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迫不及待想回自己的小茅房了,宫里虽然吃喝不错,但憋得慌,他快要长虱子了,嘴角都长燎泡了。
姬亥看得出,像陈大夫这样的人,高官厚禄留不住,金银财帛不动心,宫里是断然不肯留下的,只能好聚好散。
“既然陈大夫去意已决,朕便赏赐黄金万两,另在建康郊外修建神医祠,供奉先生,广受香火,以表朕的谢意。”
陈大夫被姬亥吓得不轻,倒吸了口凉气,是他见识短浅了?当皇帝的动不动就赏这么多钱?还让他受香火供奉?他就是个小老头,跟神仙一样待遇还不得折寿,当即摆手:“这修神医祠的事儿就算了,黄金倒是能考虑。”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收了这么多钱,陈大夫踟蹰半刻,还是好心提醒:“这天命也不一定是好的‘天命’,有可能是个什么祸端,因为这能刺激人的,多半还是坏事。所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完就麻利的抬脚走了,省的再挨追问。
姬亥与殷却暄沉默半刻,两个人细细品了这句话,心思百转。
若是命数如此,眼睛治到这个地步就已经该知足了,不能强求的,最好还是顺其自然。
最后倒是殷却暄率先开口,笑着打岔:“小齐大人不是说今日要带月儿进宫吗?怎么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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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齐言瑨此时刚下了监斩的刑场,姜家九族里就算刨除了出嫁女儿,人数也不在少,更不用提有些人一听说姜家落难,紧赶慢赶着就休妻的。
他换了身衣裳,一会儿带着姜暖月进宫。
姜暖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让她骑马恐会从马背上掉下来,两个人又未成亲,不好共乘坐,显得不够尊重,齐言瑨只能陪着她一同坐马车。
“昨日带回来的核桃呢?”齐言瑨还想着琥珀核桃仁,于是问了句,路途无聊,也得找些话打发时间。
姜暖月从马车的夹层里拿出个食盒:“这儿呢,昨日大人带回来的核桃极好,我没舍得吃,便做了红枣核桃糕,还有核桃酥。”
核桃酥和红枣核桃糕也行,齐言瑨不挑食,伸手就要去拿一块儿。
“不行,带给皇后娘娘的!”姜暖月看着他的动作,麻利的将食盒藏起来,秀美的小脸上带着警惕。
齐言瑨尴尬的眨眨眼睛,把手收回去,心里骂道,你皇后娘娘在宫里不缺这口核桃吃!
姜暖月察言观色的功夫极为厉害,又知道齐言瑨护食,多半是不高兴了,忙道:“我留了核桃做核桃露,眼下搁了蜂蜜煨在灶火上,让人看着呢,等回去就能喝了。”
齐言瑨见她没忘了自己,又听说核桃露里多搁了蜂蜜,神色这才晴朗起来。
姬亥勒令只能从嫁妆里给姜暖月匀一套头面,可把殷却暄为难坏了,不知该给哪套好。
珍珠的,红宝石的,碧玺的,翡翠的,紫玉的,玛瑙的,点翠的,都各挑了一套出来。
她先将碧玺和翡翠排除在外,她不怎么喜欢绿色,尤其将这绿汪汪的顶在脑袋上。
齐言瑨与姬亥在书房商量国事,殷却暄就热切的拉着姜暖月去挑头面。
“你气色比在宫里时候好多了。”殷却暄赞叹,又指着一字排开的宫人:“你看看喜欢她们手里的哪套。一套是少了些,回头给你足足的嫁妆,想打多少就打多少!”
“一套就是天大的恩典了,外头的夫人们得个簪子都得磕头跪谢,别说是从娘娘嫁妆里挑的。仆下不过罪臣之女,当不起娘娘重赏。”
姜暖月有自知之明,她能有机会从姜家一众里摘出来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她说这话客气,殷却暄心里反倒不是滋味,拉着她的手坐下,语气里带了些委屈和嗔怪,甚至有些哽咽:“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拿我当外人?过几日祖母随着哥哥回平阳,说不好华阴公主和姬桓姬郦也一起回去。
到时候我能在建康里说话的就你一人了,你还跟我见外,我当你是亲姐姐的。”
姜暖月怕寒了她的心,将人越推越远,赶忙认错,指了那套红玛瑙的:“我就要那个,你别哭,别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殷却暄这才收收眼泪,转啼为笑:“我就瞧着那红的衬你,你肤色白,戴红的最好看了。”
姜暖月拿来做好的核桃酥喂给她吃。
虽然姬亥原先想让殷却暄给姜暖月封个县主,风光出嫁,但殷却暄还是怕朝上那些老臣为难姬亥,姬亥又把这些为难自己扛着,不告诉她,所以把这念头歇了。
她想了想,不好告诉月儿怕她心里有落差,只是啃着核桃酥鼓励道:“月儿,你让你家小齐大人争争气,给你挣个诰命夫人来,这样就能时常进宫陪我了。”
提起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姜暖月没平常姑娘的脸红害羞,反倒多得是坦荡。
她对齐言瑨没有男女之情,只是感激,能害羞才奇怪。
她淡淡的点头,又捻了块儿红枣核桃糕:“成,回去同他说说,就说是皇后让的,他要是敢摇头就治他抗旨不遵。”
殷却暄捂着嘴咯咯笑起来:“你不怕他说你吗?”
“皇后娘娘的懿旨,我才不怕他说我。”姜暖月说完,又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了一件事,还怪有趣的。”
“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湘南府一名经历越级往朝廷写折子弹劾湘南知府,被湘南知府扣下了,现在将人押到了刑部,等审候发落。
结果湘南提刑按察司又弹劾了湘南知府。蹊跷的是,提刑按察司的弹劾折子与那经历的弹劾折子一模一样。
所以有人就打趣了,那经历身在经历司,竟是还干着提刑按察司的伙计,能领两份月俸呢。”
姜暖月笑着把这事当做趣闻讲给殷却暄听。
殷却暄笑了笑:“这件事是齐言瑨讲给你听的?看来你们两个相处的还不错。”
她想了想,又歪头与姜暖月道:“那经历是不是没人给他求情?”
“娘娘怎么知道?”姜暖月惊讶。
“他抢在提刑按察司前头,不仅越俎代庖,还越级不敬,这样的人不大招人喜欢。
不过能做到一府经历,按理不改是这样莽撞无知,所以这事儿估摸着是件大事,让他急了。”
她虽然不当官也不怎么聪明,但小事小情上多多少少也不糊涂,官场之事哥哥以往同她讲过,进宫后,从太监宫女们的倾轧之间也听了些学了些。
“这个大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刑部派人加紧去湘南调查了,想必过几日就能有结果。”江暖月摇摇头,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也是,提刑按察司和御史台都盯着呢。
建康比别地方查案子要快得多,多半还是因为御史台和提刑按察司两边盯得紧。”
地方只有一个用以监察的提刑按察司,而王畿有两个,职责有些重叠,两面都生怕自己没了用,可不得遇见一个机会熬干了眼的等。
就是御史台那些老大人们什么都管,上到皇家私事,下到百官工作德行,没一点儿不操心的。
陛下将小齐大人换成提刑按察司按察使,恐怕就是存了与御史台分权的念头,最后彻底废黜御史台。
殷却暄想着想着,一拍手,惊喜的叹道,哎呀!她最近这么这么聪明!这么复杂的事儿都被她想到了!
姜暖月忽然见皇后一惊一乍的,有点儿担心,不是说病治的挺好吗?
两个人一直说话到了晚上,殷却暄想留她在宫里用膳,在宫里住一晚,但还是被姜暖月拒绝了。
殷却暄只能不舍得拍着她的手,好好嘱咐:“你在外面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嫁妆的事儿不要操心。”
“好的,您也要好好吃饭,不要瘦了。”姜暖月抹着眼睛,殷切叮嘱。
姬亥借着风大的由头,阻隔了殷却暄的视线,把人带回了回去。
殷却暄觉得他今夜的脸色没有以往的轻快,开始像话本子里那些苦大仇深的皇帝了。
她点了点姬亥的眉心,试图散开那些褶皱:“陛下怎么了?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姬亥握住她的手,察觉有些微微的冰凉,于是放在手心里搓了搓:“湘南提刑按察司递折子,说湘南出了疫情,湘南知府隐瞒不报,小齐大人正盯着刑部调查。”
“疫情?”殷却暄一惊,险些失声叫出来,继而想到那名经历,便不由得叹道:“怪不得那个经历越俎代庖冒着风险也要往朝廷里上折子,疫情可不是小事。”
“你也知道那名经历?”
殷却暄不好意思的点头:“知道一点点。”她掐着手指比划出黄豆大小的一点点。
姬亥没有不高兴,反倒按着她的额头亲了亲:“知道多点儿好,省的回头让人骗了。”
“陛下,不是说后宫不能干政吗?您怎么还高兴上了?”殷却暄抬起眼睛,带了点儿小心翼翼。
“一辈子这么长,还要对你掖着藏着,岂不是太痛苦了。你以后若是想知道什么,就问我,不要总听外人去说。”
“那陛下能讲讲那天您和哥哥是怎么对付姜家的吗?我一直想知道,就是不敢问。”殷却暄眼睛亮晶晶的,当即问道。
吧嗒一声,姬亥屈指弹了她的脑门,勾唇一笑,像是潋滟的春光:“小笨蛋。”
殷却暄捂着脑门,有些不甘心的抱怨:“没有,我最近可聪明了,也就陛下觉得我笨。”
姬亥虽然语气故作轻快,但明显的沉闷还是笼罩在他身上,像是化不开的阴云,带着欲来风雨的压抑。
殷却暄蹙眉想着,湘南闹疫情,恐怕是真的。
冬天时候湘南下了大雪,压死不少人,雪过于厚重无法清理,若是官员怠惰,导致尸体安置出现问题,天气回暖,尸体腐化,便容易滋生疫情。
姬亥所想也差不多,州府的提刑按察司行事一贯谨慎,没有七八成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弹劾的。
他用过晚膳后,让殷却暄先歇息,自己又去御书房召集了官员议事,开始着手商议了。
殷却暄侧身躺在床上,等他回来,想着从后宫里转圜些银子,一并送去湘南。
等着等着,没等来姬亥,倒是先把自己等睡着了。
寝殿外守夜的宫人无意识间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四处都是寂静,天地融为一色,甚至静的有些怕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下章就恢复记忆了!
第69章
后半夜,凤和宫的大火烧的凶狠,是从西配殿开始着的,染得半个皇宫都红了,西边的天也烧成橙色,伴随着滚滚浓烟。
辛幼娘是第一个发现火烧起来的,她从外头随便披了件衣裳进来,散着头发。彼时殿内的幔布垂帐都已经被火舌舔舐,她接连推了守夜的宫女,也不知怎么都睡得这样沉,怎么叫都不起。
宫殿建筑大多都是木石结构,遇火即燃,火势越来越大,浓烟翻滚,若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
她着急的跑进殿内去寻殷却暄,殿外响起喧嚣,是内侍抬着水前来灭火。
“娘娘,娘娘。”辛幼娘焦急的推了推殷却暄,却只见她眉头紧锁,缩在床上,眼泪将被褥一角打湿,嘴里不断念着什么,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她心中默默道了声抱歉,转身去桌上倒了杯茶水泼在殷却暄脸上。
殷却暄一睁眼,就是如两年前的熊熊烈火,脑中轰鸣,过往如走马灯在她眼睛过了一遍又一遍,原本混沌的双眼已经清明,只是布满猩红的血丝。浓烟呛得她不断咳嗽,浑身也无力,姜暖月赶忙上前来拽她。
“滚!给朕滚!”姬亥在西配殿外暴怒,将拦着他的端福一脚踹开。
他眼里尽是血红,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即将坍塌的宫殿。
只今夜这一夜,他在御书房里议政,凤和宫就着火了?
另一内侍跪在地上,抱着他劲瘦的腰,哭道:“陛下,您不能进去啊,里头凶险,请您保重万金之躯。”
姬亥此刻与以往的温雅截然相反,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额上青筋毕现,脸色煞白,发丝披散,浅色的瞳孔凝聚如针,揪起内侍的头发让他抬头,语气状若癫狂:“朕两年前能把她救出来,今日也能!”
那内侍闭了闭眼睛,不敢直视如此狠厉的陛下,浑身抖若筛糠,但还是不肯让开。
姬亥从一旁禁军的腰上直直拔出长剑,将跪在他身前的内侍刺了个对穿:“谁敢拦朕,便如此状!”
内侍瞳孔一缩,轰然倒下。
还有几个不怕死的跪着上前,涕泪横纵,姬亥不等他们说话,便将人抹了脖子,滚烫的鲜血抛洒了一丈高,与背后熊熊烈火相映成魔。
一众人赶忙向后退了两步,陛下眼睛都杀红了,脸上和素白的衣衫上溅着滚烫猩红的血,谁敢拦着他?只能放任他冲进火海。
江从扯着嗓子让人加紧运水,他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了,怎么能不清楚陛下的性子,若是今日皇后死在里头,陛下也得随着去了,还不如放他进去。
姬亥身后跟来的一众大臣,被这一幕彻底惊醒,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温雅俊美的陛下,实际上这么凶残,只因几个内侍衷心就将人杀了,暴君!暴君!
皇家的人都是变态!没有个好的!
殷却暄扶着辛幼娘的胳膊站起来,只是方才那一场回忆,已经耗费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只是她此刻的恨意和求生的欲望到达了毕生的顶峰,她想活着出去。
滚滚浓烟呛得她眼泪不受控制留下来,辛幼娘看着她又哭又笑,生怕她被呛傻了,当即安慰道:“娘娘,咱们一定能出去的。”
殷却暄回握住她的手:“本宫若出不去,你自去保命,别像流光她们一样……”
她的眼角流淌下泪来。
辛幼娘摇头流泪:“仆下不走,仆下这条命都是娘娘给的,娘娘死了,仆下也不活了!仆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