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听到这话,瞬间吓得小脸煞白,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这使不得啊,皇后娘娘,这衣服上带了血光之灾,万一要是克着了成主子肚子里的孩子,奴婢就是犯了谋害皇嗣的大罪,还请娘娘您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请收回成命吧。”
说完,拼命在地坪上哐当哐当地叩头。
皇后眯着眼睛就这么冷冷看着她磕破了脑袋,这才幽幽开口。
“要死也死到外头去,别脏了我的地界。”
“来人,把这不听吩咐忤逆犯上的贱婢给我堵上嘴拖出去打。”
外头有守门的宫人听见动静,果然召来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嬷嬷,不由分说用布堵实了巧儿的嘴拉扯出去。
领头的宫女看倩儿不在,抓住机会往前凑:“娘娘,奴婢斗胆请您示下,这犯错的巧儿是送到慎刑司去领罚?还是直接在外院里发落?又该按了什么规矩来打?”
“去慎刑司做什么?就在院子里给我狠狠地打,忤逆的罪名不够瞧?还讲什么章法?打死了算!”
那宫女被这话惊吓不小,可不敢不听,转身就要出去,却又被皇后叫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聂儿。”
“好,你听着聂儿,我命你去后殿把皇上上个月忘在这里的貂绒氅衣取来,待会儿给来请安的成嫔亲自披上,这件事你可做得到?”
聂儿心里像是打鼓一样,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紧张,口里却丝毫不敢犹豫。“奴婢领命,主子且放心。”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要是办好了,往后就调你到屋里伺候。”
聂儿这才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谢主子隆恩。”
002
姝菡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被阿蘅请来的顾嬷嬷匆匆过来扶过脉言道:“主子勿要多想,一切均好。”
顾嬷嬷还未来得及回去,永寿宫来了一位稀客。
“给成主子请安,您万福。”
姝菡看着从坤宁宫过来的一等宫女倩儿,一时间真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可是抬手不打笑脸人。
“你是皇后身边伺候的,下次见面无须多礼。”
“谢成主子体恤,奴婢不敢逾矩。”
“倩儿姑娘这趟过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娘娘听说再有几日万岁爷要将大格格迁到永寿宫来,主子既感叹自己身子不中用,想到要劳烦成主子您又惴惴不安,所以有心请您过去一趟也好致谢,顺便吗,也有几句话想和您当面嘱咐几句。”
皇后自然不是如此说的,但倩儿也是被逼的没法。
“这……”
不等姝菡回绝,倩儿又言:“不会耽搁成主子太多工夫,皇后娘娘她说了,您这是头胎,从前也没亲自教养过幼儿,娘娘她想把当初大阿哥的育儿经和您念叨念叨。因怕您不便,连翟车都请了来,成主子务必要同奴婢走上一趟。”
姝菡自然知道事情一定不像倩儿说的那么简单,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抗旨,只得暂时拖延时间。
“既然是皇后娘娘有旨,我就随你去一趟,不过容我先去后殿换件衣裳。”
“那奴婢就在这里恭候您。”
姝菡带着人往后殿去,只留了语卉在前头看着倩儿。
她眼看还有小半个月就要临盆,不敢大意。
眼下不能明里抗旨不尊,只能先拖延些时间,随后姝菡又命小六去往养心殿旁敲侧击和皇帝报备一声。
皇后名义上是请她过去,姝菡不好在皇帝面前毫无证据的诋毁。
等时辰差不多足够小六抵达养心殿,姝菡才施施然从后殿换了件素布的袍裙出来,却没依言登上皇后事先安排的翟车,“我坐惯了肩辇,皇后娘娘的好意只得心领了。”实则是怕皇后在车上动了手脚。
倩儿没有强求,见姝菡肯和她走这一趟,已经可以交差,便不强求过多。
姝菡已经良久没有见过皇后,虽然听说她产后虚弱,但等到真见面,才知道她是有多严重。
皇后蜡黄的一张脸,高耸的颧骨愈发显得刻薄,深陷的眼窝把目光衬得过于凶狠,就连她露在外头的手指,都似皮包骨头的利爪。
整个人和过去雍容华贵的安亲王嫡福晋简直判若两人,连周身的气度都大有不同。
人常道,相由心生,姝菡相信,皇后如今变成这般样子,不全是身体所致。
皇后也确是如姝菡所想,让姝菡来就没安好心。她从姝菡进门开始,就用阴恻恻地目光盯紧了她隆起的肚腹,恨不得能在上头戳了两个洞出来。
要不是还要顾及大阿哥的名声,她真想直接出手把这个眼中钉推倒在地,也好替亲生儿子及早铲除未来争储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最好是一尸两命,祸患永除。
姝菡感受到皇后的阴寒目光,在距离她床榻一丈的位置就驻足。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气力不足,没有心情和姝菡多费口舌,既不寒暄,也不赐座,只用了高高在上的口吻对她做着毫无意义的威胁:“听说你要将本宫的大格格抱去养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打量着借着大格格离间大阿哥和我的骨肉亲情,你想都别想。我就算瘫在这床上一辈子,也是当今的皇后,大阿哥更是皇上的嫡长子。你最好放聪明些,不要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皇后娘娘,您说完了吗?”姝菡看屋子里只有一个倩儿,也不耐烦继续跟她浪费时间。她本以为皇后或多或少会觉得对大格格有些亏欠或不舍,才拖着沉重身子冒险来这一趟,却不想皇后只为了逞了口舌威风。
姝菡知道皇后仍对大阿哥寄予厚望,但没想到她如今已经变得如此偏执且不可理喻。
皇后似是没想到姝菡敢打断她的话,只伸出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抬起指着她:“你竟敢违逆我?”
姝菡也不同皇后争吵,这里是坤宁宫的地界儿,虽然皇后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直接让人对她拳脚相加,但她如今临盆在即,不能在这里久留。
理由是现成的。
姝菡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说:“臣妾突然感觉头晕乏力,请娘娘恕臣妾不能久留。”
说完,也不等皇后发话便继续朝外走,陪她来的寒姑姑和铃儿都被迫留在外头,只要和她们汇合,应该就算脱离了危险。
正这时,耳房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件黑亮的貂绒大氅。
没等姝菡反应过来,那宫女就将过于宽松且长的氅衣披在她的肩头。“外头风大,成主子小心着凉。”
姝菡心下有异,没有理会那宫人,却看出来,这大氅不是皇帝从前常穿的哪一件吗?
想到这里,于是也没有十分拒绝,反而向那宫人道了声多谢。
走出老远,见身后并有人出来替皇后拿人,姝菡这才把大氅取下,只半搭在手臂上,准备回头问问皇帝这衣服为何在坤宁宫。
等再继续抬脚,眼见地上有一条暗红的油彩,从门廊直向门外延伸,且像是新刷的一般,还泛着光。
姝菡进来时候明明还没有,显见是她进屋的时候新添的。
可是奇怪归奇怪,还是要沿着原路返回去,寒姑姑她们还在一进的抱厦里等着,这道门是必经之路。
姝菡避开路中间的红彩,贴着一边跨过门槛,等再一抬头,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侧躺着的宫人,而方才她以为的油彩,也根本不是油彩,而是打从那宫女身下,汩汩冒出来的血,是拖行留下的痕迹……
姝菡自认是个胆大的,到了这个时候,却仍然觉得心快要从口里跳出去。
许是后知后觉,那宫女死不瞑目的侧脸,竟然十分熟悉。
待把脸别过去不再看这凶残的景象,一张生动活泼似曾相识的脸反而更加清晰,那竟然是,曾和她同在一室的秀女巧儿……
姝菡立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撑不住内心的恐惧,尽管拼命告诉自己,她是怀着孩子的人,千万不能在坤宁宫里倒下,可还是顺着赤红色的门扇滑了下去。
她到了这个时候,有些明白皇后让她过来的目的了。
可是她还是中了招。
她靠在冰凉的门扇上,闭着眼睛试图驱逐巧儿那张惨死的面庞,可一切显然无济于事。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她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正在随着手脚的寒冷逐渐散失温度。
再一低头,臀胯.下有暗红的血正慢慢溢出,随之而来的,是肚腹一下疼过一下的拉锯。
院子里的人早被皇后肃清,肯定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姝菡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糟糕的是,姝菡感觉自己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连肚腹的疼痛都无法让她保持清醒。
不多时,她便彻底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姝菡似乎听见耳边有人在唤她菡儿,难道是爹爹他终于来接她了吗?
第89章 【早产】
小六去往养心殿报信儿的时候, 皇帝刚从西山被军机处的几位大人请回来,说是收到外邦使臣送来的书信。
皇帝刚进宫, 连身上的骑装都来不及换, 就被小六迎面拦了下来。
“什么事这么慌张?”
小六刚才听说皇帝不在宫里,急的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会儿见了人, 如蒙大赦:“万岁爷, 您可回来了,成主子被坤宁宫的人带去面见皇后娘娘了,说是有关大格格之事。主子她担心会冲撞了皇后娘娘, 所以让奴才提前来跟您报备着……”
小六这话说的含蓄,皇帝却听得分明。
皇后无缘不顾把姝菡叫过去, 还专门挑了她即将临盆的时候,这中间必定有什么阴谋。
再深想一层, 他今日回宫本是突然起意, 皇后说不定连天子的行程都已经算准了才有所动作。
她这是要做什么?皇帝瞬间就有不好的预感。
带着担心去往坤宁宫,皇帝隔着老远就看见二进门口躺着个穿了素服的人,以及, 一个浑身是血的坤宁宫宫女的尸身。
他来不及发落始作俑者,便抱着昏迷中的姝菡上了龙舆。
眼见姝菡身下见了红,在昏迷中还一边皱眉一边捂着高耸的肚子,皇帝感觉自己的血也似乎要被抽空了一般,连抱人的手都是抖的。
顾嬷嬷是最先过来的,看见姝菡的状况, 实在想不通,明明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人,这会儿怎么就血色尽失,眼看随时都会没气儿?来不及细问,赶紧施救。
皇帝本是一直攥着姝菡的手,见顾嬷嬷来诊治,才把地方腾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想尽一切办法把成嫔给朕救回来,不然提头来见。”
顾嬷嬷不敢耽搁,把闲杂人等驱离寝殿,便全力以赴。
皇帝等在门口,焦躁地背着手踱来踱去,只希望姝菡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他不过出宫半日的工夫,人在宫里就出了事,这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
“小邓子,马上派人去打听打听,成嫔在坤宁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吩咐禁军,从即刻起,坤宁宫上下禁止外出与传递消息。”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此事和皇后定然脱不了干系。
还没想好,等拿到实证后如何处置阴狠歹毒的皇后,眼前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一头大汗的顾嬷嬷急匆匆地出来,脚下步子乱着,口舌也直打哆嗦。
“万岁爷,情况紧急,老奴有事请您拿,拿个主意。”
皇帝赤红着眼睛大吼:“还不快讲?”
顾嬷嬷抹了一把汗:“成主子方才受了惊吓动了胎气,且已经见了红,是个小产的迹象,十分不妙。然而娘娘她月份未足,人也昏迷着,眼下羊水已破,宫道却未开,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说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
皇帝想听的可不是这个,他一把拽着顾嬷嬷的衣领把人直拎起来:“你不是妇科圣手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朕不许她有事,你听没听到?”
“老奴确有一险着,可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且事后也对主子的身子骨有不小损伤,还请您恕罪。”
“到底是什么办法,又会有多大损害?会不会危机成嫔的性命?”
“老奴从前也经手过类似的产妇,因是到了万死的关头,迫不得已会用了虎狼之药进行催产,像成主子这般人事不省的情况,还要辅以金针入穴和推拿之术方可行。不过此法的弊害就是,产妇日后恐怕再难有孕,且产后也会留下畏寒畏热的病症。至于风险,只能说有五成的把握成功。”
“只有一半的生机?那若是不用此法呢?她人会如何?”
顾嬷嬷顾不得大不敬,只咬着牙从口中吐出四个字:“一尸两命。”
皇帝颓然地松开手,复又当机立断。“我命你竭尽全力救治成嫔娘娘,催产也好,金针入穴也好,万事以她的性命为重,哪怕,哪怕失了这一胎,也万万不可伤及母身。”
“那老奴马上就准备,也要将娘娘迁往之前备好的产房。”
“去吧,多叫些人手伺候,也吩咐下去,成嫔要是有什么不测,诸人也不必再活着出来了。”
002
姝菡不知道自己在梦着还是醒着。
身体里的气力似乎被人生生抽干,连掀开眼皮的力量都没有,偏有人在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唤她。
“菡儿,菡儿,你快醒醒。”
又有另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一旁搅扰:“万岁爷,老奴要给成主子服药了,接下来她很快就会进入阵痛,还请您移步。这血房您不宜久留。”
“朕在这里陪她,朕乃真龙天子,定可以替他挡住万千凶煞。”
“这万万不可啊,您在此间,奴才们被束缚了手脚不说,等成主子她醒来,知道您为她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又情何以堪?况且,老奴听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在赶来的路上,万一她老人家情急下冲将进来,不仅会受惊过度,说不定还会让屋子里的人失了分寸,前功尽弃……”
姝菡很想睁眼弄清楚身边是个什么状况,可是意识仍然模糊,且随着有人将一碗苦药汁子灌下,又进入到昏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