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当没说过,我与姜齐修不共戴天。”姜暖月语气淡淡的,算是解释了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刑场上。
齐言瑨没再追问,随手将发束好了,坐在桌前,打算草草填口肚子。
姜暖月又瞧见齐言瑨梳的一塌糊涂的头发,鬓角处落下一缕。
她不知道小齐大人这样严谨的一个人,怎么总是会在生活小事上做的不好。有时候是衣裳扣子扣得错开了,更多时候还是头发梳的差劲。
她不见着还好,若是见着了,心里难免就不舒服,她是个最见不得脏乱的人。
齐言瑨低头吃了口香煎豆腐,忍住不让自己表现出愉悦的神情,以免毁了冷傲的形象。
却冷不丁察觉头上一松,刚束好的头发自己散开了,玉簪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好在没碎。
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姜暖月实在看不上眼,走上前拿了梳子给他梳头,察觉到手下人身体僵硬,下意识道:“大人吃您的,一会儿时间来不及了。”
已经酉时了,宫里戌时下钥,他不赶快点儿只能在宫里过夜了。
齐言瑨压住心里的羞恼,狠狠拌着浓稠的汤汁扒了口米饭。
真香!
看着齐言瑨一人吃了三碗米饭,临走还跟她说回来想喝香菇海鲜粥做宵夜,要烫烫的,上面撒着碎碎的葱花和香菜,江暖月就觉得齐言瑨早晚得胖在他那张嘴上。
但也只好点头答应了,谁让她欠了齐言瑨一条命。
齐言瑨进宫的时候,姬亥不出意外还是在凤和宫。
姬亥与殷却暄一同坐在一张卷案前,案上点了只暖黄的灯,姬亥重操旧业,两个人挨在一起剥核桃。
实在点儿说是姬亥剥核桃,殷却暄光带着一张嘴来吃,顺便说说华阴公主和宣王的事儿。
气氛安详静谧又温馨,齐言瑨看了眼金黄的核桃肉,想着若做成琥珀核桃仁当是不错。
但他也没忘了正事,一板一眼的同姬亥汇报的刑场之事,念及皇后尚在,不好说的过于直白血腥。
殷却暄抓了把核桃放在小瓷罐里,打算留着当宵夜吃,又好不容易见着齐言瑨一回,忍不住问他:“小齐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成婚?月儿在你那儿过得还好吗?怎么不见她进宫来看看?”
齐言瑨在殷却暄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下,难得还能头脑清醒有条不紊的回答:“大约在年末成婚,月儿……还不错,皇后娘娘若是想她,臣明日便带她进宫。”
殷却暄点头,小齐大人这样严肃一个人,不是会撒谎的,月儿大抵过得不错,至少应该比宫里好,不用日日给她做点心了。
姬亥上下打量了齐言瑨一番,意味不明的幽幽道了句:“小齐大人今日这头发梳的不错。”
不等齐言瑨开口,他又钳了个核桃,继续道:“若是无事,就出宫罢,宫门快要落锁了。”
“等等,江从,给小齐大人包些核桃去。”姬亥又招呼住齐言瑨,吩咐江从去包核桃,方才他就瞧见齐言瑨的眼睛有意无意瞟向核桃了。
齐言瑨行礼后便健步如飞的出了凤和宫往宫外奔,他主要还是记挂着香糯的香菇海鲜粥,滚烫的一盆吃下去,发了细微的薄汗,好像将一日的疲惫都散尽了。
他看看手里的核桃,分量挺足,除了能做琥珀核桃仁,还能剩下些做核桃露。
姬亥又剥出了个完整的核桃肉,殷却暄舍不得吃,小心的放在罐子里。
“满满吃罢,不够再给你钳,我还是能供得起你吃核桃的。”姬亥安慰她。
殷却暄摇摇头:“核桃虽然都是核桃,但陛下夹的核桃仁就是不一样,金贵着呢。”
·
耶律齐今日被官差衙役拦着,没能见上姜息楼最后一面,他的身体本就强弩之末,能撑到如今已经算是个奇迹。
更遑论他将所有钱财用来打点,给天牢中的姜息楼寻了个大夫接骨,自己没了银钱买药。
狱卒当日收着沉甸甸的金子,不免嘲他痴傻,都要死了,还接什么骨?
姜家众人的尸体被仵作缝好后扔进了乱葬岗内,新鲜热乎的尸体,配上黑黝黝的坟地,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耶律齐一步三咳,像个破败的老水车,下一刻就能倒在地上再也睁不开眼。
佘奴拗不过他,只能背着他去乱葬岗,大夫说主子的身体撑不过半个月了,能让他高兴点儿就高兴点儿罢。
一主一仆绕着乱葬岗走了大半圈,翻了将近三百多具尸体,才找到了死不瞑目的姜息楼,还有他妻子儿女的尸首。
姜息楼脸上身上都糊着血,耶律齐一见,咳得更加厉害了,跪在地上,用帕子给姜息楼擦脸,又从佘奴手里的包袱中翻出崭新的衣裳和发冠,重新给姜息楼换了衣裳,梳了发,看起来干净体面些。
佘奴挖了个深两米宽两米的大坑,将一家四口的尸体都抬了进去,又扬土埋上。
耶律齐坐在坟边儿,不知不觉就看着天边山头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红,晃得他眼晕,黑麻麻的乱葬岗好似破开黑雾,也亮堂起来了。
他呼吸急促起来,感觉自己大限将至,看着新坟真心实意的笑了笑,那张惨白的脸,衬在暖红的朝阳下格外凄美,带着惊心动魄。
“我知道你恶心我,死了肯定也不愿意看见我,更别提跟我葬一块儿。我也知道你想一家团聚……”
“你妻子人不错的,临死也没怨过你。说起来,这事儿怨我,要不是我撺掇你,你还过得好好的,好好的当你的姜家大公子,怨我,怨我……”
“你看,你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和我的是一样的,我还挺高兴的,就当我最后恶心你一次,毕竟我都没想着跟你合葬了是不是,咱俩各退一步……”
耶律齐碎碎念过后,费力抬了抬胳膊,示意佘奴扶他起来,临了对着坟头笑道:“你不乐意见着我,可我还想见着你,就远远看着,不打扰你们,行不行?”
四处寂静,只有晨露从草尖低落的声音。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耶律齐自顾自眯着眼笑了。
耶律齐趴在佘奴背上,指着远处的山头,用最后的力气去嘱咐:“你把我葬在那儿,这样每天天一亮,我就能看见他,我也不想回家乡了,这样以后他要是无聊了想找我玩儿,也方便点儿。”
佘奴背着他一步一步沉稳的走过去,他原本断断续续的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搭在佘奴肩上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饿了,我真的好饿,香煎豆腐和香菇海鲜粥,呜呜呜~
耶律齐一辈子就是个悲剧,亡国小皇子,没亲情没爱情,藏好的黄金还被宣王给端了,这辈子就佘奴一个人对他好。
第67章
姬亥第二日得知姜息楼被耶律齐安葬了,耶律齐病死,耶律齐那个仆人自刎在耶律齐坟前。
他倒是没为两人可歌可泣的友情感叹,只是淡淡的让人把两个坟给刨了,抛尸荒野。
怎么全天下造反的人那么多,就你们特殊呢?还想入土为安?想得美?
姬亥处理完政务回来的时候,脑中还在想着把殷却骁找到的黄金作何用处,用作赈灾或是在各地修建粮仓。
他不是个只会谈情说爱的皇帝,当然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有利于他更方便的谈情说爱。
殷却暄伏在案上,地上和卷案上堆满了礼单和卷轴,她低头看得认真,就连姬亥进来都不曾察觉。
姬亥停在她几步远的地方,也不声张,只静静看着她。
殷却暄发髻绾的简单,她嫌梳紧了崩头皮,夜里拆的时候又掉头发,平日里只做家常装扮。杏黄色的夹袄衬的雪肤桃腮越发柔美。
眼前的人,心性好像一直都不曾变过,无论是失忆之前,还是失忆之后,又或是现在逐渐恢复记忆。
都是个没有坏心思的小丫头,或许聪明的时候不多吧,但他勤喂点儿核桃就没事儿了。
万一将来的太子不小心和他的母亲一样,是个小笨蛋,那自己就好好努努力,争取让江山永固,太子就算处理不好朝政,也能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
姬亥想着想着,忍不住嗤笑一声,殷却暄这才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向他,惊喜的喊道:“陛下!”
“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我都在这儿站了好久了!”
殷却暄笑着上前,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挽住他的手臂:“陛下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
“不是怕吓着你,这地上堆的都是些什么?”姬亥随意拿了她手中的纸张卷轴,上头列着珠宝器皿,大多都是成双成对,取名也吉祥的很,看起来是用于婚嫁的。
“给月儿挑嫁妆呢,小齐大人不是说年末两个人就要成婚了吗,我想着不过半年的时间了,得好好准备着,让月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都说嫁妆和娘家就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虽然月儿不会有个难缠的婆婆,但她也没了娘家,嫁妆上我得多给她挣几分面子。”
殷却暄将一堆礼单从案上和地上划拉到怀里:“陛下也陪我一起看看?”
姬亥看着一大堆纸张,还有上头记着的密密麻麻的小字,觉得有些头痛,他以为满满说给姜氏添妆就是动动嘴皮子,让下头人去做,没想到是亲力亲为,还打算把他拖下水。
准备嫁娶多繁琐他是知道的,但当时他为了迎娶满满,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但若是让他给个非亲非故的女子挑选嫁妆,还是算了罢。
“你在她身后撑着呢,就算没嫁妆她也硬气,这些繁琐的事儿让下头人去做罢,到时候该针灸了,将手里东西放一放,把陈大夫叫过来。”姬亥握着她的手,说得情真意切,将她怀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扔给旁人。
“你这些礼单都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多,还这么重?”姬亥随口问了句。
“我的嫁妆啊!”殷却暄笑着回他,甚至有些不在意。
“胡闹!”姬亥当即板着脸,假意嗔怒:“你怎么能随便把嫁妆送给别人?就算是要出,要么从宫中内务府出,要么就去我那儿私库里挑,动自己的嫁妆,殷满满你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殷却暄深谙让姬亥消气的法子,踮脚在他脸上吧嗒亲了口,也不害怕:“陛下别生气了,从谁那儿出不一样?”
她又看见自己的唇膏印留在了姬亥的脸上,赶忙挟了袖子给他擦去,又软声撒娇:“别生气了啊~”
“自古嫁妆都是留给自己女儿做陪嫁的,你现在动了,将来公主嫁人我看你拿什么给她!她要问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怎么那么少,我就跟她说,你母亲胳膊肘往外拐,都送给外人了。”
姬亥的怒气明显绷不住了,就跟太阳底下的薄薄积雪一样,被这软软的一吻和嗓音化了个干净。
殷满满她的确长进不少,也聪明了,现在装作生气都唬不住她了!
“陛下,我嫁妆多得是,绝对不会委屈了咱闺女的。”殷却暄摇着他的胳膊,好声好气道。
姬亥伸出食指猛地一戳她额头:“你这就跟我犟嘴就是!你送出去一样,公主将来出嫁就少一样,把这心思给我歇了。
改明儿我让内务府把府库的东西列个单子给你,你就是把那些东西搬空了给姜氏做嫁妆,我也不说你什么。你的嫁妆就给我留着,一点儿都不许动!”
殷却暄讨价还价:“那我从里头挑套头面总行罢!”内务府的东西都是皇家的,不算她的私人财产,总显得她对月儿不够尽心。
姬亥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行行行!送送送,你也不担心哪天失宠了,得靠嫁妆过活,现在倒是大方的很。”
殷却暄啧了一声:“害,就算失宠了,那些嫁妆供我过个两三辈子都行,我还有个封地呢。”
眼看着姬亥又要生气,连忙踮脚,照着他唇上叮了口,笑的像是三春里酿就的新蜜:“陛下最疼我了,怎么会舍得让我失宠呢?是不是?是不是?”
姬亥别过头,佯装不理她,只是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你若是真喜欢她,封个县主乡君什么的,给个身份体面风光的嫁出去,比什么都强。”就是把动你嫁妆的心思收回去就行了。
“我能吗?”殷却暄宛若发现了一个新的大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姬亥。
姬亥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双手捧着她的脸,有些泄愤的揉了揉:“你是皇后啊!傻满满!不过个虚位,要是想给她个封地,你倒是得同我说一声。”
殷却暄的脸蛋被他揉的有些变形,嘴也嘟了起来,只是她还有问题要问,一时间也顾不了那么多:“那我能封几个,封郡主成不成?”
“郡主不成,姜氏本是罪臣女,又没立功,于情于理都不行。县主乡君的你封几个都无所谓,就是多了不值钱,你节制一下。”姬亥殷殷叮嘱,宛如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殷却暄忙不迭点头:“那不会给陛下造成麻烦吗?”
“小小的县主,比起你把女儿未来的嫁妆撒出去,问题不算太大。”
两个人说着话,陈大夫已经候在隔间了,殷却暄赶忙将姬亥的手从自己脸上扒下来,一本正经道:“陛下别闹,让人看了笑话!”
姬亥临了又捏了把她的脸才算。
小姑娘的脸又白又嫩又细又滑,就跟刚出锅的嫩豆腐一样,还有点儿上瘾。
陈大夫医术高卓,殷却暄在他的治疗下,眼疾已经好了差不多,只是记忆仍旧是第一次施针后想起的那一星半点儿,再就毫无进展了,她还有些着急。
“娘娘请。”陈大夫嘴里含着糖块儿,手里捏着帕子,让殷却暄把手伸出来,待细细诊脉后,又翻看了她的一双眼睛,才摇摇头。
“草民已经尽人事了,接下来娘娘能恢复成什么样子,就得听天命了,不过生命危险定然是没有了。”他说着说着,嘎嘣一声将糖块儿咬碎了,听得殷却暄一阵心惊肉跳。
陈大夫为人不拘小节,加之能人难免恃才傲物,御前吃糖这样的小事儿就不足挂齿。
殷却暄虽然有点小遗憾,但这样的结果也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还是谢过了陈大夫。
陈大夫开了些调养的方子,便拱手道:“草民既然任务已经完成,还请陛下送草民返乡,或者给点儿银子,草民自己回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