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顶着整个天下女人中最尊崇的身份,在即将难产的情况下,连一点支撑的希望都找不到。
正想到这里,更猛烈的阵痛骤至,她侧过头咬住一旁的巾子,以防咬断了舌头。
对,她还有这一胎可以指望。只要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就仍是正宫所出的嫡子,用不得几年,又是一个福元
……
入了夜,那木都鲁氏再一次被阵痛从昏迷中疼醒。
这一胎格外能折腾人。
不过那木都鲁氏想,只要是个阿哥,便值了。
“娘娘,您都快一天没进食了,这是参片,您张嘴含了吧。”
那木都鲁氏撑着一丝力气张开了嘴。
在一旁的稳婆和医婆趁着间歇由着伺候的宫人擦汗。“娘娘,您万万撑住了,胎位如今已经正了过来。再有一会儿,奴婢说用力,您便一鼓作气,千万莫向方才那样中途卸力了。”
皇后凭着那点微茫希望,再次咬紧了牙。
她还不能放弃,她还等着这个孩子为她争一个太后之位回来。
或许是为母则强,在定更的钟鼓由禁城以北传来,而外边的大雪也刚刚收势,翊坤宫的一间偏殿里,传来了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
彼时,刚刚从鬼门关闯回来的皇后强撑着残躯,转向一旁,带着无比热切:“是男是女?”
稳婆利索地清理孩子身体,为她包裹上事先准备好的包裹。
“恭喜娘娘,是位格格。”
皇后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重重捶打击中,连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而另一名还在伺候的医婆惊呼:“不好,又见红了。”
一墙之隔的邓公公还在仔细询问屋子里皇后娘娘和大格格的情况,却听见屋子里一片惊呼。
片刻后,有人慌忙跑出来大叫:“皇后娘娘有血崩之兆,快去寻顾嬷嬷来。”
门上的人自然狂奔着而去。
小邓子再等不得,也转身往养心殿奔去。
彼时,皇帝正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他案头,是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头写着好几个女孩用的名字,似乎很难取舍。
这会是他第一个女儿,也是他登基以后的第一个降世的孩子。他不打算让她远嫁,到时候在京里给她招个安分老实的驸马……
来不及想得过远,小邓子慌忙从殿外奔进来。
“万岁爷,皇后娘娘戌时为您诞下了一名格格,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皇后娘娘似乎有血崩的迹象,奴才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去寻顾嬷嬷。”
皇帝攥紧了拳头,到底念着往日的夫妻情分。
“摆驾翊坤宫,朕去看望皇后。”
第84章 【阴影】
“万岁爷您慢着些, 留神脚下路滑。”
地面上的积雪被厚底龙靴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小邓子赶忙从身后的龙辇上取了只灯笼, 紧赶慢赶去追前面阔步而行的皇帝。
一转眼, 人已经立在翊坤宫的门口。
去前头打前站的小良子这会儿刚把门叫开。
随着朱漆大门轰然中开,守门的太监们见到身披氅衣的皇帝,也顾不得地上凉, 扑棱棱在门斗内跪了一排。
皇帝大步流星进去, 直奔二进。
产房的门大开着,有三两个内侍进进出出地在搬东西,显然里面不会有产妇。
方才不是说血崩?怎么门会是大开着的?
皇帝的心蓦地一紧, 他随手抓住一个低头往外走的小太监,那人因夜色正浓且专注脚下一时没留神, 他手里端着的、被沾血的纱布晕成血红的水盆便不小心撞翻在地。
被撞到小太监刚想抬头骂人,抬头见是穿了紫貂氅衣的皇帝, 瞬间舌头有些打结。
“万, 万岁爷,吉祥。”
皇帝哪有心情听他道吉祥?他现在感觉很不吉祥,况且身上沾了腥气, 是为不吉。不过也没时间计较。
“皇后娘娘在何处?”
“在,在,在东边寝殿。”
“人醒着吗?”其实想问的是,是不是已经救过来了,还是已经不不测?
“奴才不,不清楚。听伺候的嬷嬷吩咐, 让人熬了补血止崩的药来……”
皇帝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才松了手,跟上来的小邓子赶紧伸手替万岁爷去解氅衣。那上面沾了产妇的血,阴气重。
皇帝也没停步,自己一把扯开了绳结,把衣服随手丢在雪地上,眼见把无人踏足的积雪染红。
进到堂屋的时候,几位御医正在写方子,顾嬷嬷也在一旁嘱咐着什么。
皇帝不让惊动人,也没用响鞭开道,一时间真没人留意他进门。
最先发现皇帝驾临的是一名叫巧儿的宫女,一错身险些撞到皇帝身上。
“给万岁爷请安。”
屋子里的人闻声这才发现皇帝来了,纷纷行礼。
皇帝看众人的神色如常,心放下了大半。
是他愚笨,怎么会怀疑皇后过身。如果她真有个万一,肯定早有人去养心殿报丧。
“皇后如何了?”
专擅妇科的顾嬷嬷一马当先:“回万岁爷,皇后娘娘在产下大格格后,有血崩之兆,幸而及时服用了归经的丸药,眼下血已经止住了。”
皇帝又问:“可还有大碍?”
“皇后娘娘这一胎怀得辛苦,且劳心劳力过甚,虽然最凶险的时候过去了,但至少也还得卧床将养几个月。至于往后如何,还要看这段时间恢复的好不好。”
“那便是说,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朕可否进去看看皇后?”
“圣上容禀,这妇人产子,历来都是在渡生死关,娘娘她洪福齐天,能在方才抢回一命已经是万幸,老奴不敢妄言娘娘的天命。您若是想探视娘娘,也切勿让娘娘再劳神劳力,不然老奴方才给娘娘服的药,就白用了。”
皇帝知道顾嬷嬷不敢说的太明白,但几乎已经在说,皇后的身子已经破败,归天只是迟早的事。
他于是起身,吩咐屋子里的人:“你们都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让皇后有什么闪失。”
002
那木都鲁氏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过了一遭。
在弥留之际,她似乎被个孩子的哭声给吵醒了,可是既睁不开眼,也使不出力。隐约感觉有人捏住她的鼻子给她灌水,还有人将她从一个地方抬到另一个地方。
等到真正醒转,她已经躺回之前住了一个多月的翊坤宫寝殿,身边伺候的倩儿正红着眼替她掖被脚。
“娘娘,您醒了。”倩儿惊喜之余,赶忙回身喊人:“快将顾嬷嬷请来,就说皇后娘娘醒了。”
那木都鲁氏仍感觉不太真实,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她印象里最后的场景,还停留在产婆喜气洋洋地告诉她,生下来的,是个格格。
想到这里,她终于记起来,她还有个孩子的,虽然被告知是个格格,但万许那时是在梦里。
“倩儿,倩儿,我的孩子呢?”
“娘娘别急,奶娘把大格格抱去喂奶了。”
“大格格,呵呵,大格格……”果然不是梦啊。
倩儿看皇后一边自言自语还一边流泪,赶忙在一旁劝:“娘娘万万保重了身体,您这一胎生的不易,大格格胎里也带着弱,您这个时候,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等养好的身体,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皇后闭上眼,把指节紧紧攥向掌心。
“再来?呵,再来不了了。大阿哥的脸毁了,继不了大位的,肚子里的这一个,也是个不争气的。我凭什么再来呢?”
“娘娘您别灰心,大阿哥还小,说不定过几年再大一些,脸上的印痕就会消了,大格格知道您为她受了苦,将来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您的福气才刚刚开始,一定要撑着这口气振作起来啊。”
皇后似乎并没听进去,只把脸别向墙里面,不说话也不动。
“娘娘,奴婢去把大格格抱来给您瞧瞧吧,大格格她生得像您,长得玉雪可爱,您见了准保喜欢,等您大好了,到时候就可以给她装扮起来,一定跟年画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一样讨喜。奴婢想着……”
“够了,别再聒噪了,我谁也不想见。”
倩儿被打断,还来不及继续安抚,身后骤然想起另一个浑厚的声音。
“皇后连朕都不见吗?”
皇后先是不可置信,而后转为满脸欣喜,将挂着眼泪的脸转向门口,果然看见了只穿了身常服的皇帝站在门口。
她以为,皇帝一定已经厌弃了她,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皇上,臣妾是不是在梦里?”
皇帝记着顾嬷嬷的叮嘱,尽量和颜悦色,连方才听见她对大格格不喜,都暂时没去计较。
“听说皇后这一胎生的辛苦,朕来看看。”
“臣妾无用,让您挂心了。臣妾方才不是有意推开大阿哥的,臣妾只是一时激动,福元他现在还好吧?”
“你放心,福元在母后宫里,身边也安排了崔公公照顾。”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其实很想和皇帝多说几句,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两个人从去年起就聚少离多,这分别久了,就仿佛回到了刚大婚那会儿,谁也不知道彼此的脾气秉性,都要慢慢摸索试探。
可终究如今的皇帝,她已经看不透,也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皇帝也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尴尬,只好临时挑了个话题。“我还没见到大格格,她生的好吗?”
皇后脸上一顿,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听见先头她和倩儿的对话,只扯出个笑:“奶娘带下去喂奶了,臣妾这就叫人把她带过来。”
皇帝却言:“夜里风大,雪也刚停,今晚就不折腾她了,来日方长。”
皇后听他说来日方长,原本暗淡的目光又亮了起来。“皇上,臣妾先时糊涂,伤了您的心。您能看在臣妾将死的份上,原谅了臣妾吗?”
“休要胡言,顾嬷嬷说了,只要你好好卧床将养,不日定会大安。”
“臣妾是历过生死的人,自己的身体再明白不过。您肯过来这一趟,也是可怜臣妾吧。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说着,转过脸,抽泣起来。
皇帝见不得妇人这个样子,也不会哄人,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反复说着不要多想,保重身体要紧。
皇后突然想起了还有件大事放心不下,只强忍着泪央求:“皇上,臣妾别无所求,只求您往后勿要恼了大阿哥。臣妾听说,他脸上的痘痕待日久年深,是可以消退的……”
“你都这般憔悴了,还惦记那些无用之事,大阿哥是朕的长子,朕怎么会苛待于他,你好好休息,勿要忧思,我改日再来看你。”
“皇上……”皇后还有万千言语困在心里,却赶上顾嬷嬷带着人进屋。
“听说皇后娘娘醒了,老奴来给娘娘请脉,还请万岁爷移步。”
皇帝从便从榻边站起身来:“朕也该走了,你们尽心伺候着,有任何事,即刻去养心殿禀了。”
皇后只得望眼欲穿地见那人跨出了门槛,消失得再无踪影。
003
过了正月初六,军机处又再次热闹起来,才歇了没几日的阁老和中堂们歇息了十数日终于挂印上差。
虽然各处府衙仍然封着印,且朝廷也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才恢复大朝,但在养心殿的皇帝其实没有一天闲的下来。
除了日常的政务,他还要分神过问后宫的琐事,只因太后这几日身体欠安,精神不济,偏偏她顾及着未出正月,不肯用药。
皇帝有心在后宫里挑个能主事的人替太后分忧,却发现除了白妤婷,竟然真的没有其他人选,顿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只得让小邓子多留意后宫里的动静,且日日也抽出时间去慈宁宫看望强撑着的太后,也顺便安抚暂时不用去上书房的大阿哥。
两天下来,太后身前渐渐好转,后宫也无大事发生,皇帝唯独发现在慈宁宫暂居的大阿哥,每次去的时候均是一个人在窗下发呆,脸上也带着愁苦。
大阿哥从前的性子再活泼不过,别说让他安分坐在哪里一动不动,便是在上书房都会站着背书,皇帝自然察觉出他的变化,也将此作为一件大事,难免压在心头。
巳时刚过,皇帝命小良子把在福元身边伺候的崔公公叫来问话,果然问出些情况来。
“大阿哥想来是惦记着皇后娘娘和大格格,这几日的胃口一直不好,且人也郁郁寡欢的。只有在太后老人家的那只雪奴面前,才稍有些笑脸。且他夜里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候干脆会在漆黑的寝房里坐着发呆,也不吩咐掌灯。奴才们问了,他也只说无事,倒不像是被魇着了。”
皇帝惊讶:“竟有这等事?还有什么旁的细情吗?”
崔公公仔细回想:“还有就是,大阿哥吩咐,以后他卧房内不许放镜子,也不许给他端芝麻饼子做点心。”
皇帝从这些微线索里,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仔细盘查在大阿哥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或是有没有人私底下非议他脸上的痘痕。若有触犯者杖毙,但不要惊动了大阿哥。”
“奴才领旨。”
皇帝也知道,如此重刑只能堵住旁人的嘴,却去除不了福元的心魔。
这么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大格格出生那日,皇后当时对大阿哥的态度,他生身额娘的嫌弃,已经不知不觉深深刺痛了他。
由是,皇帝十分忧心,想来想去,传旨把腊月里才回京的九弟佑亲王召了来。
004
徵骐接到宣他入宫的口谕之时,正忙着替他的嫡妻诗婳选头面。
因初十那日两人要进宫到寿康宫和慈宁宫问安,而诗婳自来是个懵懂娇养的,无人参详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向丈夫征求意见。
徵骐虽于女人衣饰上没大研究,但到底对宫中情形和太后的好恶十分熟悉,遂一边看她插戴发饰,一边给她念叨入宫的禁忌和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