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赏花宴没甚意思,不过就是聚在一起打打叶子牌。”许文茵道:“若夏,给五娘子的茶呢?”
“哎!这就来!”若夏和芍药正在门外候着,手一提,便进来给魏子兰斟上茶。
魏子兰见许文茵不接自己的话,只得又说:“到时候我带表姐去看梅花,可好看了。”
许文茵笑而不答,“你尝尝这茶。”
魏子兰便端起茶盏尝了一口,奇道:“这是什么茶?怎的和平常喝的不大相同。”
这茶叶是高氏先前送来的,一共就三份,连魏子嫣都没分到。
“御赐之物,想来是和平常的物什不一样。不过我喝惯了倒也不觉得有甚好的。五妹妹若喜欢,便让芍药装些给你。”说罢,许文茵唤来芍药让去把茶叶装来给魏子兰。
魏子兰想推辞都来不及,只得接了。临走前望了望许文茵案上的青瓷碎纹瓶,不情不愿被芍药送出了门。
“娘子瞧她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儿!打秋风的都不如。”芍药这几日下来摸清了许文茵是个脾气极好的主,便有些愤愤。
许文茵摆摆手,“收拾了吧。御赐的东西,便宜她了。”
第6章 花宴(1)
高氏为何特意挑了她住在魏家的日子办花宴,许文茵是清楚的。
许文茵的曾祖父许钦是和宣武帝一同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她的姑婆乃是宣武帝的仁孝皇后。许钦仙去后,宣武帝悲恸不已,追封许钦为广平王,赠其子孙世袭罔替,大建公庙立碑文。许文茵的祖父任左相国,祖母乃是荣山郡主。祖父病逝,嫡长子袭成国公,任当朝太傅,这便是许文茵的父亲。
先太子病逝后,九皇子奉旨继位,许家嫡长女被召入宫为后,许家这下出了两个皇后,如今可算是如日中天。许文茵就像极了那香馍馍,谁都想来沾沾她。
许文茵的亲事,她自己是不担心的,父亲为着许家,断不许吴氏在她的亲事上做文章。许家这类有根基的百年世族不兴让女儿早嫁,一般会留她们至十七八岁。这在本朝是不算晚的。
魏子嫣眼看着过了年关便要十六了,高氏着急也情有可原。趁着自己这个香馍馍还在,给魏子嫣说亲便能再往上瞧瞧。难怪魏子兰这些日子巴巴的往她这儿跑,嫡母不替自己着想可不就得自己想法子了么,只可惜是个眼界低的。
“茵表姐你这花儿绣得可真好看!”魏子嫣瞅着许文茵绣的水仙样子,“我是怎么都不会,阿娘以前还老训我呢。不过如今阿娘说累了,就不管我哩!”
魏子兰在一旁笑道:“还不是四姐姐顽皮,四姐姐只要别再去爬树,母亲就谢天谢地了,哪儿会再让你学这些。”
“女红又怎样,爬树又怎样,有什么不同的,都没甚用。”魏子嫣不以为然。
“那差别可就大了。”魏子兰放下手里的花样子,水灵灵的一双眼一眨一眨的,“日后绣个荷包还能讨婆婆欢心,爬树能么?四姐姐怎的还像个孩子一般。”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茵表姐可还在呢!”魏子嫣脸蹭一下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许文茵见魏子嫣反应这般大,反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等着魏子兰的后话。
“四姐姐别不好意思,表姐又非外人。母亲这些日子为了你和哥哥的亲事忙得脚不沾地的,四姐姐总不会不知道吧?”魏子兰笑道,“我可听说,那镇远侯的小侯爷……”
“行啦,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你真是少说几句吧!”魏子嫣笑骂着要捂魏子兰的嘴。
许文茵在旁边听得有意思,便问道:“舅母原是想和镇远侯结亲?”
镇远侯远在西北,高氏怎的还打起了这个主意。
“表姐也要打趣我是不是?”魏子嫣道。
许文茵笑道:“四妹妹别气,现下没旁的人,咱们姐妹说说这些不妨事。舅母断不会知道的。”
镇远侯谢家,世代武将出身,镇远侯老爷子曾任镇西大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是实打实掌着兵权的。谢家本就人丁单薄,后来谢老爷子的独子战死,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便是镇远侯的嫡长孙谢倾。
魏子兰见许文茵都这样说了,胆子就大起来,“四姐姐也是知道的,母亲早早便递了帖子给那位小侯爷。明日赏花宴我们可寻了机会去偷偷看上几眼可好?”
魏子嫣有些犹豫,“可阿娘……”
“四姐姐放心吧!母亲到时候忙着呢,可没空管我们。”
见许文茵没出言制止,魏子嫣自己也想瞧瞧这个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模样,便仍由魏子兰拉着自己的手,红着脸点了头。
姐妹俩的话许文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左右隔着屏风,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便没放在心上。
花宴当日。
高氏同魏家姐妹都在外头招呼人。许文茵是客,便早早坐到院子里头。来魏府做客的夫人们恨不得把许文茵抱回家才好,一个二个见了她或是褪了手上的玉镯子或是摘了发上的金簪给她做见面礼,拉着她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满意,许文茵对答如流,笑着说了好些客套话。
还没消停一会儿,那头魏子嫣便带了几个小娘子过来见礼。这些小娘子都是家里头的嫡女。庶女由魏子兰招呼着,连来同许文茵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按察使袁家娘子打量了好几眼许文茵,笑道:“许家姐姐生得好生标志,也不知京城里头的贵女们都这样还是许家姐姐格外气派。”
便有人也附和道:“我瞧旁人可难有许家姐姐这般仪态不凡。”
称赞是假,讨好是真,许文茵愣生生被这群小娘子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阵势竟比在京城时都要厉害上几分。没想到她还真成香馍馍了。
不等许文茵说话,突然有道声音自屋外传来,“在外头就听见你们讲话了,我当是哪个京城贵女竟这般有牌面,原来是许家姐姐。”
便见被侍女簇拥着走进来一人,外罩墨蓝短袄,下着织金莲花褶裥裙,髻上插了流苏金珠玉簪,通身的气派倒比今日只穿了条绣花水仙百褶裙的许文茵更像个贵女。
许文茵见了来人便笑了,她道是谁,没想到在开封还能见到熟人。
来人是常山长公主的幺女,乐安郡主。
说是郡主,也不过空有个封号。前太子病逝,新帝登基,前太子一派党羽皆受牵连,常山长公主便在其中。如今长公主府是大不如从前了。她非嫡公主,生母地位又低贱,为此抱紧了前太子大腿以为从此后患无忧。常山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一向身体康泰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许文茵在京城时就和郡主有些过节,乐安又是个趾高气扬的性子,再加之许家是新帝党,二人是从哪儿到哪儿都不对付,许文茵便能躲着她就躲着她。没想到难得碰见一次却是在这里,也不知乐安到开封是为何事。
许是没料到郡主亲至,在场的小娘子们面面相觑,方才被乐安出言讽刺的袁家娘子更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绞着帕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大人们都不在此处,这里头地位最高的便数许文茵和郡主,哪有旁人敢打岔的。
许文茵只得出来打圆场道:“不过是姐妹间几句玩笑话罢了,哪有什么牌面不牌面的。”
乐安轻哼一声,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阴阳怪气道:“我看她们可不像在说玩笑话,瞧着众星捧月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公主呢。”
第7章 花宴(2)
这下小娘子们的脸色更难看了。
若不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许文茵是不想理会这些口角之争的,她道:“公主?也不知郡主说的是哪一个公主,清平公主年岁尚小,只听闻知书达礼又深仁厚泽,踏春时见臣子猎了只兔都会落泪惋惜,也不知是我听岔了还是乐安当真见过公主?”
九皇子继位时仅束发之年,过去了六七载,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一。膝下只有清平公主并两个皇子。编排公主可不是什么玩笑事。
乐安果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嗫嚅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眼珠子瞪着许文茵,脸色十分不好看。
许文茵见她还是这般学不乖的老样子,心下无奈,不过好在终于闭了嘴。她侧头对愣在一旁的魏子嫣道:“表妹还不带咱们去瞧瞧你家的梅花?”
魏子嫣明白许文茵这是在帮她撑场面,冲她感激的一笑,忙招呼道:“走罢!我带你们去瞧瞧,我娘可是下了大功夫,那一园梅花别提多好看了!”边带着众人往院子里去。
许文茵落在后头,见在一旁的魏子兰待众人走远才靠近乐安郡主冲她搭话,语气十分殷切:“郡主莫恼,我四姐姐是个不大懂规矩的,连带着她那一班姐妹也都看不清场面得很。茵表姐更是个要强的,大伙哪儿敢惹她。”
乐安一点不领情,斜着眼瞪了魏子兰一眼,“撒开手,本郡主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庶女来慰藉,你算什么东西!”
许文茵只当做没听见,加快步子跟上众人。
小姐们在园内或坐或立,迎着微风,头顶罩着一片一片的梅花,打打叶子牌玩玩双陆,倒也有几分乐趣。
袁家娘子却没那个兴致,肠子都快悔青了,方才便不该上赶着拍马屁,害得她得罪了乐安郡主,也没讨着许文茵的好。日后别人该怎么看她。
她悄悄瞅了一眼许文茵,见她安静坐在那儿,望着梅花不知在想什么,她分明是这个圈子的中心,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似的。
袁家娘子又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叶子牌,她知道的,许文茵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习惯如此。习惯了所有人都对她笑,对她好,她表面上对她们也客客气气,可那份客气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些上位者的高傲和疏离。
“元元,听好了,明日魏府花宴,成国公的二娘子也在,一定要同她交好,可别得罪了她。”
想起昨夜母亲的叮嘱,袁家娘子又再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等许文茵察觉到魏子嫣和魏子兰离席的时间太长时,已经晚了。
她招来芍药低声吩咐道:“去找找魏家姐妹去哪儿了。有什么事先来报给我。”
芍药点点头,一溜烟去了。
——
“你当真觉着是这儿?”魏子嫣纳闷了。
魏子兰笃定道:“我们俩方才不是瞧见他走进这片林子里了吗?一定就在里边。”
魏子嫣拉着魏子兰,有些犹豫:“咱们方才不是已经隔着屏风瞧过了吗,还是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若是被阿娘知道了……”
“哎呀四姐!你平时胆儿那么大,怎的这种时候就蔫儿了呢,这可是你自己的亲事,你不替自己多想想?我都替你着急。再说了,反正这门亲事都是早晚的事儿,早看晚看有甚区别?”魏子兰眼珠子转了转,径直往前走,“你若是不去,我自己去。”
“哎哎,等等我,我可没说我不去,我跟你一起!”魏子嫣本就觉得魏子兰说的不无道理,干脆心一横,紧追几步,跟上了魏子兰。
这片竹林种在魏府后苑外围一侧,绿影婆娑,占了好大一片。冬日的烈阳照下来,透过繁密竹林,只剩了点点光斑,仿若置身幽静翠海。
魏子兰往前几步,左瞅瞅右瞅瞅也没瞄着那抹白影,心中便有些不甘。
方才隔着屏风看见那人时,她便觉得心脏险些跳了出来。她从未见过生得那样好看的人。笑起来,眉宇间都带着七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魏子兰正想着,身旁的魏子嫣却忽然弹起来一声惨叫扒住了她。
“五妹,虫,有虫钻进我衣裳里了!”
“虫?哪儿来的虫?”
她被突然一撞险些没站稳,魏子嫣却不管,直晃着手脚,嘴里嚷嚷个不停,就差没一屁股坐地上了。
“四姐姐你别动,我帮你瞧瞧。”魏子兰嘴上这样说,手却去挣魏子嫣拼了命缠在自己身上的两条胳膊,却不料对方力道极大,勒得她更紧。
魏子嫣不听,带着点呜咽惨叫道:“不成,咱们快些出去,恶心死人了!救命啊,落雪,落雪!”她喊着自个儿丫头的名字,扯住魏子兰就往竹林外跑。魏子兰哪里是她的对手,叫了好几声也没能让魏子嫣松开自己。
她算盘打得正响,谁想突生这样的事故,硬生生被魏子嫣生拖硬拽了出去。
等到二人的声音渐远,一棵竹子才小小地晃了一下,从上头跃下来一个人。
“可算走了,再不走小爷都要撑不住了。”他甩甩胳膊又拍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爷我说什么来着,生得太好看也是种罪过。”
“爷!爷您在哪儿啊?”
“在呢,喊什么?”
谢倾几步跨出竹林,一巴掌拍在不停叫唤的小地瓜脑袋上,“要是她们一会儿折回来爷就把你舌头割了。”
“她们?什么她们?”小地瓜眨巴眨巴眼,委屈极了:“爷去哪儿也不同小的说一声,若是把爷丢了,小的回头可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呀。”
小地瓜说完等了片刻也没见他家爷搭理他,侧头一看发现谢倾正皱眉盯着池塘那头的院子,也不知在瞧什么。
小地瓜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纳闷道:“爷,您这是瞧什么呢?那头不是女眷待的院子吗?”
谢倾上半身稳着没动,下盘一脚踹在小地瓜腿上,踢完人扭头就走,嘴里还嚷嚷:“爷瞧什么你管得着吗,一天天的不干活话倒是不少。养你来让你吃白饭的?要不是小爷我人俊心不黑,你早晚得被人给埋了。赶紧的,找个日子把国公府的人给还回去,办完咱们就走。”
小地瓜紧追其后,听了这话,歪着脑袋奇道:“爷不亲自把人送过去?那这事儿交给小的和媚娘姐姐不就成了,爷做什么专程跑一趟开封?”这小小魏家难不成还真能请得动他家爷?
前头的谢倾步子顿了一下,转身又倒回来,不由分说一把提起小地瓜的衣领要把他往湖里丢。
“哎哟爷!爷!小的错了!”小地瓜八爪鱼一样紧紧扒住谢倾的胳膊,哭丧着脸,连声保证:“小的日后绝不多话,只办事儿!不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