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于太医来请脉的时候,殷却暄一口酸葡萄,一口酸杏脯的吃着,直看的周围人倒牙。
凤和宫里不少人私下都在传,说皇后娘娘兴许是有孕了,但这没谱的事儿,他们也不敢声张,省的传进主子耳朵里,落个嚼舌头的罪名,再打入掖庭。
于太医把脉时候紧锁的眉头,锁住的是全宫上下忐忑的心,他们呼吸都跟着于太医的表情变了再变。
“娘娘最近爱吃些什么?饮食可有变化?”
辛幼娘指着桌上成堆的酸的:“娘娘最近口味古怪,从甜口变成了酸口的。”
于太医的目光顺着辛幼娘的手指,看着桌上的东西,唾液不自觉的分泌,有点儿牙酸。
“那娘娘月信可还正常?”
“娘娘每个月月信都要照上个月晚上三天,不过这一次晚了七天了。”辛幼娘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道。
于太医面色大喜,撩起官袍,噗通一声跪下。
众人观他面色,便知道猜测都是对的,皇后娘娘有喜了!
果不其然,于太医抱拳,语气激动:“恭喜皇后娘娘,您有喜了,宫内要有皇嗣了!”
殷却暄被这个消息炸的云里雾里,一时间回不过来神,辛幼娘赶忙招呼着端福去给陛下报喜,又给了于太医赏钱。
“你,你你你,你起来说话。”殷却暄激动的有点儿结巴,冲着于太医道。
“没错?”
迎着殷却暄狐疑的眼神,于太医斩钉截铁:“没错!娘娘有孕一个月左右,胎像极稳。”
当事人有点儿反应不上来,只能茫然的听着周围人的恭喜,点点头,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祖母临走时候还关心她什么能抱上曾外太孙,结果没多久就有了,若是她能多留几天,就能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疫情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逐渐控制下来,进行到了收尾阶段,湘南的民生重建,百业复兴,多半还要靠朝廷帮扶。
户部不可谓不忙,户部左侍郎将湘南这几个月的状况总结归纳了,上呈给姬亥。
随着疫情的减轻,湘南的经济逐渐复苏,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按照这个势头,不日平湘王和齐言瑨就能回来了。”
姬亥笑着将折子放在桌上。
后头小太监与江从耳语几句,江从面上露出肉眼可见的狂喜,匆匆过去跪地大呼。
“陛下,大喜啊!皇后娘娘有喜了,来报喜的太监在外头等着呢。”
众臣一愣,也忙得跪下,高呼万岁,为姬亥贺喜。
“平身,平身。”过了许久,姬亥才从神游处回神,才能听得见众人的话,示意他们起身。
他知道有一天会成为父亲,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被打的措手不及,甚至感到了有点儿惊吓。
所有人都明显能看出来,陛下现在精神有些许恍惚,
姬亥晕晕乎乎的起身,腿脚发软,若不是江从搀着,他恐怕就要膝盖一弯,跪下了。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半晌才抬起头:“大梁各城外施粥半月,大小官员以及宫人一律赏银半年俸禄。”
有些大人原本见姬亥面上并无喜色,摸不透他的心思,以为他并不高兴,但如今施粥又赏钱,想来也是高兴的。
但既然高兴,怎么不笑呢?
有些大人则是感同身受,正常,就算陛下是天子,也有七情六欲,他们当年得知自己夫人怀孕的时候,都高兴傻了,哪有功夫笑?
朝政都议的差不多了,大臣们也有眼力见,陛下恐怕心思早就飞到皇后身边儿去了,也不多留,纷纷请安离开。
御书房一空,姬亥的笑容再也压抑不住,他狠狠拍了江从的肩膀:“朕要当父亲了!江从!”
“是是是,恭喜陛下!”江从满脸堆笑。
“江从,朕要做父亲了!要做父亲了?你快掐朕一把,别再是梦。”
江从哪敢对姬亥动手,连忙笑着拍了自己两巴掌道:“陛下,疼着的,不是梦,真的!您要做父皇了,江山后继有人了!”
“您要要不要去看看皇后娘娘?”江从真诚的建议,依着陛下关心皇后的劲儿,现在应该巴不得生了双翅膀飞去凤和宫。
姬亥顿了顿,摆手,坐回座位,开始整理衣袖:“等等,不着急。”
江从视线下移,在他双手处停留打转半刻,复又移开视线。
好嘛,他就当做没瞧见陛下激动到手抖。
老太妃巴望着抱曾外太孙,所以宫里赶忙就去给平阳传信,告诉老太妃这个好消息。
宫外的夫人们想着,又多了个亲近的机会,紧赶慢赶生怕落后于人的递了折子要进宫面见皇后,当面贺喜。
殷却暄生日的时候都嫌闹腾,不让他们进来,更别提现在有孕正是需要好好养着的时候。
就算她允许命妇们入宫,姬亥为了小心起见,也是不会同意的。
辛幼娘害怕出现什么意外,第一时间将凤和宫里所有边边角角用棉花包了起来。
好在殷却暄也不是个心大的,不像那些有了孩子还不在意的妇人,她对肚子里的小家伙娇惯的很,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孩子磕没了。
秋日天高云淡,太阳老早就露了头,隔着清透的鲛绡,阳光漫不经心逐渐渗透。
殷却暄醒的早了点,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好半天不动弹。
姬亥在她有动作的第一刻就醒了,一直不曾睁眼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只是他半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也只见她双眼无神的摸着肚子。
他装不下去了:“满满,怎么了?”
他抬手就要拉响床角的铃铛。
殷却暄拦住他,小心翼翼的侧过身去与他说话:“陛下,你摸摸他。”
姬亥听她的话,去伸手,轻轻的去感受这个小生命。
“他很好,满满,我们不久就可以见到他了。”姬亥温情脉脉的亲了亲殷却暄的额头,声音平静温和,他虽然什么都摸不到,但血脉相连的感觉有点微妙。
好像他真的能感觉到有一个小小的肉芽,在这里面不断成长,心里酸酸的,感动和对未来的期盼参半。
“陛下,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他在不在,虽然也知道根本摸不到什么,但就是摸一摸会很安心。”殷却暄语气里带着点儿对自己的无奈。
“我也觉得很安心,你和他在我身边。”姬亥环着她,感受她的心跳。
“那以后陛下就又多了个亲人,开不开心?”多了个亲人就意味着多一个人去爱他,陛下一直孤孤单单的,除了她以外,便没有亲人了,她可以多生几个宝宝。
如果自己先他一步离开,他也不会孤单。
“开心,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的。”姬亥沉吟半刻,才道。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成为一个好的父亲,但他会努力的。
先帝于姜太后的孩子们来说,或许是个好父亲,但却不是他的好父亲。
所以他不知道一个好的父亲该怎么做,但他会好好学习的,争取合格一点。
“我也会努力的!”殷却暄信誓旦旦的保证。
她父母去的早,只活在别人口中,但是听说母亲是个温柔如水的好女子,好母亲。
大概是宣王督办大坝之事得力,虽然七八月里雨水丰沛,但赣南一带却没再闹过水灾,江水一股脑被拦了回去。
姬亥想着总是拦水也不是个办法,虽然不会闹洪灾,但大坝一年一修是个浩大的工程,于国库无益,于是召集工部商议水渠修建。
一条水渠贯通南北,南水北调,缓解南北旱涝不均,但这贯通南北耗资巨大,又多需人力,必须从长计议。
八月九月十月抓住了余热的尾巴,秋日太阳猛烈的比夏日丝毫不逊色。
殷却暄怀有身孕,比一般人易热流汗,赶上这样的天气更觉得烦躁。
但又怕对孩子不好,能不用在殿里用冰就不用,吃口凉的也要斤斤计较。
一边念着对孩子不好对孩子不好,然后只舔一口沙冰。
孕期情绪起伏剧烈,常常被口冰的馋的半夜哭醒。
姬亥的工作就从剥核桃变成了一边剥核桃一边给她打扇,偶尔再给她擦眼泪。
不管什么情况,为了你好我好孩子好,喂核桃这项事业必须一以贯之,绝不能半途而废。
姜暖月三五天进宫探视她,给她带绿豆糕和自己煮的绿豆粥,还有零零碎碎别的小吃。
姜暖月的厨艺天赋卓绝,让她缺盐少醋的炒盘土豆都比别人做的美味,殷却暄每天眼巴巴的等着江暖月进宫来投喂她。
看得姬亥跟着吃醋,若非姜暖月是个女子,他都怕殷却暄移情别恋。他又顾忌着殷却暄情绪波动,吃醋也得憋着。
华阴公主作为养育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时不时冒着大太阳进宫给殷却暄传授孕期经验。
“你这胎怀象不错,他一点儿都不闹你,我当初怀他们两个的时候,吐得滴水不进。”华阴公主语气里略带怀念,感叹着作为母亲的不易。
“闹人的一定是郦儿,桓儿你那么乖,才不会闹你。”殷却暄笑着插嘴,引来姬郦的不满。
她听着华阴公主的经历,摸着自己快四个月,一点儿都不显怀的肚子,心里暗暗庆幸孩子乖巧听话。
“对了,陛下说赣南一带的匪患已经绝迹,哥哥不日就能回建康,他虽要镇守平阳,但还得先回王畿述职。湘南的瘟疫也解决的差不多了,路上想必不会遇见什么危险。”殷却暄想起昨夜姬亥同她说,哥哥和小齐大人他们都快回来了。
“你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华阴公主挑眉,兴致缺缺,好像对殷却骁丝毫都不关心一样。
“公主不想一家团聚?”
“他在哪都一样,就算在身边儿,也是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还不够惹我生气的,离远了反倒清净,知道他还活着就成。”
华阴公主说到这儿,就不禁要抱怨一句自己眼瞎,还一瞎就瞎了这么多年,更是明知道自己瞎还死不悔改。
“不解风情?是不解风情。”殷却暄扑哧一笑,就想起自己案头摆着的那册字帖了。
“你笑什么?”华阴公主作势生气,要去拧她的嘴,殷却暄连忙躲开,笑着威胁道:“你可别碰我,我现在金贵着呢。”
华阴公主白她一眼,没好气的慢悠悠揶揄:“可不是嘛,宠冠六宫的皇后,肚子里揣着的是大梁未来的太子。我这个失了宠的老公主,哪敢对您做什么啊。”
说到太子,殷却暄脸红了红,轻轻搡她的胳膊:“别乱说,是不是皇子还不一定呢,就算是皇子也不一定能成太子。让人听见了平白笑话。”
姬幼宜柳眉倒立,凤眼一瞪:“谁敢?本宫看谁敢笑话!就算这一胎不是,早晚能生个皇子,陛下你就是让他多一百个朝秦暮楚的心思,他也得铁了心立你的长子为太子。
自古立嫡立长,他能越过嫡长子立谁去?”
她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微弱下去,姬幼宜突然想起,姬亥就是非嫡非长的出身。
“娘娘,御史台四位大人求见。”端福想起门外四个老眸磕碜眼的大人,铁了心的要见皇后,那股子执拗劲儿,别说十头牛,就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为他们的精神感动之余,又不免替皇后担心。
殷却暄停下了手里摇着团扇的动作,不敢置信的又问了句:“谁求见?”
“御史台四位大夫!”端福硬着头皮又答了一遍。
殷却暄头皮发麻,快要炸开了:“他们好端端的来见本宫做什么?本宫可没干涉朝政,他们用不着来劝!”
纵使她不曾见过几位“声名远播”的大人,偶尔也能从姬亥口中听到关于他们的一两句抱怨。
难缠和磨人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动不动就倚老卖老,什么事儿都要插一脚才肯罢休。
上次礼部尚书家的小妾和小妾吵了架,不知道御史台从哪儿得知的,状告了礼部尚书治家不严,说他德不配位。
听说礼部尚书的脸,当时又红又紫,比地里种的茄子土豆还精彩,回家把两个小妾一起打包卖了。
殷却暄抓抓头发,越想越觉得痛苦,见她话她实在打怵,不见的话指不定明□□堂上的热闹就是:皇后刁蛮跋扈,拒不见八旬老臣,一片赤胆忠心究向何处?
再配上御史台招牌的痛哭流涕,别提多热闹了,活能唱台大戏。
纵然殷却暄竭力克制自己听到御史台时候的不适,未免失了体面,但华阴公主还是多少看出些苗头,拍拍她的手:“莫怕,我陪着你,你想见就见。
就算不见,他们也不敢拿你如何,无非他们明日上下嘴皮子一碰,朝上哭得稀里哗啦,难不成还能让陛下废后?”
殷却暄想着华阴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稍稍放下心,让人把他们四个请进来。为了陛下清净,她还是辛苦点儿,把人打发了吧。
四个御史大夫年过八旬,鸡皮鹤发,眼皮耷拉的老长,险些将眼睛都盖上,细瘦的手指像是鸡爪子一样蜷缩着。
殷却暄松了口气,不过就是几个年老体弱的老爷子,再能胡搅蛮缠能胡搅蛮缠到什么地步?
在殷却暄的认知里,老人家都是异常和蔼,并且好说话的。
四个人要跪地行大礼,动作颤颤巍巍的,殷却暄生怕他们骨头给跪散架喽,连忙让宫人把四人扶起来,又赐座。
若是姬亥在的话,他必定心中冷哼,面上笑吟吟的看着四人行完里才假惺惺的让他们平身。
后来没过几刻钟,殷却暄就开始后悔,为什么刚才自己那么热心善良的把人扶了起来。
四位大人显然在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四个人扮演四个不同的角色,软磨硬泡,务必要把殷却暄拿下。
原本信誓旦旦的前来,结果瞧见华阴公主姬幼宜笑里藏刀的坐在皇后身侧,他们有点儿打了退堂鼓,觉得这次任务难度加大,兴许攻克不下来。
茶水续了两盏,往来客套了一番,徐大人作为马前卒率先发起攻势。
“都听闻娘娘贤德,臣等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温良淑慧,雍容大度,不愧是宣王之妹,颇有大将之风,堪为天下女子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