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假娇媚——苏章峭人
时间:2020-03-05 10:00:52

 
 
第51章 坐实
  今日的「长香琳琅阁」,实在热闹。
  唐忱进来的时候, 恰巧就听到刘清洵的那句“为何你会这样肯定, 我们不可能?”。
  ……
  香阁里,阒寂地出奇。
  屋里浣月等一干众人仍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 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地敛声屏息。
  浑然像是被唐忱身上的冷锐气势给冻住了般。
  今儿个是何日子??
  如今这又是个……什么场景???
  铺子易主这头一天, 那京城里的人中龙凤怕不是都要因她们掌柜的给聚个齐全了。
  *
  八角镂雕勾丝珐琅熏炉里, 白芷香丝袅苒氤氲,消弭泛漫。
  唇瓣微烫。
  姜柠感觉下唇伤口处的血液在凝固。
  当然,这是她的错觉, 这中庭里实在也太静了些, 静得叫人心慌。
  长睫轻掀,姜柠的视线悄然越过刘清洵,直直地撞入唐忱邃沉似漩涡般的深眸里。
  她美目潋滟, 里头还渗着几分惊魂未定的雾潮, 眼梢朦胧,湿霭的润泽。
  少年眉峰若川谷, 鼻骨削挺,一双眸眼似浸泡着漆墨的沉郁,漠然寡寒。
  他眼风扫过, 淡凉的视线缓缓瞥向姜柠, 缄默无言。神色冷寂如千秋冰河,虽是波澜不惊,可紧绷的唇线到底还是露了端倪。
  唐忱在生气。
  准确来说, 是在听到刘清洵的那句问话后,心里骤然窝了一团无名火。
  明明来时,心底里是那般欢愉,那般迫切,甚至是期待的。
  长指随意上挑了下,免去众人礼,唐忱迈开步子走到刘清洵身侧,抱拳作揖:
  “末将参见九殿下。”
  他声线略有些沉,身姿矜贵,眉目低垂,通身遍是疏淡的凉薄气息。
  刘清洵的问话被唐忱很好地打断了。
  他回身,眼里滑过一丝微诧,又随即转瞬而逝。
  轻颔了颔首受过礼,“这么巧。”他唇畔稍弯,温笑说。
  唐忱款款地直起身子,闻言,神情亦未变,语调极为平缓,作答从容:“是巧了。”
  说着,意味不明地伺了姜柠一眼,淡凉的眸色里卧隐着点滴星火。
  他的手里同样也攥着一方墨玉锦盒。修明如玉的长指微微收紧,指节泛青,筋骨暗突。
  陆绍人仰靠着木雕椅背,怀里搂着宋南芷,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睇视了眼。
  如若是他没估量错的话,刘清洵手里的金匣子与唐忱手里的墨玉锦盒该都是今日赠予姜柠的贺礼。
  转眸瞧回那抹婀窈娴柔的身量。
  只见她静立于两个男人之间,显而易见,此刻这般情景未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陆绍人自小便带着姜柠南窜北跑,对于姜柠的处事能力,他从不存在丝毫的质疑。
  这份信任,源于对她的了解。
  能叫「梅园」里阅人无数的老鸨称赞有加,格外青睐,能在今日叫「玲珑阁」那般屈指可数的大商户递上一份贺礼,能叫整个「长香琳琅阁」的一干绣娘们得以信服,旁的人做不到,姜柠可以。
  所以对于这些“成就”陆绍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
  她天生就是善与人交际的一把好手,从前是曜石蒙尘,如今不过都剔亮出来罢了。
  不过,除此之外,能让得宠皇子与少年战神同时纡尊降贵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赠一份贺礼,陆绍人倒还真有点儿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他邪佞挑眉,忍不住低低地笑哼了声。
  小妮子长大了。
  “笑什么?”怀中的宋南芷蓦然听到身旁男人的低笑,疑惑问道。
  陆绍人伸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看戏。”
  “殿下朝政繁夯,日理万机,今日怎的竟也会来凑这些个热闹?”姜柠并未后退,而是就那样仪态大方地站定在刘清洵面前。
  她声色细软,音线绵柔又清越,望着他的那双水眸洇着鹘伶伶的汪亮,煞似流泻春光,容承出盈盈水波的漾。
  她只望着刘清洵看,对于唐忱的泠泠视线全然不接招。
  姜柠已经不慌了。
  她甚至已经在脑子里飞快思索,让自己迅速适应掉当下的状况,以至于思路愈发地开始清晰起来。
  刘清洵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眼梢微扬,“之前几次邀约你都‘身体不适’,我今日只好卸下朝政,不请自来。”
  话里,意有所指。
  他捏着手里的金匣子示意了两下,“来恭喜你。”继而深意凝了她一眼,又笑着添了一句:
  “顺便,来探探你的‘病’。”
  刘清洵的话音未落,姜柠明显察觉出唐忱身上的气息骤降,寒意更甚。
  “殿下,臣女有些话想说。”姜柠没由来地突然道了这样一句,反倒让刘清洵愣了一下。
  众人皆愣了一番,唐忱尤其是。
  他神色突变,漆黑的深眸再不像方才那般的古井无波,眉头紧蹙,牙根冷冷地狠咬了几下。
  刘清洵目光存疑,但还是耐性良好地静等着她的下文,却不料接下来,姜柠徒然又抛了两个字出来,让他再次愣住。
  “单独。”她红唇阖动,凝望着他,音轻却掷地有声。
  “好。”
  刘清洵应下了。虽不知姜柠想对他说什么,但他应下了。
  或者说,他又一次在面前小姑娘的那双水眸里,选择妥协。
  他抬手,净余忙上前接下了他手里的金匣子,“走吧。”温润自持,轻笑说道。
  姜柠抿了抿唇,深喘了口气,便要在一屋子人的震惊眼神里,跟在刘清洵身后朝外走去。
  可脚下刚迈了半步——
  手腕倏然被人一把扯住。霎时,腕间灼热覆裹,滚烫容承。
  微滞,她垂眸睨了一眼被少年紧紧扣住的手腕,眼睫轻掀,不动声色地对视上他的双眼。
  这场景多熟悉,唐忱不过几日前才刚经历过一次。
  他都根本不肖仔细回想:
  那日虹桥上同着墨蓝色系的两道身影,清疏皎月,风姿绰约,一前一后相继离去的场景,早已一轮又一轮地迸遁入梦。
  每每在反侧难眠之际便要跃然袭来,侵蚀他的心智,惑乱思绪,扰碍人眼。
  唐忱呼吸不稳,胸口起伏略显急促,他似乎欲言又止,踌躇半晌到头来只冷闷憋了三个字出来:
  “去哪儿?”
  开口之言却哪里是心之所想。
  少年桎梏在女孩儿细腕处的力道不小,触感丰腻而软凉。
  他掌间纹理深刻,敷着温热的掌温,悄然浸渗她薄透柔嫩的肌肤下,缓释着她香腕上的冰冷与消寒。
  明明是在一种极其尴尬又沉默的境况下,也明明是唐忱在无声宣泄着愠怒,无关风月悱恻。
  可肌肤交叠处,竟无法遏制地生生蔓烧出了几丝微蛰感,那感觉蜿蜒又缱缠,甚至滋生着细细痒痒地酥.麻。
  让她一瞬贪恋。
  被他掌控的感觉总是舒适,总是好,被他醋意跌宕着强势掌控的感觉最是好。
  啧,她近来都被唐忱那厮带坏了,总想些劳什子靡靡艳艳的羞人欢事,姜柠有些恨得牙痒痒。
  刘清洵尚在耐着性子,驻足等她,一屋子的人也都僵愣在原地,屏息凝神地望着她。
  “今日我这铺子里着实繁忙了些,招待不周之处,万望宣祁侯大人见谅。”姜柠伸手一把拉住唐忱的手背,泠泠柔软的素指覆缠了上去,乍然幽凉。
  不知是姜柠指骨间的用力,还是唐忱舍不得她去用力。
  总之,僵持不过须臾,他便率先败阵,手掌一松,将她嫩白手腕自掌控间释.放出来。
  少年手掌抽离的刹那,纤细腕骨的一圈暖热亦跟着猛然散撤。
  姜柠未再说什么,眼梢的余光连过多的一眼都未再分给他,只径自转身跟着刘清洵离去。
  她当然知晓唐忱所想,只是当下,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鼻端溢绽的柑橘香气隐褪了去,连同唐忱眸里的光华也一并消逝黯淡。
  少年修若梅骨的长指紧紧攥着那方墨玉锦盒,大力到几乎要将棱角捏碎,眼底更有稀微的血丝弥蒙上来。
  他凝睇着小姑娘身量翩跹的背影,自在丰盈,风华无限。
  又是那份灼人眼的“鲜活”,似沙似昙花,如雾如轻烟。
  让他抓不住,收不紧,握不牢,让他在这一刻明白这份认知的时候,方觉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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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庭外,雪层绒绒,见光透影,活像是泛着淡金色的浮流锦云。
  冬日里这样的晴天儿不多见,熠朗的光晕披洒下来,投下剪影。恍若苍穹之巅,阒然骤落了大片剔透晶莹的碎珠子,雪粒反耀,脆嫩质细。
  风清冷,旭薄绵。
  “想对我说什么,让你这样难以启齿?”
  刘清洵站在月洞门下,眸眼温疏地睇视她,像是一眼便洞穿了她的欲说还休,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音质低柔。
  唇上残存着细微的痛感。
  姜柠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语言组织后,思忖着开口问道:“因是臣女近来只顾着一心忙于铺里琐事,今日方才听闻坊间…的谣言……”
  “哦?”刘清洵闻言,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坊间有何谣言?”
  “……就是关于…殿下与臣女……”姜柠冥思苦索也想不出该如何措词,只能将话讲一半留一半。
  话茬将落,她想了又想仍觉得不妥,遂又语气坚定地补充道:“不过殿下大可不必系挂于心上,臣女自会想出法子力破谣言,定不给您徒添困扰。”
  她言语得体,不轻不重,多一分显过少一寸欠妥。
  听似善气迎人,婉婉有仪,可话里话外都透着在刘清洵面前从未缺失过的距离感。
  姜柠在极力撇清关系。
  这就是她单独出来要做的最紧要的事,不管刘清洵是何想法,她今日都要将这些想法抹杀扼制。
  刘清洵倒只静静地听完她的话,也未有过多反应,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必,神色始终是不温不火,叫人喜怒难辨。
  沉默良久,就在姜柠觉得这场“单独”的对话差不多算是结束时,刘清洵倏然开口,音质清晰地扔了两个字出来:
  “为何?”他问。
  “?”什么为何?
  姜柠稍怔,不明所以地疑惑看向他。
  刘清洵接住她的疑惑,风轻云淡地将那两个字延展开,重新问道:“为何你一定要,‘力破谣言’?”
  他特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发出质疑。
  “???”姜柠更愣了,丝毫不懂这个问题有何可质疑的。
  可还是要耐心解释:“因为谣言皆是些个浑人以讹传讹的不实言论,实属无稽之——”
  “既然谣言不实,那不如索性将它坐实了,如何?”
  他出奇地不等她说完,径直打断她的话。
  “?????”
  姜柠心底攸然上升一丝堂皇的紧张出来,“殿下……此话何意?”
  她一紧张,便又在开始撕咬下唇上的软嫩薄皮儿。
  男人清修高大的身形笼进那束清溶溶的光影里,目光低垂,没有半点儿遮掩:
  “如你所想的意思。”
  他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明眸善睐如姜柠,会不懂么?
  她当然懂。可就算懂,还是要装作不懂,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殿下乃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自当不应与臣女——”
  天之骄子啊。
  刘清洵不禁在心里微微轻叹了句。
  这姑娘真的很聪明,永远将“以退为进”的招数信手拈来,永远“进退”地章法不乱。
  轻笑了声:“可你却,不满意我。”他语调平静,轻描淡写之中偏又挂着十足的笃定。
  话头略顿,紧跟着刘清洵再次抛了两个字:“为何?”
  “为何你就这般肯定,我们不可能?”是方才在香阁里问的问题,他将其拎了出来重又问了一遍。
  为何?姜柠在心底里也问了一遍自己。
  因为唐忱?
  确实。如果一定要嫁人,姜柠只会嫁给唐忱,这是她从小的心愿。不论唐忱喜欢她与否,退婚与否,是否与她秉存着同样的想法。
  她也可以不嫁人,如果最后不能与那位竹马善终,她总是会接受的。
  所以她努力营生,铆着一股劲儿发掘自己钟意之事,所以她竭尽全力也要拿下「长香琳琅阁」的掌柜之位。
  这也是她的心愿。
  可如果掌柜也做不成呢,也没关系,往后的日子还这样长,她当然还会有别的心愿。
  但绝不是退而求其次,绝不是嫁给刘清洵。
  姜柠在沉默,但她脑子是清醒的。
  她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从未这般清醒过。
  “你也不必急于答复我。”刘清洵打破了沉默,“再过两日或许我也逢上喜事,届时礼尚往来。”
  他鲜少这样话多,“我等你的贺礼。”
  “殿下我——”
  “另外。”
  姜柠像是捋清了思路,正连忙欲开口,刘清洵却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什、什么?”姜柠没懂他突如其来的这两个字是何意思。
  “你我常在外,这‘殿下’二字总归是多有不便,就打今日开始,”刘清洵直截了当地奔了主旨:“改口吧。”
  末了,又添了几字,而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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