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婳想到姝菡只比自己早一个月成婚,有心问问她得子的秘方,当着丈夫的面又不好开口。
正纠结忸怩,对面刚刚下了车驾的仪嫔抱着二阿哥信步走了来。
“没扰了几位说话吧?”
姝菡之所以会站到东边,就有着避开白妤婷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搭讪,就不知道是冲着谁而来。
佑亲王看她过来了,主动避嫌,先打了招呼,随后只对着妻子叮嘱:“我去那边等你。”
诗婳还是头一次见白妤婷,但看她排场不小,也略猜到她的身份。
她看向相对熟识的姝菡:“不知这位娘娘是?”就是想让姝菡帮着引荐。
姝菡这点礼数还是要尽到的:“这位是仪妃娘娘,娘家姓白。”也不用细说,这朝堂上,白不算大姓,且有女嫁入天家的,还真是独一份儿。
诗婳也不是全然不通庶务,听完赶忙行礼:“呀,原来是仪妃娘娘。我叫嘉詹·诗婳,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说起来,我小姨父还是您兄长的下属,如今在西南军中。”
白妤婷未语先笑,“那还真是巧了。不过诗婳妹妹不认识我,我却一早就知道你。”
“诶?娘娘如何识得我的?”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当朝肱骨佑亲王待娇妻如珠似宝,简直羡煞众人。”白妤婷说完,还有意无意拿眼睛去瞧立在一旁无甚表情的姝菡。
诗婳冷不防被人打趣,并没留意对方的眼色,只红着脸糯糯:“娘娘莫再消遣我了,您这话羞死人。”说完反而往一直没搭话的姝菡身后躲去。
白妤婷看诗婳没有领悟,怎能甘心白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又重新挑起了话头:“诗婳妹妹怎地如此厚此薄彼?只顾着和成嫔妹妹亲近,难道是因为知道,她与你家王爷有旧,且颇有渊源,所以才特别亲厚?”
这话细品品,有些诛心。
一个宫妃,一个当朝王爷,把话稍微想歪,便足可令人身败名裂,何况,还当着姝菡和徵骐发妻的面、红口白牙的说出来。
诗婳果然略皱起眉头,没有直接问向说话的仪妃,而是拉住姝菡的衣袖:“成嫔娘娘,我怎么听不懂仪妃娘娘的话?”
白妤婷果然没安好心。
姝菡虽然心中坦荡,也没有和徵骐有任何暧昧和首尾,但徵骐彼时到底对她有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他眼下娶了妻且一看就知道夫妻和睦,应是把过往早都揭过,这件捕风捉影的旧事,没想到还有人会翻出来再嚼。
想到这里,姝菡只微微一笑:“诗婳莫要听仪妃娘娘玩笑,我哪里敢同你家王爷攀亲,说是旧识,只不过因为我额娘从前曾在悦嫔娘娘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经仪妃娘娘之口这么一说,反倒像是,我仗着母亲恩主的那点情分,胡乱仗势逞威风。”
诗婳果然又露出笑容:“我说的嘛,王爷从未提起和成嫔娘娘是旧识,原来是仪妃娘娘故意夸大其词罢了。不过从前的事不重要,往后我倒真要和两位娘娘多亲近才是。”
白妤婷还欲再挑拨几句,门上的人来请:“请几位主子移步,可以进殿面见太后娘娘了。”
几个人赶忙肃容整装。
姝菡跟在妤婷的身后,仿佛看见了一只浑身透着冰冷寒芒的毒蛇正张牙吐信。
她自忖从没有去招惹过这人,却反而被她反咬一口,果然对敌人的轻忽就是对自己的不仁。
003
太皇太后深居简出惯了,自从身前有了新晋的太后做掩护,连寻常的问安都是能免则免,像这种抛头露面的节庆也全权让太后代行。
皇帝问了安,接了太后娘娘单独准备的福包,自然不用留下来等到最后。
他替皇后接下了她和大格格的那两份,看样子随后大概要再往坤宁宫去一趟。
在坐的众人里,因佑亲王并非太后亲生,等接了福过后也没盘桓太久,先告罪去往寿康宫。
太后当然不会挑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和媳妇,而且,也知道是小九她媳妇儿借机要去看她亲姐姐去。
姝菡因有孕在身,本也想找个由头先回永寿宫,但偏偏姓白的打定主意和她过不去。
“我瞧着成嫔妹妹的气色似是不好,可别是动了胎气吧?”
太后刚将福包揣进由素兰抱过来的二阿哥的襁褓里,又叫来大阿哥来看看他的弟弟,就听到白氏的话,难免分神看过来。
时至今日,在座的人其实皆知,当初姝菡之所以会入了安亲王府,是太后和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
众人自然也知道,这位历来不肯吃亏的太后娘娘其实并不是心甘情愿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的。再加上,彼时还是安亲王的皇帝,为了救这位成嫔,还曾忤逆过先帝,落得个连夜被赶出京的下场,至今还是史官们文饰过去的污迹。
任是哪个做母亲的,都不会喜欢这么一个惹是生非且还让自己儿子偏疼的女人。
碍于姝菡如今怀着身孕,以龙嗣为重,太后这一向并没主动找过姝菡的麻烦。
听到白氏的关心,太后为了皇帝着想,也要问上几句。
于是话题被引到了养胎育儿上头,姝菡成了屋子里的焦点,便不好起身告退。
等从如何安胎讲到生产时的避忌,又从生产论及育儿经,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姝菡感到自己的腰快要折了一般,还要勉力带着得体笑容支撑。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禀太后娘娘,万岁爷让奴才捎个口信过来,说是坤宁宫里的大格格,有些不好。”
第86章 【大格格】
坤宁宫自大阿哥和皇后冬月里先后搬离, 到正月初五才算正式解了封。
前段时间被圈在里头的宫女太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月,因皇后此前状况不断, 一直也没人过问。他们虽最终幸免于难, 但糟心又遭罪地跨过了年节和改元,个个都憔悴的不似人形。
等重见天日,从前的荣宠或是位置又要重新掂量, 无不惶惶。
皇帝本欲让皇后过完二月二再搬回坤宁宫, 可遣了小太监去问,烧得迷迷糊糊的皇后却咬紧牙关坚持:“臣妾就是死,也要死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头。”
皇帝知道有些人一旦魔怔了就再说不通, 索性放手由她折腾,所以这些天也没再过去。
如此, 到了正月初八那一日,皇后凭着人参鹿茸燕窝黑枸杞一应补益气血之灵药, 稍微养回些精气神儿。她能坐起身头一件事, 就是吩咐迁宫。
正午阳气最旺,皇后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又用了一顶穹顶华纹小轿被送回了象征着后宫尊贵至极身份的坤宁宫。
等候多时的后宫旧人翘首以盼, 把后半生的指望都寄在归位的主子身上,可她们幽闭了一个多月,并不知道,如今的主子比从前更难伺候。
皇后从正月初三那日产下大格格后,性情就变得十分乖戾。
先是,有两个在她屋里伺候的小宫女因无意间说起, 为小阿哥准备的物件不知道怎么处置,被皇后下令杖责三十,直接被打得皮开肉绽撵去了辛者库;后来,旁边配殿里住着的奶娘因没能哄好大哭不止的大格格,也被掌嘴十次。连平时最受皇后信任的倩儿,最近都没少被皇后责备。
于是,在此间伺候的宫人时时刻刻被笼罩在一股肃杀压抑的气氛中。
到了正月初九晚上,才下生没几天的大格格,在夜里发了热,奶娘柳氏因脸上还挂着彩难免懈怠,而另一名奶娘刚好风寒暂时挪出去住,一时间竟没人顾忌到小孩子为什么彻夜没了动静,还当她是睡实了。
到了初十这一早,大格格一张小脸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奶娘发现的时候,那小小的人儿大口张嘴倒着气息,已经是挣命的驾式。
柳奶娘瞬间就慌了神。
虽然她一早就看出来,这位可怜的大格格生来就不受她亲娘的待见,但那毕竟也是龙子凤孙,是不能怠慢的主子。
孩子甭管是因为什么病的,她作为奶娘都难辞其咎。于是,趁着皇后进完早膳,倩儿出来端药的工夫,赶忙把事情报上去,却不敢说的太严重,只道:“大格格夜里踢被子着了凉,这会儿有些发热,老奴在皇后娘娘那里不得体面,实在没法惊动,倩儿姑娘您赶紧拿个主意吧。”
倩儿从腊月起到现在就没拾过闲儿,人也累的骨瘦嶙峋。她听了奶娘的话,也同样不敢报给里头的皇后知道,只悄悄命人拿了坤宁宫的腰牌去请御医,打算确定了病症也好找主子说话。
倩儿也的确难做的很,她何尝不知,皇后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一胎再产下个嫡子,这瓜熟蒂落,从阿哥变成格格,皇后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再加上,如今大阿哥福元脸上留下的痘痕,平心而论确实有碍观瞻。她就算没读过律令,也知道为官做宰的都讲究个品貌端正,更别说是代表了一国风范的储君。
皇后眼下心里不舒坦,底下的人自然都没有好日子过。
倩儿是主子身边的旧人儿,此时不尽心,又能指望了谁?
没想到,御医还没到,多日没驾临的皇帝先来了。
彼时,倩儿正在寝殿门口.交待一日的琐事,抬眼就看见皇帝穿着身吉服过来。
来不及进去通传,人就到了近前。
“给万岁爷请安,您吉祥。”
“起吧,皇后可醒着?”
“娘娘刚用了药,奴婢出来的时候正在养神。”
“嗯,我进去看看她。”
倩儿便走在头里,替身后的皇帝推开门。
等进了穿堂,倩儿便不再往里走,而是替皇帝掀好了帘子。
许是皇后此刻因药起了效又睡过去,里面一点动静也无,而皇帝很快出来。
“大格格在何处?”
倩儿有些畏缩,怕皇帝知道大格格病了,迁怒给这些原本就不容易的宫人们,也包括她自己。
“大格格由奶娘带着在配殿里,要奴婢将她抱过来给您瞧瞧吗?”
“朕亲自过去吧。”
正这时,章太医拎着药箱匆匆打外头进来,见了皇帝赶忙行礼。
皇帝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给皇后请脉的,等多问了两句,才知道他是来给大格格瞧病的。
“大格格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大碍?”这话问到倩儿头上,却得不到具体答案。
他想了想又道:“罢了,朕亲自去看吧。”
等到了大格格的配殿里,一股子灰土气扑面而来,而摇篮里旁边坐着的柳奶娘不知正拿了水碗给大格格往下喂着什么?
等走进一看,那碗底带着香灰,这还不算,大格格脸色白中透青,印堂发黑,哪里是个正常孩童该有的样子。
皇帝顾不得质问,一把揪住柳奶娘的后衣领子,把人拎起来甩到一旁,把黄花梨八仙桌上的一对双耳翡翠瓶子直接撞翻到身上,又碎落在松木地坪。
这么大的动静,大格格似没听见一样,仔细一看,已经进气不多,出气更少。
皇帝顾不得身份,赶紧让开身,朝着门口候命的御医大喊:“大格格情形不好,你快来看看。”
002
皇帝坐在坤宁宫正殿的紫檀木罗汉榻上,心里比脸色更沉郁。
方才听御医来报:“大格格应是风寒入体,加上胎里带弱,才发了热症。因疏于照顾,没有及时用药,眼下已经脱了水。微臣已经将药混在羊乳里给大格格喂进去了些,但后面如何,还要看天命。”
皇帝面对御医的话,简直有如骨鲠在喉。
那是他嫡亲的大格格啊,也是新皇登基后第一位降生的嫡出公主,就在她亲生皇额娘的身边,居然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都没人发现。
哦,不对,她的奶娘柳氏倒是发现了,不过她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大格格病重殃及自己,竟然用了混账的乡野昏招儿直接给不足月的大格格往下灌符水!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做下的事。
还有大格格她嫡嫡亲的皇额娘,听说这么多天来,别说让人抱了孩子过去看看,连提都没提起过一次。
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震怒之余,皇帝已经做了决定。
大格格不能再养在坤宁宫了,不管皇后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再继续放任下去,大格格就算躲过了这一劫,后面还要面对同样的坎坷。他还不想尝试失去骨肉的痛苦。
“小邓子,派人去慈宁宫请太后过来。”“你再去趟承乾宫,去和仪妃说,让她把二阿哥身边的奶娘临时抽出一个过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柳氏不得用,放眼宫里,也就二阿哥身边有两个奶娘伺候着。
皇帝倒是没指望让白妤婷亲自替皇后养育大格格。
此前白氏纵容奴才掌掴皇后的亲嫂子图佳郡主的余波还没过去,这个时候把大格格送过去,就算孩子不会受到虐待,白氏也未必有多尽心。
而且,白氏可能压根儿就不会接这烫手山芋,毕竟大格格身子骨弱,万一出了意外,谁都要吃挂落儿。
不只是白氏,后宫里的女人,大概没谁愿意替皇后养孩子,就算能以心换心养熟,万一哪天皇后发了威风,这付出的辛苦说不定都要换来责难。
大格格要是个皇子,兴许还会有人争上一争,但一个不能继承大统的格格,谁愿意费力不讨好冒这个风险?
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出一个人选,只好先让太后过来一起拿个主意。
不大会儿,皇帝终于把人等了来,除了太后之外,近来甚少出门的大阿哥竟也跟了来。
三个人按着家礼互相问过安,皇帝便让小良子带着大阿哥去看望配殿里的大格格。
大阿哥虽不是第一次当哥哥,但此前经过皇后潜移默化的疏导,已经认定只有皇后所生的才是他的手足,遂对这个才出生的妹妹带着些许好奇。
皇帝和太后则屏退了众人在殿内商量着往后的事。
毕竟皇后这状况,连性命都未见得长久,更不可能将后宫的担子再接回去。
太后虽醉心权势,但一边要治理后宫,一边还要替皇帝照顾才满六岁的大阿哥,也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可是这个时候,她也知皇帝的艰难,要强了一辈子,不会在登顶之后反而拆儿子的台。
“大格格眼下如何了?”
“刚救回来,让这几日精心照顾着,烧得太久,恐要养些时日。”
“唉,也是个命苦的。你叫我来,是要商量大格格的去处吧?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