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铎都这么说了,那我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知道了,心里也有个数。首先我要说,小铎他没害死他妹妹,别听他们瞎胡扯!”
“哎!”任勤勤立刻清脆地应了一声,“我当时听他们说话那口气,就知道这个事肯定有内情。沈铎再怎么也不会作出这种事来的。”
惠姨点了点头,挽了一下耳边花白的头发:“可这事,确实给这孩子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他的性格也因此大变。快二十年啦,那时候小铎才五岁多……”
蒋宜和沈含章办完了离婚手续的时候,沈铎才半岁,还没断奶。
蒋宜带着长女回了美国,转眼就嫁给了一位犹太裔的地产大亨,次年又生下了一个小女儿。
在最初的几年里,每年圣诞节,沈含章都会把儿子送去蒋宜那里,让他们母子团聚一下,培养感情。
毕竟是唯一的儿子,蒋宜对沈铎还不错,母慈子孝,画面温馨。
但是沈蒋两家那时已开始交恶,大人不会为难孩子,但是小孩子在家里耳濡目染,不免对沈铎这个“沈家的小子”充满了敌意。
“小铎小时候可没少受蒋家孩子的欺负,所以他至今都最讨厌蒋家人。”惠姨苦笑。
沈铎五岁那年,蒋宜生的小妹妹才三岁,叫茉莉。沈铎来美国过圣诞节,小茉莉一下就黏上了大哥哥,两人玩得很开心。
到那时为止,气氛都还很温馨愉悦。
直到蒋家亲戚们拖家带口一起过来庆祝圣诞节,蒋家的孩子和沈铎一见面就起了摩擦。估计是沈铎没有让他们占上风,蒋家孩子开始联手作弄沈铎。
小孩子的恶是天生的,凭借的是人性里原始的“恶”,又不知底线在何处,所以更加具有破坏力。
蒋家孩子三番五次地偷偷欺负小茉莉,把小姑娘整得哇哇大哭,然后又让沈铎来背锅。
“小王八蛋!”任勤勤骂,“就让他们这么栽赃呀?”
“茉莉年纪太小,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只知道哭。蒋家孩子一致指认小铎呢。”惠姨冷声道,“大人们也没怎么把孩子清白当回事。蒋宜越来越不耐烦,后来还当着众人的面把小铎骂了。”
时隔那么多年,任勤勤光是听惠姨这几句话,都能体会到沈铎当年的委屈与郁愤。
小小的孩子,置身一群不是对他充满恶意,就是对他漠不关心的人群之中。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为敌,而他却无法反抗。
“那时候,小铎打电话回来,说想回家。当时沈老在外地出差,忙不过来,安慰他过完圣诞就接他回来。没想一个多小时后就出事了……沈老后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任勤勤轻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惠姨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小铎挨了骂后就跑走了。人们当他在赌气,都没搭理他。直到佣人在后院尖叫,把大家都惊动了。小铎……茉莉浮在游泳池里,小铎就站在岸边,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任勤勤遍体生凉,打了个冷颤。
孩子被捞了上来,急救人员当场宣布了死亡,蒋宜的天塌了半边。
偏偏又有蒋家孩子在一旁恶毒地煽风点火,说肯定是小铎嫉妒妹妹,把她推水里了。
蒋宜当时快疯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扑过去抓着儿子扇耳光,破口大骂。好在旁人及时将这对母子分开。
沈含章很快得到了消息,气得摔了电话,立刻派人用专机把沈铎接回了国。
从那以后,沈蒋两家关系进一步恶化,差点绝交。
“不对呀。”任勤勤听出了漏洞,“都住在比弗利山庄了,又不是农村大院。小妹才两三岁,应该是保姆带着不离手才对。沈铎就算要害她都下不了手呀。”
“你说到点子上了!”惠姨咬着牙,“后来还是监控录像还了小铎清白。保姆喝醉了酒,茉莉自己一个人跑到后院的游泳池玩,失足跌了进去。小铎过了很久才过来,看到水里的小妹,吓得呆站住了。”
蒋宜痛失爱女,一度患上了抑郁症,在疗养院住了大半年才缓过来。等她弄清了真相,想找儿子重修旧好的时候,沈铎却已变了个人,相当抵触她了。
从那以后,母子关系越来越生疏淡薄,又出了眼下这桩谋反案,怕是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灭成一缕青烟了。
患难之际见真情。亲戚的欺负可以释然,但是亲妈对他的不信任,是将一颗心戳得鲜血淋淋的真凶。
难怪他会说,一开始就不期待,不投入,也就不会有失望和难过了。
难怪他会对母姐和外甥如此不假辞色。
在背叛之前,先就将情感封印,割舍掉,就能避免受伤了。
“小铎回来后,也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咨询,受了不少罪。”惠姨的眼眶微微泛红,“沈老先生疼儿子,可是他工作太忙,也没多少时间陪他。再加上公司上两家利益矛盾加剧,蒋家这些年来一直不遗余力地抹黑他。你在外面听过有关小铎是个少年杀人犯的传说吗?全都是蒋家传出来的!”
“没听说过!一点儿都不知道有这个事。”任勤勤笑得冒冷汗。
惠姨沉浸在过往的恩怨里,也没在意。
“小铎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性格越来越孤僻。以前沈老很想撮合他和商业伙伴的女儿,女方总嫌弃他又闷又乖僻。这么多年,我看也就你和他能聊几句了。”
任勤勤笑:“我一贯没脸没皮的,给我脸色我也看不出来。再说,我妈和弟弟的事,沈铎本来可以不用理的,他却连我都照顾得很周到。这次要不是带弟弟回去上族谱,他也不会中了圈套。外人只看他孤僻傲慢,不知道他其实心胸宽厚,是非分明,又有责任心。”
惠姨握着任勤勤的手,感叹得好半晌没说话。
“生在这样的富贵家庭里,也未必都过得无忧无虑呀。很多东西,是金钱没法弥补的。”
窗外的夜空正在逐渐放亮,林中已偶尔能听到一声早起的鸟鸣。这座城市正缓缓自沉睡中苏醒过来。
城市里彻夜不眠的灯火终于燃到了尽头,透过高层建筑宽大的玻璃窗,可以一眼望见海港。海天交接之处的云层呈现出瑰丽的色彩。
沈铎站在玻璃窗前,高挑削瘦的身躯倒映在窗上,面容沉静如水。
蒋宜颤抖着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出来:“不论你信不信,小铎,我绝对没有参与这个事。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居然这么丧心病狂!”
沈铎双手抄在裤袋里,身影岿然不动。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们确实疏离了很多年了。但是你要知道,儿子,这天下做母亲的,绝对不会去害自己亲生的孩子……小铎,你在听吗?小铎……”
沈铎终于开口:“你不会害我,但是他们要害我的时候,你也什么都不会做。”
蒋宜语塞。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妈,你一点都没变。”沈铎嗓音低沉而冷冽,“我对你来说只是个附加物,你对我没有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感。我好,你无所谓。我沦落,你就在一旁看着。我在你那里,是随时都可以被舍弃的。”
“小铎……”蒋宜声音仓惶,“不是这样的……”
“我的利益,我的意愿,总是放在你自己的家庭、姐姐,以及蒋家后面的。”沈铎轻笑,“所以,你要真的作出把我送精神病院的事,我是不会太意外的。”
“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蒋宜大叫,“小铎,你要相信我……”
“这一次,我相信你。”沈铎道,“希望下一次的考验来临时,妈会记着今天说过的话。”
他摘下了耳机。
脚下的长街,路灯一盏盏熄灭,车马人声渐渐扬了起来。
天终于亮了。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结束,接下来进入中部。
这本书的成绩不怎么好,多亏有大家的支持才能走到今天。
比心^0^
第33章
沈铎后来怎么处理家门内讧的事,任勤勤无法得知其中细节。
不论沈家还是蒋家,不论是加害方还是受害人,都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共识。闹出去丢人现眼就罢了,关键怕会影响公司生意。
关系已恶化到这个阶段,情已伤透了,就不要再伤钱了。
于是,市面上一直风平浪静。“鲲鹏”没有上市,也就没有股价起落的剧情可看。蒋家的股票倒是突然开始断崖下跌,惨过山体滑坡,也不知道沈铎在背后起了什么作用。
无论如何,沈铎依旧稳坐钓鱼台,还是“鲲鹏”的掌门人。
春节后公司复工,高层变动十分剧烈,这才真正有了改朝换代的架势。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的老臣们反而定了神——新当家赢了,终于大权在握了。
沈铎甚至上了一回新闻,还不是财经频道——他出席一位朋友的新商场开业仪式,因为模样俊朗,又和一位小有名气的女星说了几句话,被娱记拍了照片,在社交媒体上挂了三天热搜。
任勤勤做卷子的空档在手机上看到这条八卦,笑得捶桌。
什么“神秘男性友人”?
沈铎被那女星拉着不放的样子,看着倒像是偷儿失手被擒了个正着!
直到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沈铎才终于出现在宜园,和众人一起过了一个简单的元宵节。
任勤勤跟着惠姨和林姐在厨房里包汤圆,沈铎迈着他标志性的老爷步溜达了进来,还偷吃了两口林姐用猪油熬的芝麻花生桂花糖汤圆馅儿。
任勤勤笑沈铎:“我才和林姐说这馅儿香得要让佛再跳一次墙,你就进来偷吃了。”
“这个家里,我不是佛,谁是佛?”沈铎一脸理所当然,“你们现在吃的用的,都是老佛爷我拼了命给你们赚回来的,吃你几口馅儿又怎么了?”
说完,又舀了一大勺子,鼓着腮帮子走了。
吃完了汤圆,又给沈含章上过了香。还在孝中,城里的灯会肯定是不去看了。惠姨让工人们点了些素雅的仿古灯笼挂在后院,一家人饭后在院子里溜达,也当过节了。
任勤勤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摇着,看王英抱着小沈钧逗着腿子玩。
沈铎走了过来。
任勤勤直觉他有话和自己说,便朝一旁挪了一下。沈铎果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明天就开学了?”
“是啊。”任勤勤点头,又试探着问,“一切都还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沈铎双手架在椅背上,翘着长腿,脚在地上一蹬,秋千就摇了起来。
任勤勤便把双腿盘了起来,随着秋千摇晃。
南方就是这样,春节一过,天气回暖得很明显,湿答答的南风已初显功力。
夜凉而不冷。两人在夜色灯影下一摇一晃的,闹中取静,好半晌没有交谈,却又都觉得这种悠然的相处十分自在。
似乎从刀光剑影和惊涛骇浪里摸爬滚打了一遭后,两人之间多了一种默契,它将沈铎的乖僻和任勤勤的圆滑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沈铎的臭脾气总有任勤勤稳妥地接着,任勤勤的傻大胆也总能被沈铎兜住。他们彼此都有了包容对方性格尖角的耐心,像两块拼图互嵌在了一起,稳妥牢固。
“等到下个月,如果你妈想搬去她自己的房子,可以让惠姨安排了。”沈铎说。
“哦?我会和我妈说一声的。”任勤勤一愣后明白过来,沈铎并不是赶人,而是暗示她现在风波已平息,他们居住在外面也很安全。
再说,王英住在宜园从长远看确实不合适,搬出去大家都会自在点。
“想好念什么专业了吗?”沈铎又问。
任勤勤说:“有点想学医。也不一定是临床,制药也行。只要是能治病救人的专业,都有点兴趣。但也没最终定下来。”
沈铎终于抬眼望过来,挺有兴趣的样子:“怎么想的?”
任勤勤说:“人生在世几十年,存在感实在太微弱了。我觉得难得来世间一遭,总想留下点什么来。以前只想赚钱,现在我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追求点更高层次的东西了。搞搞科研,最好是能参与到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大发明中……你别笑,我做一颗螺丝钉的资格总是有的。你又知道我能有什么成就呢?几天前,你也没想我会阴差阳错救你一命呀。”
沈铎咳了咳:“也是。仓廪实而知礼节,你总算往上迈了一个台阶了。行吧,好好念书。你的学费是沈家包圆了的。我也想看看,能供你读到什么时候。”
沈铎趁着秋千往后荡去的时候跳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了。
赏完了灯,任勤勤回房休息,就见书桌上放了一个纸盒,和一个红色绒布袋。
纸盒上印着巴宝莉的骑士骏马图,里面装着半打花色不同的丝巾,码得整整齐齐。显然是沈铎赔给任勤勤的。
任勤勤笑了,心跳加快,又把绒布袋拿了起来。
袋子沉甸甸的,任勤勤把它倒过来一抖,一块金条咚地一声落在桌子上。
这……沈铎又补了一根大金条给她?
任勤勤捧着金条跳到床上打了两个滚,mua地亲了好几口,又和金条拍了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合影,给沈铎发了过去。
“情谊胜千金,谢多多哥重赏。以后但凡有用得着小人的,请尽管吩咐!o(≧v≦)o~~”
沈铎竟然还真的回了一条:“你省省吧。”
任勤勤好一阵大笑。
*
次日,任勤勤站在杏外的门口,看着同学们天真无忧的笑脸,更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今日的任勤勤已非昨日。刀光剑影、生死争锋的洗礼,让她清楚看到了一个广阔无垠的天地。校园对她来说不再意味着整个世界。
“勤勤!”
徐明廷带着清风阳光大步而来。
安详的校园,清俊的少年,上课的铃声……这些才是属于一个学生该有的正常生活吧。南洋一行留在任勤勤心上的阴影,终于彻底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