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有人觉得,这是个排除异己的良机,千载难逢。
就在皇帝辞了太后欲回前殿之时,有人却上前一步。
“皇上,臣妾有一要事相禀,事关当朝贵妃娘娘,请您圣裁。”
皇帝闻言果然顿住脚步,转过身问她。
“容妃要向朕禀报何事?”
姝菡隐约有了猜测,却仍镇定地看向满凛然的容妃。
容妃不急不躁,娓娓道来。“今日是皇上凯旋之日,臣妾本不应在这个时候耽搁您去为将士们庆功,但兹事体大,臣妾不敢有片刻耽搁。具下而陈,请您圣断。”
皇帝看着满殿之人,除了太后之外,皆一脸茫然,遂打断她的话:“既然兹事体大,那就随我到养心殿面奏吧。”
又朝着姝菡说道:“既然事关贵妃,那请贵妃也同行。”
容妃有些措手不及,这和她预想的计划有些初入。
她原打算趁着后宫众人皆在,当场揭发贵妃假冒替选的事,也好在众目睽睽下坐实了罪名,让她没有翻身的余地,也好迅速发酵,逼皇帝亲自下旨以明礼法。
可皇帝让她密禀,且让姝菡也过去,就是容许姝菡当场辩驳,这可是大大不妙。
容妃回头看向同样面色不愉的太后,太后只无奈点了点头。
容妃稳住心神,决定放手一搏。“是,臣妾遵旨。”
002
养心殿的正殿多日未有人进驻,此刻大开了门窗,既是为了迎接这里的主人回归,也是为了散去多日的阴霾气息。
姝菡跟在皇帝身后进了殿,容妃因低了一阶更在她之后。
一路无话,直到皇帝坐在了高坪御案后,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立在堂下。
“容妃有什么话,就当着贵妃的面说清楚吧。”
容妃看了看皇帝,却辨不出他喜怒,只尽量用着平和中正口吻详述:“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初皇上领兵在外之时,宫里曾发生过一件大事,便是白佳氏一族起兵逼宫,当夜攻破玄武门,胁迫太后娘娘交出传国玉玺。”
皇帝不悦:“这件事,九弟已经写了折子详奏给我知道,你且说,贵妃的事到底如何。”
容妃被打断,顿有些冒冷汗,却仍措辞:“是。因那夜贵妃和逆党白景瑞被困养心殿密室后,有仵作上报那厮被烈火焚身的惨状,是以,臣妾疑心贵妃娘娘是因仇杀人。”
“接着说。”
“后来,果然被臣妾发现了蛛丝马迹。海佳氏一族,历来是武将出身,偏贵妃娘娘不仅熟读诗书,还提笔能写,造诣了得;而后,臣妾在呼兰府的远亲遇到了海佳氏家中旧仆,从那妇人口中得知,当朝贵妃娘娘当年是冒名入宫应选。臣妾深知此事不可胡乱定罪,便着人提了那证人入京。谁想到,那证人不过在宗人府过了一夜,就离奇身亡。所以,臣妾想,定是有人心虚,设法买通了宗人府大牢里的狱卒,这才毁灭证据。”
听到这里,皇帝十分不耐烦:“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只有你的推断?而你所谓的认证,也早就死在宗人府?”
容妃等的就是这一问,她用余光瞥着身旁的姝菡,十分自信地继续陈词:“臣妾岂敢全凭臆断而攀诬当朝贵妃。臣妾日前又寻到一名证人,眼下就安置在我娘家府中。”
皇帝眉头微蹙,没有理会容妃,反而问向姝菡。
“你怎么说?”
姝菡知道皇帝这是把问题又扔给她,便从容问一旁的容妃。
“不知这所谓证人,是什么人?又要证明我是什么身世?”
容妃微微带笑:“说起来,这证人和贵妃你颇有渊源,还是你原本身份的家中旧仆。她叫暮春,从前,是太傅费家卖断终身的使女。”
饶是姝菡宠辱不惊惯了,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心里起了波澜。
暮春在她进宫前已经成家,且答应过她,从此隐姓埋名,至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旧主的事。
难道说,暮春是受到了容妃的胁迫,所以才被迫作证指认她?
那事情的发展,就真的不受她的控制了。
容妃见姝菡不语,更加自得。
“臣妾恳请,带人证当堂与贵妃娘娘对质,是非曲直,您当场一看便知。”
皇帝颔首:“既你言之凿凿,此事,我准了。”
第128章 【成竹】
容妃谋划多日, 一经皇帝首肯,便迫不及待命人去宫外传话, 将雪藏多日的人证接进宫来。
皇帝自不会一直枯等, 先让二人分别回宫,待人证入宫,再亲自过问。
如是,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 姝菡再次被皇帝传唤至养心殿。
而居心不良的容妃已先她一步候在养心殿,端坐在西边的檀木椅子上,虽看着端庄, 但脸上还是掩不住喜色。
除此之外,有一个青衫民妇打扮的女子正跪在堂内, 也是十分镇静。
虽和之前相比,暮春已经微微发福, 但姝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两个人从费家出事后就一直主仆相得,陪伴多年。
也正是因此,姝菡实在难以相信, 暮春真的会背主出卖她。
皇帝看姝菡来了,转向容妃吩咐。
“如你所愿,贵妃和人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容妃想了想,到底按耐不住心里的野望:“臣妾别无他求,只愿您待会儿听了她们对质, 可以秉公处理,不要有所偏颇。”就差直说皇帝会袒护姝菡。
“好。”皇帝痛快允了,隐隐带着轻蔑,却未让人察觉。
姝菡看着上首对容妃唯命是从的皇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心里也十分沉重。
皇帝自回宫后,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不假辞色也就算了,如今只听信容妃一面之辞,就允了她带了人证当殿奏对,揭发她的身世。
难道说,皇帝已经相信了容妃的说辞,且已经失望之极,才如此冷漠绝情?
因不明情况,姝菡并不急着开口。
容妃看场面一时缄默,索性站出来主导。
“贵妃娘娘,你别怪我僭越,事关天家威严、祖宗礼法,此事容不得含糊。你若心中坦荡,便配合对质,皇上自有公断。”
姝菡抬起眼看了看起身叫嚣的容妃,也未示弱。
“容妃也不必将话说的太早,是不是有损天家威仪,不是由你说的算。”
当着皇帝的面,容妃索性单刀直入。
“贵妃娘娘你可还记得如今跪在下首的是何人?”用的是记得,而不是认得,便是笃定姝菡不可否认与这人有旧。
姝菡犹豫了一瞬,纠结于是要当堂认罪?还是要抵死不认?抑或想办法和皇帝独处再和盘托出,求得他的宽宥。
若认了,她欺君罔上的罪名当场坐实,不仅她自己要获罪,岚姨一家也同样在劫难逃。便是皇帝有心偏袒,也难避法度严苛。
若不认,被揭穿身份,获罪的几率也很大,甚至被揭穿之后,要承受的惩罚更严酷。但可以赌一线生机,那是皇帝的一念仁心,对自己的情分是不是经得住考量。
可惜容妃在此步步紧逼,她也不好单独求皇帝密谈。
姝菡想到尚在寿康宫中的福泽和歆瑷,咬牙做了决定。
“瞧着眼熟的紧,看起来,像是我表妹从前的侍女,叫做暮春是吧?”
容妃自得一笑:“贵妃娘娘说,此人是你表妹的侍女?这可有趣了。”
姝菡反问。“容妃何事觉得有趣?”
“这侍女在我娘家暂住时,可口口声声说是当朝贵妃的贴身侍女呢。而且,还把一个天大的秘密说给了家中长者知道。那接下来的话,还是让暮春来向皇上禀报吧,我便不在此越俎代庖了。”
“暮春,你来向万岁爷说明,你到底是谁的侍女,而当朝贵妃又到底是何人?”
暮春得了命令,叩头称是。
“民妇暮春,从前在呼兰府与人做侍女,后来因年纪大了,得主家恩准,脱了奴籍,嫁做人妇,以务农为生。民妇从前伺候的主子,是如今承恩候夫人的表亲,从前在呼兰府,我家主子被大家称做表小姐。”
容妃听暮春东拉西扯,半天没进入正题,不耐打断:“你就据实说,你眼前站着的可是从前旧主?她真正的身份又是何人?”
容妃正急躁,外头守门的小良子突然来报。
“万岁爷,西北有紧急军情,诸位大臣在前殿求见,请您移步。”
容妃说到一半的话生生被迫咽下去。
皇帝看向几人,随意吩咐了一句。
“军机不可贻误,容妃所报之事,容后再议吧。”
容妃知道不能强留天子,但又害怕暮春和先头的孟妈妈一样,被暗中的黑手杀人灭口,又斗胆相请。
“皇上容禀,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脸上略带出无奈:“如非大事,等我处理了正事再说。”
“臣妾忧心这人证暮春的安危,还请皇上派了人手保护,确保她在下次面圣前安全无虞。”
皇帝嘴角带出不易察觉地讥诮。
“那就将此人安置在你宫中,我即刻派了大内侍卫听你调配。”
容妃达到目的,低头谢恩。
姝菡冷眼看着容妃的嚣张、皇帝的冷漠。
她且退且沉思,这件事,到底该如何了结?
002
回到永寿宫,姝菡越想越觉得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她的预期。
皇帝对容妃的态度,可谓纵容,说传唤证人就传唤证人;说派人就派人,似乎已经将心偏到了那一处。
但是怪就怪在,欺君罔上这么大的罪责,皇帝似乎一点没有问罪的意思,且他对自己,似乎也没有半点迁怒。
姝菡一时犹豫,却在回宫后不久等来了意外来客。
“邓公公这个时候过来,是皇上的意思?”
“是,奴才只替万岁爷带两个字给您。”
姝菡闻言,果然见他从衣袖里抻出来一截绢布帕子。
待她接过展开,上头用朱批写着“安心”,似是皇帝批折子时随手写下的。
“皇上可还有什么话?”
“万岁爷说了,让您把这帕子和从前那十几条收在一处,别弄丢了。”
姝菡本以为是什么要紧的话,被提起她初入安亲王府时那起子乌龙事,难得面上一红。
邓公公是知道旧事的人,当初那第一条帕子,还是从他手里给出去,给姝菡裹伤口用的。
不过他最有眼色,当然不会当面揭短,只心照不宣退下,回去复命,还得特意强调一句:贵妃娘娘脸红了。
姝菡手里捏着帕子,冷静下来细想皇帝的用意,怎么也参不透。
皇帝让她安心,那就是说,这件事是不会威胁到她的。
那是代表皇帝充分相信她的身份?
还是说,皇帝已经知道了真相,而并不打算真的追究?
无论是哪一种,都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她这心里,又说不出的酸涩和茫然。
皇帝若是早知她是费佳氏,那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显然不会是在回京这半日的功夫调查得知。
那过往,她在他眼皮底下和白氏,包括白家人的恩怨,他又作何想法?
不能继续深想,姝菡按捺住想去养心殿当面问清皇帝心思的想法,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宜单独去见皇帝,以免打乱皇帝的计划。
归根结底,她是有一些怯意的,因为皇帝的刻意包庇,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情绪:皇帝若真的早知实情,岂不是,在过去某段时间里,他看着自己做困兽之斗,而他只是作壁上观的渔翁,只等余利……
如此煎熬了一夜,终究到了第二日。
容妃怕夜长梦多,一早甚至搬动了太后,直接请皇帝去往慈宁宫,欲逼皇帝当场处置姝菡。
姝菡装扮得宜,在辰时三刻抵达慈宁宫。
该来的人都来了,而其余宫妃,因来请安后刻意被太后留下,此刻也都齐聚一堂。
在一众富贵已极的富贵人中间,一身民人打扮的暮春就显得尤其惹眼。
待姝菡进门,以太后为首,所以人的目光于一瞬齐齐聚集在姝菡一人之身。
纵姝菡得了皇帝的安心手书,此刻也感到后背发凉。
“既人来了,那就莫再耽搁了。”
太后在上,都不给诸人厮见的机会,就急急下令。
姝菡微微一笑。
“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第129章 【取证】
“暮春, 如今当着太后娘娘和皇上的面,你再把此前的供词陈说一次, 也好让贵妃娘娘明不明白。”
容妃依然迫不及待把矛头直指姝菡。
暮春一脸平静, 却也不敢拿正眼去看在场众人。
“民妇暮春,此前在呼兰府做侍女,主人乃是江左冯家旁支的一位小姐, 闺名唤做淑媛。后因我年长, 蒙那位淑媛小姐大恩,放了我自由身,我便嫁做人妇。十几日前, 有人找到民妇,问起从前旧主人的家事, 且让我指认当朝贵妃即是我从前伺候的旧主。”
容妃听着不对,及时打断她引导。
“那你这旧主可在殿内?你仔细辨辨。”
暮春这才抬眼环顾四周, 片刻后才斩钉截铁答到。
“不在。”
容妃顿时花容失色:“你说什么?那人不在?你再仔细瞧瞧, 想明白了再答话。”
姝菡却从旁质问:“既暮春说了不在,容妃因何质疑,难道是在威胁她不成?”
容妃本就是拿捏住了暮春的丈夫在手, 情急下才暗中胁迫,被姝菡问及,一时语塞。
太后见事态不妙刚要开口,却被上首安坐的皇帝抢了先机。
“旁人都不要插嘴,且听这暮春如何说。”
又朝着下面跪着的人放平和语气。“你且大胆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 朕自会为你做主。”
“是,那民妇就斗胆了。”暮春又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往下说道:“民妇自脱籍后,一直和夫君务农,日子过得算是和美,直到有一日,一伙儿自称琰亲王府的府兵突然闯入我家中,不仅打砸了我家中物什,还以我夫君性命做要挟,让我日后到皇宫里指认一个人是我从前的旧主。因民妇担忧夫君安危,此前已经按了他们编排的说法,做了文书字句签押。昨日进宫,见到贵妃娘娘和皇上,本想说出实情,却突逢皇上有军机大事处理,这才隐忍了一夜,只等着今日一早将事实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