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夫人的小手绢都快被撕碎了,心想怎么偏偏是她?若是姜家正值强盛,她就算是个庶女也不打紧,偏偏她现在只是个丧家之犬,怎么能抢在他们前头?
真是气死了,气死了!
“哎呀,你别走了,走得我来回头晕,你不坐下歇会儿?”户部尚书手里捻着棋子,皱眉与自己夫人道。
他夫人心中愁绪难以舒展:“妾身无非不平,姜家最后一个顶用的太后都死了,怎么他们家的庶女还能进宫面见皇后?”
“你也不看看人家夫家是什么人吗?”户部尚书讪讪:“那是小齐大人的未婚妻,圣上看重齐言瑨,连带着他未婚妻也水涨船高。”
尚书夫人在屋里又焦虑的绕了几圈,最后满心的不甘化作一声长叹:“这样的福气怎么就不是咱们家闺女?”
今日老天爷给面子,晴空万里无云,楚天高阔,是个好日子。
临近晌午饭点儿的时候,那只小猫也醒了,细软的叫唤几声,殷却暄怜爱的捧着手里给它喂奶。
小家伙刚换了地方,有些害怕,尾巴蜷缩,身上的毛有些炸起,不停叫唤着,喝了几口奶才安静下来。
“小家伙不怎么怕生,就怕连奶也不肯喝。”辛幼娘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只是脸被毁了,整日戴着半边面具将伤疤挡住。
殷却暄冲她笑笑,高兴的见牙不见眼,又见时辰不早,才问道:“陛下呢?马上到用膳的时候了,他瘦了许多,再不按时吃饭恐怕胃也会落下毛病。”
满宫的人都知道姬亥在做什么,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缄默,想着给她个惊喜,辛幼娘也不例外,她只是不动声色道:“娘娘若是着急,仆下派人去催催。”
她一瘸一拐的起身,出了门。
殷却暄看着她逐渐苍老憔悴的背影,笑容收敛了:“本宫想着寻个地方给幼娘养老,可是幼娘说什么都不肯,她打定主意要一辈子跟着我。”
“辛嬷嬷对主子最是忠心的,您是她一手看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就跟她亲生的孩子一样。不过不说辛嬷嬷,就是奴婢也不会离开您,要跟娘娘一辈子呢。”
“正是因为你们都忠心,我才想给你们都找个好归宿,流光和茫茫已经不在了,我想让你们过得好一点儿。”殷却暄叹口气,继续给小猫顺毛。
她说完后,自己又一哂,“好端端的,说这些伤心话做什么?”殷却暄捧起手里的小猫在怀里:“咱们得给小家伙取个名字。”
“叫什么名字好?听说贱名儿好养活,要不叫狗蛋?铁柱?二狗?来福?”殷却暄自言自语,听得宫人们扼腕叹气。
小东西生的灵秀可爱,若真遭上这么个明儿,有点儿可惜了,但皇后今天生日,她最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罢了罢了,看你通体雪白,就叫……”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想着娘娘莫不是要取名叫小白?
那也比柱子,狗蛋之流要好听的多。
“就叫棉花好了!白白的,软绵绵的,还毛茸茸的!”殷却暄眼睛亮了亮,觉得自己这么名字起得不错。
姬亥姗姗来迟,他手里金贵的捧着一个宽沿高底的绵白釉敞口碗,上头又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只更大的碗。
殷却暄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他手里的碗吸引了,东西被盖得严严实实,她看不出是什么。
姬亥一进来,整个殿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一样,都躁动起来,抻着头去张望,辛幼娘从姬亥身后一瘸一拐的站出来,面上带着笑。
“满满猜这是什么?”姬亥笑吟吟的看着她。
殷却暄摇头:“我猜不出来。”
“陛下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个上午呢。”
“就是就是,仆亲眼所见。”
“娘娘,陛下对您是没得说。”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纷纷向殷却暄说着姬亥的好话。
姬亥将碗揭开,热腾腾的长寿面就摆在她面前,上头卧着一只鸡蛋,还有几片酱牛肉和青菜,卖相不错,看起来压根儿不像是个第一次下厨房的。
殷却暄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姬亥会在她生辰的时候费尽心思去下厨给她做一碗长寿面。
姬亥以前虽然在宫中吃不饱穿不暖,但的的确确没下过厨房,充其量也只会在火堆里烤个地瓜,或是偷点儿米煮粥。
人家都说长寿面一定要是一根面条,一点儿都不能断,这样寿星才会长命百岁,所以他费了一上午,就是为了擀出来一根完整的面条。
殷却暄眼泪汪汪的抱着他的脖子,“陛下你怎么这么好?”
姬亥温柔的拍拍她的后背:“因为我是你的丈夫,对你好是应该的,而且我要对你好一辈子。”
“再不吃面就坨了。”姬亥拿起筷子塞进她手:“不能咬断,这样才吉利。”
殷却暄小声抱怨他:“你年纪不大,封建迷信倒是一大堆。”但语气里明显都是喜悦和甜蜜,脸上的笑容都不曾断了。
虽然她在平常肯定是吃不完这么大一碗面的,但是陛下辛辛苦苦给她做了一上午,她就算撑破肚皮也要吃完!一根面不断,做的该是多辛苦?他一定失败了很多次。
越想殷却暄就越觉得心疼,眼泪往碗里吧嗒吧嗒的掉,竟是一点儿都舍不得吃了。她摸了把自己脸上的泪水,不知道最近怎么这样多愁善感。
姬亥抬手,用指腹温柔的擦了擦她的眼角,低声劝慰,声音平和,带着宠溺:“你怎么又哭了,今天过生日,要开开心心的。”
殷却暄点头,整理好情绪。
“陛下你也吃。”她从碗里夹出一片牛肉喂过去,姬亥从善如流的接过去。
小猫棉花在皎皎的手里喝饱了奶,喵喵直叫。
今日除了是殷却暄生日,也是七夕节,姑娘媳妇们乞巧的好日子,也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
不过因为疫情闹得人心惶惶,朝堂又下令,瘟疫过去之前,人群一律不准集聚,所以这个七夕节格外冷清。
城里市坊没了火树银花,也没了人潮涌动,只能安静在家看星星。
晌饭过后,走动了几刻钟就开始歇晌,因为生辰,难得放纵,醒来时已经近黄昏。殷却暄歪在床柱上醒神,觉得颈间一凉,她点头摸了摸,是一块儿墨玉,雕刻成鸱吻,挂在她脖子上。
鸱吻是瑞兽,喜欢吞火和降雨,常常在屋脊上摆着,用来祈求辟火的。
姬亥从她身后抱住她的腰身,下巴垫在她的肩上,吻了吻她的耳垂:“喜欢吗?特意雕刻给你的,我手艺不好,等明年精进了,就换个新的。”
殷却暄刚睡醒,脑子有点儿懵,听到姬亥的话,反映了许久,才将它攥在手心里,转身去抱住姬亥,长叹口气:“喜欢,特别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满满和火犯冲,长这么大已经被困在火里两次了,希望这个鸱吻能保佑你,以后别再碰见火了。”姬亥抱着她拍拍,衷心的希望她平安。
殷却暄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能摸到姬亥的后背,紧实不算雄壮的肌肉,贴合在骨上,还有好几道嶙峋的疤痕,横着三道,是被先太子用鞭子打伤的,竖着还有一道,有点儿宽,是当年在火场里救她时候被烧伤的。
那场大火里,她记忆不多,清晰的没几件,其中一件便是,那个相貌俊俏的小皇子,冒着火进来,把她抱起来,床架子正好烧着塌了,砸在他后背上。
他们两个只见过一面,是在她第一天进宫,义愤填膺之时从先太子手中将人救了。
“好,借陛下吉言,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碰上大火了,一定平平安安的,这样陛下也不用冒险救我了。两次舍命相救,足够了。”
殷却暄点头,心头滚烫,像是落了一盆炭火,又像是腊月天里灌下一碗热汤,从头到脚,四肢五骸都跟着热乎舒坦起来。
姬亥却被她的话惊住了,身体僵硬,一时间动弹不得,小心试探着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殷却暄供认不讳。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在大火里,陛下冲进来的时候。”她又摸了摸姬亥背后那道火烧的疤痕,侧头吻在他脖颈处的大动脉上,感受着汹涌澎湃的血液川流,将自己的感情也烙在血里,化在他全身。
姬亥被她的吻亲的一哆嗦,颈侧如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落着,却让他的身体也滚烫起来,他将人紧紧的圈在怀里,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那都想起来了,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感激?”
如果殷却暄没有失忆,这个问题又问在他们刚刚大婚的时候,殷却暄还要好好想想。
她是要敷衍姬亥,说些官话套话,说喜欢他也仰慕他,还是遵从自己内心想法,告诉他自己不喜欢他,只是感激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也狠狠的回抱着姬亥,感受他躯干的热意,认认真真的回复他:“我喜欢陛下,喜欢那个两次冲进火场救我的陛下,喜欢那个为我洗手羹汤的陛下,喜欢那个为我剥核桃的陛下,也喜欢那个处处为我考虑,温柔的陛下。
同样,喜欢和感激并不冲突,我也感激陛下,能将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那我能问问陛下,陛下喜欢的是殷却暄,还是当日救你的定陵郡主?”
姬亥被她的答案感动,笑出声来,想来想她的问题,于是答道:“我不喜欢殷却暄,也不喜欢定陵郡主,她们不过都是一个符号,就算你换个旁的名字,我喜欢的始终是你。
我真正喜欢的是一见你,心脏就开始跳动,血脉复苏的感觉,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觉得,这个人世间值得,才能觉得我还活的热烈。才觉得悲喜能够感受到,我的悲喜也能被人感受到……”
如果说今日之前,两个人的确是互相喜欢,想要托付一生,今日便是将一切都开诚布公了。
所有的情感和过往都亮堂堂的摊开在今天明朗的阳光下,没有隐瞒。
所有热烈和过于疯狂的感情都会最终趋于平淡,但是如果心意相通,将彼此这份热烈的感情精打细算,细水长流,那它便能涓涓流淌一辈子。
唯一相同的是,这两种态度所坚持的都是一样的,认定一人此生不换。
先帝与姜太后的故事,算是轰轰烈烈。短暂的一辈子里,先帝为她什么出格之事都做过,唯一做不到的,是两个人好好谈谈。
一个人一味的给予,却得不到回应,只会变本加厉的疯狂。姜太后只是被动的接受先帝的爱意,却始终不肯敞开心扉。
两个人看似羡煞旁人的故事,也只有当事人知道其中滋味。
殷却暄与姬亥在床上又抱着腻歪了会儿,意识到时辰不早了,才下床穿衣。晌午睡得足,夜里必定会睡不着。
“满满,听说七夕节的时候,牛郎织女相会鹊桥,他们会说悄悄话,要在葡萄架下才能听见。”姬亥吧嗒一声亲在她额头上。
“陛下想听人家夫妻俩私房话?”姬亥吃惊的张大嘴。
姬亥有些不自知的咳了咳,“没有,能不能听到还不一定呢,就是好奇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宫里西边种了一排葡萄,所以……”
他以往才不会想着去听这种事儿呢,幼稚!不过要是和满满一起的话,两个人一起在葡萄架下也挺好的。现在葡萄也熟了,顺便还能吃葡萄。
殷却暄系上腰带,勾勾姬亥的小手指:“行罢,那我们今晚上就去试试。”
江从听说帝后打算晚上去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话,连忙找人将葡萄地清理出来,务必干干净净的。
他想着,这个时候的蚊子最毒了,又命人开始在葡萄地附近临时搭建出一个小凉亭,四面用轻纱幔布罩着。
寒月初上,夜光清冷。
事实证明,迷信要不得,神话故事也永远只能当神话故事听。
两个人都快趴在地上了,也是静悄悄的,根本听不见牛郎织女说话,好在宫人都守在凉亭外,瞧不见他们如今的幼稚模样。
殷却暄从藤上揪了个葡萄喂给姬亥,怕他失落,于是安慰他:“说不定牛郎织女今晚吵架了,所以两个人都不说话。”
“而且那个牛郎也不是什么好人,偷人衣服!放在大梁的刑法,是要断手的。所以织女才不和他说话,织女做的对。”殷却暄看他五官皱在一起,赶忙继续道。
恐怕谁都不知道,大梁尊贵无比的皇帝,是个会对神话故事满心憧憬的单纯人。
“满满,葡萄……”姬亥皱着眉要提醒她,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她把葡萄塞进嘴里。
“怎么了?”殷却暄将葡萄皮吐出来,问道,“这葡萄还挺好吃的,酸爽可口。”
姬亥拿了桌上的巧果缓解酸味儿,这葡萄快把他牙酸倒了。
“你以往爱吃甜的,怎么最近偏爱这么酸的?”
殷却暄满不在意的一连又吃了好几颗葡萄:“兴许是天热,就爱吃点儿酸的,开胃。”
姬亥还是觉得有些不正常,想着改日叫太医来给她看看,别是眼睛和脑袋好了,别的地方又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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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言瑨一走就快两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给家里写信,他也不往建康传个信,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
姜暖月有一次做梦,齐言瑨下朝回来,她做了一桌子的菜,齐言瑨惨白着脸一筷子也不动,在梦里也冷冰冰的对她道:“你给我烧点儿蜡烛纸钱,我现在吃不了阳间的食物。”
梦里她一个激灵就被吓醒了。
她还没嫁过来,就成了望门寡。
驿站晚上才将信送到姜暖月手里,一拆开只有两个字:安好。
的确符合齐言瑨的风格。
江暖月气的笑了笑,将信塞回信封,顺手放在妆奁台的抽屉里。
她只当家书是写给齐大人的,顺带给屈尊给她写了两个字,装了个信封,殊不知齐大人还没这两个字的殊荣。
经人提醒,过几日就是七夕,小齐大人心想,自己快要成亲,有必要和未婚妻联络一下感情,于是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憋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提笔写下二字,然后内心沾沾自喜,自觉长进,实则表面不显的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建康。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日万了!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