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翻了一个白眼,嫌她穷讲究。
“你觉得怎么样?”
“不!”出乎意料的,任勤勤断然拒绝了,“就冲着你这张口‘调-教’,闭口‘名媛’的范儿,我就非常不信任你的业务能力。而且我听着,怎么觉得这个套路有点耳熟,好像和一个结局不大吉利的电影撞了梗。你有没有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注)
这下连沈铎也噗的一声,破功而笑,想忍都忍不住。
这个丫头……实在是……
“瞧嘛!”任勤勤耸肩,“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我何苦步小李子的后尘呢?许多少年时美好的梦,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适合远远地瞧着,默默地挂念着,这样的梦才会开开心心做一辈子都不醒。”
“行,行。你觉得只做做梦就够了,那是你的事。”沈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能把徐明廷和那个女主放一起,可见你对他也没多少信心。”
任勤勤想辩解几句,沈铎却已回了船舱。
片刻后,男人手里提着两根信号棒出来,走上了船头的甲板。
这是要做什么?
任勤勤好奇地跟过去。
天色渐亮,大雾比先前要薄了些,可依旧将小船牢牢地包围着。
沈铎侧耳倾听了一下,忽然扭头问任勤勤:“听到了吗?”
“什么?”任勤勤不由得紧张地咽唾沫。
沈铎笑容促狭:“幽灵船。”
任勤勤倒吸了一口凉气,理智上并不想信沈铎的鬼话,可一身寒毛已嗖嗖地竖了起来。
沈铎点燃了信号棒,双手握着。
“沈家子弟但凡将来要进公司的,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派去跑船。”沈铎看了看手腕上那一只带指南针和经纬度显示的名表,将喷着红光的信号棒高举了起来。
“我十五岁那年被我爸打发去做船员。先跑近海短线,到了十八岁,开始跑环球长线,在越洋的货轮上,一呆就是一个月。到我爸去世的时候,我正好把沈家的所有航线都走了个遍。四大洋没有我没走过的地方。
“你想不到我在海上都看到过些什么,勤勤。有许多人类科学没法解释的事,我都亲身经历过。幽灵船从来都不是传说。她们飘荡在大海里,神出鬼没。有时候明明远远望见了,却怎么都追不上。有时候,她们会在深夜里和你擦肩而过……”
咣……咣……咣……
任勤勤也听到了!
低沉模糊的声音从前方的浓雾深处传来,浑厚而绵长,像重锤敲打着钢板。
“老船员教了我召唤幽灵船的方法。”沈铎挥舞着信号棒,“她们会在大雾里悄悄前来,就像一头通人性的海怪。只要方法得当,我们还有可能获准登船。”
“你……”任勤勤自己都觉得将要说出口的话很荒诞,“你是在召唤幽灵船……来救我们?”
这才刚刚结束了豪门争产的八点档剧情,怎么又一百八十度山路直转,朝着悬疑灵异发展去了?
这不科学!
可那阵低沉的声音确实在逐渐靠近,越来越清晰,带着水浪哗哗声。
“你听到了吧?”沈铎低声问。
何止听到!任勤勤还看到了。
白茫茫的浓雾中渐渐出现了一大团阴影,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小船飘过来。
随着距离拉近,阴影在迅速扩大,将视线满满占据,就像一座高山耸立在眼前。
“她来了。”沈铎说。
任勤勤屏住了呼吸。
终于,黑影穿过雾气,现出了真容。
天也,居然真的是一艘巨大的轮船!
这艘巨轮犹如一座巍峨的海上堡垒。漆黑的船身是一面厚实的、望不到尽头的墙。沈家的小游艇在她身边,就像是巨人脚下的一只小海鸥。
任勤勤不禁后退了两步,仰头望去,被眼前这壮观且奇幻的一幕震惊得失去了语言。
沈铎站在船头,迎着风,从容地迎接这艘幽灵船的到来。
奇幻和现实在这个雾气弥漫的清晨结合在了一起。传说变成了真实的故事。
就连做梦也不会梦到这一幕吧。任勤勤心想。
而下一秒,喇叭调试时的刺耳噪音从天而降——
“喂?喂!”说着中文的人声霎时传遍四野,并且带着一股浓浓的狗不理包子味儿,“妹有坏,有声音呢。喂!下面的朋友,都害好吧?这就把你们接上来啊。”
沈铎挥动信号棒作出回应。转过身来,就见任勤勤两道目光如夺命剑似的朝他扎过来。
“幽灵船?”任勤勤磨牙切齿。
“我朋友的船。”沈铎咧开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简直不能更欠揍了。
“你不会真信了那鬼故事吧?多大的人了……”
他啧啧着,朝船后走去。
任勤勤提起一口气。这时,小沈钧在臂弯里突然哭了起来。
“是,是!你亲哥!”任勤勤忍下了一口气,“看你的面子上,我这次就不把他踹水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没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朋友快速剧透:
贫穷的小李子和白富美相爱,但是娶不了白富美,只好出门闯荡。白富美另嫁渣男富豪。
几年后小李子出人头地成了华尔街新贵,在白富美家对岸买了豪宅,追求婚姻不幸福的白富美,甚至不惜替撞死人的白富美顶罪。
但是白富美和丈夫重修旧好,扬长而去。小李子则凄惨死去。
*
*
第31章
沈铎这位朋友是一位五官硬朗的大帅哥,自报姓名叫郭孝文。
郭孝文比沈铎略大几岁,留着寸头,一身晒得均匀的巧克力肤色,身材高大精悍,言行举止里透着一股机警敏捷。
他和沈铎据说是师兄弟。但是两人站一块儿,一个是能一拳开山辟海的壮士,一个是提着剑分花拂柳的公子,显然练的不是同一路功夫。
郭孝文一口北方腔,却并不显得油滑,配上沉稳的笑容,就是一个亲切的大哥哥。
这位大哥看得出话不多,但是看到任勤勤和她怀里正哇哇啼哭的奶娃娃,还是忍不住一脸震惊:“老二,大半年没见,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沈铎翻着眼皮,“我弟弟。就我爹留下来的那个。”
郭孝文恍然大悟。
可沈铎之前联络的时候说身边带了两个家人,婴儿是弟弟,另外一位小美人又是谁?
小沈钧哇哇啼哭个没完,任勤勤朝郭孝文苦笑着:“郭先生,宝宝估计是饿了。不知道你们船上有婴儿喝的奶粉吗?米糊也行。”
“有的。”郭孝文一招手,“我让人带你去楼下生活区,需要什么就和他们说。你和老二是我船上的贵客。”
任勤勤道了一声谢,抱着孩子跟在一名船员小哥的身后,进了船舱。
等任勤勤走远了,郭孝文才朝沈铎露出困惑之色:“这是你的新女友?你怎么也好这口?小姑娘成年了吧……”
“师哥胡扯什么呢?”沈铎眼角余光朝远处窈窕的背影扫了一眼,“那是我妹妹。”
*
任勤勤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成为了沈铎的新科妹妹。
一夜生死奔逃,搏浪击涛,直到换了衣服坐在餐桌前大口喝着豆浆、啃着油条的时候,任勤勤才终于感觉到了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握着勺子的手一直细细颤抖,停不下来。
从祠堂遇袭开始,到获救之前,但凡有一步出了问题,她此刻都不可能安然坐在阳光明媚的舱房里吃早餐。
有多少人一生中会经历这样的冒险?
而人生的机遇又是如此奇妙。
自从任勤勤来到沈家后,就像爱丽丝踏入了奇境之中,又像是开启了一段纳尼亚式的传奇。她亲眼见识过了奢华绚烂,亲身经历过了凶险危机。
短短半年,任勤勤觉得自己经历过的事,学会的东西,比之前十八年里的都还多。
沈家大门的背后,通往一片过去的任勤勤不可能到访的海洋,一整片广阔天地正等着任勤勤这条小鱼遨游。
哄睡了弟弟后,任勤勤走到了舱房外的露台上。
新鲜的海风迎面而来,将少女还半湿的长发吹得飞扬起来。
此时日头渐高,海面的雾气渐渐被阳光驱散,苍茫无垠的大海露出了真容。
巨轮行驶得极稳,窗外海景又一成不变,如果不是听到脚下传来有节奏的浪花声,任勤勤几乎感觉不到船在移动。
手机跌坏了,没法使用。任勤勤心里惦记着还困在沈家老宅里的王英和惠姨,有些坐立难安。
沈铎却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只派了人传话,让任勤勤在屋里待着不要乱跑。任勤勤这个时候不敢不老实,一整日都没出门。除了伺候弟弟吃喝拉撒,就是坐在阳台上发呆。
船一路朝西北航行,追逐着落日,天空如一片巨大的蔷薇花园。
快要到用晚饭时,沈铎终于传来了消息,他派了一个人来,把任勤勤带到了轮船的指挥区。
一间不大的多媒体会议室里,沈铎和郭孝文正在等着任勤勤的到来。
沈铎已换了一身衣服,从头到脚一色黑,唯独面孔雪白,整个人的气势越发凌厉。
郭孝文倒很和气地朝任勤勤点头,指着椅子:“过来坐着吧。很快就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
屋里还有几名公务人士模样的男子,得了郭孝文的示意,关门关灯,开始操控电脑,墙壁上巨大的屏幕出现了画面。
晃动的镜头里出现了一栋暮色中的小洋楼,却不是任勤勤见过的沈家里的某一栋。片刻后,镜头转向一名劲装男子,看得出他身后还有数名和他一样的装备的人,正埋伏在小楼外的树丛中。
“开始行动。”郭孝文发令。
画面随即朝着小楼推进,镜头跟着这群人一齐前进,显然是配戴在人身上。
这群人训练有素,短短数秒内便冲到了小楼前,破窗破门,一拥而入。屋内人仓惶阻拦,刚冲上来就被放倒在地。
“啊——”画面里有女人尖叫。
任勤勤的心揪了起来。她听得出那是王英的声音。
救援的人立刻出声安抚,骚乱很快平息了下来。
画面又一阵剧烈晃动,片刻后,王英和惠姨终于出现在了镜头里。
两位女士除了有点惊慌外,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惠姨比王英还镇定几分,任勤勤听到她有条不紊地对救援人员说,“后面还有一位小伙子,脚受伤了有点不方便。你们去帮帮他。”
救援人员很快将瘸着腿的小杨给扶了出来。
一行人被飞速带离了小楼,塞进了一辆越野车里。
“先生,第一阶段行动完毕。”配戴摄像头的人用英语向网络的这边汇报,“接下来进行第二阶段。还有什么指示?”
“你们做得很好。”郭孝文沉稳道,“保持警惕,我的人会在约定地点和你们汇合。完毕。”
对方应下,画面中止了。
任勤勤长吁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里,鼻尖渗出细细的冷汗。悬了一整日的心,也终于落回到了原处。
郭孝文说:“我的人会直接把你这几位家人送回国。晚些时候你们就能和他们见面了。”
“谢谢师哥!”沈铎朝郭孝文郑重地点了点头,感激之意溢于言表,“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想惊动地方上的人,只有借用你家的弟兄了。这个人情,我一定记在心里。”
“和我客气什么?”郭孝文一笑,“我们这样的人家,谁还没点这种破事?你这次也是大意了,这么简单的套路都能困住你。幸好你妹妹机警,你该多谢谢她的。”
任勤勤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来吧,先用晚饭。”郭孝文起身,“沈小姐也一起来。”
任勤勤一愣,笑着解释:“郭先生,我姓任。任我行的任。”
郭孝文的剑眉挑起,一指沈铎:“他说你是他妹妹,我就以为……”
这个亲认得猝不及防。任勤勤朝沈铎斜睨过去。
沈铎一脸漠然,谁也不搭理,双手抄裤袋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
晚餐并不奢华,就在船员工作食堂里吃的。
海鲜用姜蒜清蒸好,直接用不锈钢盆子盛着端上来,堆成一座小山。
虽然沈家内乱还没有收拾清楚,但好歹人质全部安全救出了。众人心情舒畅,餐桌上的气氛十分轻松愉悦。
不说郭孝文平时就看着非常朴素踏实,连一贯爱臭讲究的沈铎也放下了架子,拿着个空啤酒瓶敲龙虾钳子,动作利索得很。
“来!我们兄弟俩喝两杯。”郭孝文提起半扎冰啤酒,徒手拧开盖子。
沈铎刚端起酒瓶,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哥哥,你悠着点哟。你一喝高了就要举办诗词大会的。”
任勤勤坐在旁边,用一根小刀挑出一条白嫩的螃蟹腿肉,丢进嘴里,一边砸吧着一边朝沈铎挑眉笑,可嘚瑟了。
“你弟弟呢?”沈铎问。
“恳恳吗?护士小姐姐帮我照顾着。”任勤勤说。
“你弟弟叫恳恳?沈恳?”郭孝文问。
“是小名儿。我给他起的。”任勤勤指着自己,“我叫勤勤,我弟弟不就叫恳恳么?”
郭孝文哈哈笑,觉得很有趣。
“勤后面不该是奋吗?”沈铎说。
任勤勤给了他一记白眼:“哥,你乐意人家张口就叫你阿奋(粪)呀?”
郭孝文笑得差点把酒喷了沈铎一脸。
沈铎并不想在师兄的船上开诗词大会,喝了两瓶啤酒就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