人被褫夺封号,一人是死后从嫔位追封。
而如今还在世熬成太后太妃的,也只有三人而已。
她白妤婷从一个汉军旗的三等宫女, 做到了一国妃位之尊,外人只看到她如何风光受宠,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位一心政务的万岁爷,不过是看在白家的面上才对自己格外施恩。
她不能败落,哪怕是为了刚满百日的二阿哥。
要是皇后以生母行为不端为由,剥夺她抚养皇子的权利,她到时候该怎么办?
想都这里,她只能放手一搏。
“涟滟,你立刻去往慈宁宫,就说我误伤了进宫给皇后请安的图佳郡主,请她老人家降罪责罚。”
涟滟不明她所想:“这?主子,太后娘娘会站在咱们一边吗?”
白妤婷无奈叹息:“总比犯在那位手里好一些。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并不是寄希望于太后看在她服侍一场的面上法外施恩,而是在赌,太后也不希望把握在手里的后宫权柄任由皇后借机再夺了回去。
待看着涟滟走出老远,白妤婷就着两个宫女的手下了辇。
“随本宫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002
单凭品阶而论,一个郡主的身份并不比皇帝的妃子更高。
但从和皇帝和皇后的关系而论,白妤婷在宗室里的地位和声势确实差了这位打小受宠的郡主一大截。
如果没有今日小骆子掌掴当朝郡主的祸事在先,身为妃位的白妤婷大可以装腔作势以身份的优势和那位图佳郡主在言语上打打机锋,再顺便恶心恶心她。
当然,也仅限于恶心恶心,至多添堵而已。
但是眼下,已经实打实纵容宫人以下犯上的白氏,也知道还是不要梗着脖子硬刚的好。
所以两个人甫一碰面,白佳氏表现的甚是客套得体。
“方才听奴才们报上来,才知道冲撞的竟是图姐姐您,实是对不住了。”这个论法是按着皇帝表姐与宫妃的身份,也算不得错。
图佳不等说话先冷哼一声,已经认识到人家人多势众她没可奈何,也收起了方才撒泼的态度,只等皇后出来再作计较。
白氏知她所想,却也要为自己争取生机造势,遂继续寒暄:“图姐姐此番受惊,都是妹妹的不是,奴才们没说分明是您行在仪驾前面。他们看您一身素服,也确是没能识出身份,这才误伤了姐姐。这个有眼无珠的奴才,要打要杀还是要罚,都任由您发落,妹妹我绝无二话。”
图佳郡主将眼一瞪:“当真是个黑透了心肝的破落货,你当用个作死的奴才顶罪就能把我打发了?做你的春秋大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和你多说,咱只等皇后娘娘来裁夺,我就不信这宫里是由你姓白的说了算。”
说完,背转过身闭着眼,意思是连看都不屑看白氏一眼。
“图姐姐您息怒,妹妹我是真心实意盼着能补偿一二,不过既然您在气头上,且也受了委屈,妹妹就听您所言,等着娘娘来吧。”
白氏态度到了,也不再纠结,只站在她身后,心里盼着慈宁宫里得了消息能不负她期望。
可惜,这里终究是离坤宁宫近一点。
当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倩儿出现,且她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卫和宫人时,白氏的手指在衣袖下攥得发疼。
而身后去搬救兵的人还没有影儿。
白氏硬着头皮跟着一行人进了殿门,皇后挺着七个多月大的肚子,穿了一身皇后正装半卧在正堂的罗汉榻上不怒自威。
白氏一脚刚踏进去,染金玉骨的茶盖子便摔落在眼前地坪上。
“白氏,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宫的嫂子,当朝的郡主都敢打,你是要反了不成。”
这个时候,白妤婷方知地位的差别是她翻不过去的壁垒。纵是被禁足中的皇后,仍是皇后,而她白氏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妃。
白氏含恨咬牙跪下,规规矩矩行完了大礼。
“臣妾知罪,愿受娘娘责罚。”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在如今没有身孕,不然一失两身,命都保不住。
皇后看白氏认罪,也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只吩咐脸上仍带着划痕的常嬷嬷:“给我掌嘴。”
常嬷嬷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就要代皇后施罚。
虽她力气不比小太监大,也准备在下手次数上找补。
正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太后娘娘宣仪妃娘娘、图佳郡主即刻往慈宁宫见驾。”
常嬷嬷一晃神的功夫,慈宁宫里来宣旨的一等宫女素兰已经进屋向皇后施礼。
“太后娘娘听闻坤宁宫前两位主子发生了小小龃龉,特命奴婢将人带回去宽慰一番。太后娘娘她还吩咐奴婢,切不能让皇后娘娘您因此操劳,一切以龙嗣为重。”
图佳郡主看了看皇后,不想她为难,只笑着和素兰说:“如是,我便和你走这一趟,想来她老人家看在我过世额娘的面上,总不会让我挨了打,再寒了心。”
白妤婷跪在当场,脊背仍崩得直,心却终于放下一半。“臣妾遵旨。”
皇后怎么甘心这么轻易放过刚刚产子且封妃的劲敌,可又不能当着素兰的面对白氏继续惩治。
权衡之下,对着素兰吩咐:“我也太久没有给皇额娘请安了,如是,便陪着她们走这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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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里,很难藏住什么秘密,往往越想捂盖的丑事,就越是散播的快,且还会被添油加醋无限放大。
宫里面时下纷纷议论的,自然是刚封了仪妃的白佳氏,是如何仗着圣人宠爱掌掴国戚图佳郡主的。且言之凿凿那位倒霉郡主已经被打得破了相无法见人。说的像是亲见了一样。
真相如何,没人关心,但也都时刻留神着事态的发展。
不多时,刚刚下朝回到养心殿的圣人便收到消息,坤宁宫门口发生了一场耸人听闻的殴斗闹剧,一方是被他昨日刚刚册封为仪妃的白佳氏,另一方是他嫡亲姑妈唯一的女儿图佳郡主,同时也是他嫡妻皇后娘家嫂子。
来报事的是慈宁宫的太监小英子,倒是句句朴实,没有天马行空,旨在替太后问问皇帝的意思。
饶是如此,站在皇帝身旁的邓公公还是替自家主子脑瓜仁儿疼的慌。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罚了哪一头,受罪的都是自己。况且,还是因为这么件惹人笑话的丑闻。
皇帝将手指叩在御案上,只片刻就有了定夺。
图佳身后代表的是皇后一系,在朝中除了爵位尊崇,并无兵权在手,在一片繁花似锦的峥嵘假象下,早已经腐朽凋零。
仪妃白妤婷身后伫立的自然是白佳氏一族,家中成材者济济,光是在军中有四品以上官阶的就有五人之多。其中佼佼者白景瑞就好比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呈现出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
不须权衡,他也知白家不能再捧,否则封无可封,难道要让了自己身下的龙椅给那位不成?
“如今白氏和郡主在何处?”皇帝不打算出面当个和事佬儿,这一回他表姐图佳郡主无疑才是苦主。
“回万岁爷,几位主子都在慈宁宫呢,皇后娘娘也在,太后娘娘想听听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