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依旧不苟言笑,点了点头:“有劳陛下娘娘惦念。”
端福见老太妃油盐不进的态度,好生纳闷,娘娘那样和气的一个人,怎么祖母偏是这样严肃的,竟不像是亲祖孙。
但心里面上还是恭敬的:“马车就这样进去吧,省的来回倒腾累着老太妃。”
见老太妃要反驳,端福忙的又道:“这是陛下吩咐的,老太妃年事已高,一切以您身体为重。”
陈嬷嬷一个外人,都能从中得出些信息,不由得唇角带笑,好言劝道:“老太妃,这是咱们娘娘在宫里有脸面呢,您……”
老太妃置若罔闻,拿着手杖径直下了马车,对端福道:“陛下娘娘爱重,老身感激在心,但礼不可废,老祖宗订下规矩,这皇城中除却陛下与皇后的马车,任何人只能乘坐肩舆。”
陈嬷嬷赶忙随着老太妃下马车。
端福笑容依旧:“既然老太妃坚持,那仆下也不好强求。”只叫人抬了肩舆来。
幸好他来之前娘娘叮嘱过,说老太妃性子执拗,最重规矩,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殷却暄照镜子的时候,姬亥难得也凑过去,同她一起,一边照一边询问:“满满,你说我收拾的可妥当”
人长得好看,就是披块儿破布都显得俊,殷却暄放下手里比划的绢花安慰他:“陛下好看着呢,满建康再没比陛下更俊俏的男儿了。”
姬亥眉眼带笑,低头吻吧嗒一声落在她脸上:“满满最会给我灌迷魂汤了。”
“才没呢。”殷却暄忙的推开他:“刚擦的粉,陛下别又给亲掉了,回头斑驳着不好看。”
“满满怎样都好看,满建康的女儿家,就没有比满满更俏的了。”姬亥礼尚往来的夸回去,惹得殷却暄脸红成苹果,但她受之无愧,她就是好看!
“老太妃武将出身,我俊俏倒是俊俏了,可是她会不会觉得我英武不足?”姬亥继续照镜子,复而神神道道的念着:“不若把脸擦黑些,显得更有阳刚之气。”
殷却暄没想到祖母一来,他比自己还紧张,赶忙劝慰:“陛下英武的很,就是生的白些,该壮实的地方一点儿都不瘦弱。”她捏了捏姬亥硬邦邦的胳膊,这话不是哄他的。
陛下看着瘦高,实际上夜里压在她身上的时候,肌肉还挺明显……
殷却暄脸上刚消退的红晕立马又升了回来,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那说好了,老太妃若是不满意我,满满可得护着你夫君。”姬亥示弱的同她撒娇,带了明显调情的意味。
殷却暄在调情方面格外少一根筋:“陛下是圣上,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祖母怎么会不满意,怎么敢不满意,就算她不满意,也不敢怎么着您,就算怎么着您,侍卫这么多呢!”
姬亥一腔粉红的心思都被她打破了,心里微微有些沮丧。
殷却暄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她这样说话不对,立马抱着姬亥胳膊摇晃道:“陛下放心,臣妾最心疼您了,一定会护着您的。”
“满满真好。”姬亥又展了笑颜,拍拍她的脑袋。
老太妃坐在肩舆上,忍不住去担心殷却暄,她一会儿见着的该是个怎么样的孙女。
满满自小身体就弱,需好生将养,也不能劳动心神,宫里龙潭虎穴,她是不是瘦的皮包骨了?脸色也是蜡黄的了?
越想老太妃就越觉得心惊,一贯冷硬的人,忍不住湿了眼眶,只觉得她孙女可怜。
陈嬷嬷听着老太妃叹了口气,也被带着叹了口气。郡主这一嫁进来就是半年,老太妃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惦记,做梦都喊着郡主乳名。
有道是近乡情怯,老太妃现在情绪复杂着呢。
殷却暄主动体贴的给姬亥整理了衣衫,就听见外头皎皎跑进来,兴奋的高呼道:“陛下,娘娘,老太妃到了,到了!”
姬亥主动抓住殷却暄的手,殷却暄察觉到他手心黏腻,出了冷汗。
她见过姬亥眼睛不眨伤人的时候,也见过他温雅如玉的时候,就没见过他紧张成这样的时候。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身侧的这个男人,就算是天下之主,也只是她的丈夫,第一次见她家人会紧张的丈夫。
“祖母刀子嘴豆腐心,心特别软,陛下不用紧张。”她笑着摇了摇他的手。
姬亥点头,回她一笑。老太妃在满满心里是个好祖母,但这个祖母尚且还没将他当做孙女婿来看。他不紧张是不太可能的。他没有与长辈相处的经验,一切都生疏的很。
老太妃一照面就径直跪下,打算来个三拜九叩的大礼,吓得姬亥赶忙上前把她扶起来。
“祖母多礼。”姬亥将人缓缓托起。
再三推让过,老太妃方才落座。
预料该面黄肌瘦的孙女不但两颊红润,而且长胖了不少,精神头也比在平阳时候好不知多少。
她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喜,心中对姬亥的偏见有所动摇。
皇室历代都是好容貌,这老太妃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姬亥较之先帝,更加浓墨重彩些。
只是温和的气度削弱了五官的浓烈,更少了几分攻击性。
“祖母舟车劳顿,朕已经在凤和宫给您安排了住处,晚间再为您接风洗尘。”姬亥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拳,平静又温和道。
“不敢不敢,老身怎敢让陛下唤老身祖母,实在有失体统。”老太妃连忙摆手,况且她应当进宫拜见后去四方馆下榻。
“满满既是朕的妻子,那您也就是朕的亲祖母,这有何不可?平阳与健康相隔千里,满满与您许久未见,好不容易来了,自然要安排在一处,闲话家常。”
姬亥态度真诚,心思细腻,老太妃虽对他还警惕,但不免心中感叹,这样英俊体贴之人,若不是圣上该多好,她也就无需替满满操心这么多了。
当着姬亥和祖母的面,殷却暄也不摆什么端庄自持的架子,下意识挽了老太妃的胳膊撒娇道:“祖母,孙女可想您了。”
殷却暄突如其来的亲近竟让老太妃无所适从,满满以往怕她,何曾与她有过这样亲昵的举止?她绷着的脸也下意识柔和起来,只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陛下看着呢,这样有失体统。”
“陛下就是体统!”殷却暄声音打飘,她也没想过有一日她敢挎着老太妃的胳膊跟她撒娇,她独自在建康,实在想家里人,平日里跟姬亥撒娇又习惯了,不自觉就将祖母的胳膊挽起来了,但现在也不好放下了……
但见祖母不抵触,她便心安理得继续挽着。北北
姬亥心里酸溜溜的,但还是起身,给祖孙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来:“朕还有折子要批阅,满满与祖母去歇息罢,夜里摆上家宴,为祖母接风。”
他亲自替老太妃倒了杯茶水,让老太妃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姬亥随后匆匆离去,细看之间,步伐略带僵硬,出了门方才轻咳一声,问江从:“朕方才表现的如何?”
江从真诚的掐着手指,小心翼翼道:“陛下,仆下觉得,稍微有点儿刻意了,您觉得呢?”
姬亥将江从的话记下,打算晚间自然些,又扫了扫宝蓝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土,长叹口气。
殷却暄心里还是隐隐对老太妃害怕的,姬亥一不在,她立马怂了,放下老太妃的胳膊,推了盘点心在老太妃面前:“祖母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我这兴许叫狗仗人势(bushi
第54章
迎上老太妃探究的目光,殷却暄略微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搅弄着衣摆。
“满满……”老太妃长叹口气,动作僵硬生疏的碰了碰她乌亮的头发:“你现在很好。”
“?”殷却暄猛地抬头,略带疑惑看向老太妃。
“祖母是说,你在宫里过得很好。”这样回去之后,她就不用担心了。
殷却暄鼻头酸酸的,有些感动:“祖母,陛下是个好人,对孙女特别好。”
老太妃听罢一怔,继而无言的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凡事多留个心眼,总归错不了。”
耽于情爱的小儿女一头扎进去,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一味强劝只会适得其反。
姜缓哥在家中禁足许久,心情郁闷,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母亲和嫂子接连去宽慰,也不见她有半点高兴的势头。
她没有姜太后令人折腰的美貌,却有着和姜太后并驾齐驱的脾气,动辄打骂仆人,摔坏瓷器。
嫂子过去好言相劝,却白白被她甩了一巴掌。
姜息楼也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甩了回去,直打的姜缓哥脑中嗡鸣,她捂着被打歪过去的脸,不敢置信的质问姜息楼:“哥!你打我!你为了个外人打我!我是你亲生妹妹!”
姜息楼疼爱妹妹,心疼她一直被禁足,所以时常劝妻子同她说话,但他也疼媳妇,见不得妹妹拿自己媳妇撒气。
他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看着姜缓哥:“她是你嫂子!是你侄子侄女的亲生母亲,不是什么外人!当着我的面儿你都敢打你嫂子,反了天了!赶紧给你嫂子道歉!”
姜息楼的夫人陈氏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摆,示意他息事宁人算了。
姜缓哥流着泪,倔强的抬头,嘴上的话越来越凶狠:“我偏不!她陈舒窈嫁进咱们姜家,无非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和我身边的丫头没什么两样,我想打就打了!”
陈氏是个文弱的女子,闻言只默默红了眼眶。姜息楼哪里肯依,越听就愈发暴怒,作势又要打姜缓哥。
“姜缓哥,我告诉你!将来你也要嫁人,难道你嫁出去,也要婆家把你当做外人下人一样对待吗?我今天就打醒你!”
陈氏拼命的拦着,她心里明镜儿一般的,小姑子这样的性情,是走不长远的。
丈夫在气头上,她今日若不拦着,等着明日他后悔打了妹妹,还得埋怨她。
哭声与暴怒声混成一片,姜息楼的小厮战战兢兢的从院子外一溜小跑进来,焦急的冲着姜息楼道:“公子,城西坊市的那位,快不行了。”
姜息楼一听,赶忙往外走,临走时候还不忘瞪一眼姜缓哥:“等我回来收拾你!”
又嘱咐陈氏回去好生歇息,陈氏身子弱。
姜缓哥鼻涕一把泪一把,目送姜息楼出去,眸子一转,看向陈氏挑衅道:“护着你又怎样,外头不还是养了个小的!听见那头出了事就巴巴过去了!”
陈氏脸上红肿的掌印尚在,姜缓哥力气用的不小,衬着泪星点点,好不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只见她柔柔一笑,温婉和气:“虽是如此,但妹妹的嫂子也只是妾身。况且听说那位妹妹身子弱,快不行了,嫂子提前教你的为妇之道,就是不要和死人计较太多。”
她临走时候不忘告诉姜缓哥的丫头给她煮几个鸡蛋敷脸消肿。
显然姑嫂二人都将耶律齐当做姜息楼在外头养着的外室。
姜息楼着急的去耶律齐的住处,倒不是他多记挂耶律齐的身体,而是怕耶律齐死了没人告诉他黄金藏在哪儿。
只是他气喘吁吁的进门,却见耶律齐神态自若的卧在床上,手里捧着药碗,分明悠闲的很,哪里像是快要不行的样子?
姜息楼暴怒的上前,掐住耶律齐的脖子:“你骗我?”
耶律齐俊美的脸蛋胀紫,扬起病态的笑,不断咳着:“可……你还是,还是来了。”
姜息楼也怕把人真掐死了,只能愤愤收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一次一次的诓骗我!”
耶律齐苍白的脖颈上一道青紫的手印赫然,他仰着头,眼里呈现出的神色极近癫狂:“我只想让你清楚认识自己的内心,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姜息楼看着他的眼神,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他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许久才失声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不待耶律齐说话,他好似逃避瘟疫一样迫不及待跑出去,迎面撞上从厨房而来的佘奴。
佘奴见姜息楼神色慌张,以为自己主子当真不行了,急忙进去查探。
耶律齐一身半敞的雪白纱衣仰躺在床头,乌发如瀑,肤白胜雪,肌理纤匀,另有几分病弱美人的孱弱,好似画中仙人,不忍惊动。
只是仙人现在流泪了,亦如星子滑落。
“佘奴,我在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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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却暄与老太妃说着说着话,手就不自觉往糕饼上摸。
吃了三块儿,宫人们不甚在意。
吃到第五块儿,辛幼娘就已经开始咳嗽。
等到殷却暄不知不觉摸到第七块儿,连带着正则、端福、皎皎也跟着咳嗽起来。
老太妃精神恍惚:“满满,你宫里的人这都是染上风寒了?”
殷却暄将手收回来,尴尬的笑笑:“没事,没事,祖母不用在意,他们好得很……”
她自己看了眼空空的盘子,还有略微鼓起的小肚子,旁敲侧击的问他们:“现在什么时辰了?”
皎皎目不斜视,盯着光可鉴人的地砖:“还有一个时辰用膳。”看娘娘您怎么和陛下交代。
陛下不让娘娘多吃糕饼点心,不然用膳时候用的不多,夜里又要饿,而且总吃点心没营养。
殷却暄抿抿嘴,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肚子,一个时辰,那恐怕消化不掉。
老太妃打量一圈,也多少能发现端倪,不咸不淡说了句:“满满今日糕饼吃的不少,一会儿不知能不能吃得下饭。”
想着姬亥那张臭脸,殷却暄瘪了瘪嘴,开始站起来绕着大殿走圈儿。
陛下温温柔柔的,但是一拉下脸子,能好几天都不理人,她略微有一点点的害怕,也就是那么一点点,没比鸡蛋大多少的害怕……
果不其然,殷却暄用膳的时候,只吃了小半碗,就抱着碗在桌上发呆,姬亥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老太妃面前发作她,只能忍着,时不时瞥一眼殷却暄。
老太妃老当益壮,一连吃了三碗饭,就更衬得殷却暄像个不好好吃饭的坏孩子。
老太妃一边吃,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小夫妻两个的相处,格外下饭,觉得满满这皇帝陛下甚是像满满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