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魏濯倚着一棵松树,面无表情地听完这通话后,精准地捕捉到了小姑娘嘴角掠起来的,格外顺畅的笑容,像是天边绮丽绚烂的晚霞,流光溢彩,明艳娇妍,已经许久未见过。
他偏过头,笑着轻嗤了一声,他强忍着脾气都哄不好的小姑娘,谁知道转过头来骂他一通心里就舒坦了,跟只小猫儿一样,惬意地眯在阳光下,露出得逞之后的娇态。
也就是个招人疼的性子,所以才在他眼皮子底下舒服了这么久,换个人早就不知道被赶走多少次了,魏濯默默地想着,以后决不能再纵着她了,越发宠溺越发娇气,使了性子后,连哄都哄不动了。
他是有多闲得慌,才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个坑。
阮阮轻轻在自己手背的伤口上吹了口气,眉头一皱,这么大的口子何时才能好,她讨厌自己的身体上留有疤痕,疤痕看着很是狰狞,并且每次看到都会想起受伤时的疼痛。
她眉眼低垂,握着手腕看,声音里尽是担忧:“会不会留疤啊?”
禹王妃点了一下她额头:“这个时候担忧起来了,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着急。怎么现在开始问?”
阮阮想了想,她之前在宫里想要学人爬树的时候,徐姑姑总会拉着她的手,一边点手心一边劝:“你要是再爬树,磨破了掌心,瑾王就不会把小公主娶回家了……”
“姑姑跟我说,手是姑娘家的第二张脸,”阮阮把徐姑姑那些话有模有样地把徐姑姑那些话搬了过来:“如果留下疤,就没人肯娶我了。”
禹王妃笑了起来:“你竟也会担心这个,真是长大了哟。”
不过她确实担心阮阮的终身大事,她并不知道阮阮的真实身份,还以为这姑娘是个孤苦无依的普通人,禹王府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找见她姑姑,怕是早就遇了危难。
所以,眼下除了濯儿的亲事,还有那不成器的魏清彦,再加上两个姑娘阮阮和芙儿,一个比一个让她头疼。
阮阮笑着说:“自然是担心的。”
话刚落下,她脸色就变了变。
魏濯走过来,倪了眼她手背上的伤口,见不算太深,一个小破口子,能疼到哪儿去。稍稍移了些视线,看见那娇嫩的皮肤,白莹如玉,罢了,伤成这样,不疼才怪。
阮阮察觉到魏濯的视线,立刻伸手挡住了伤口,不给魏濯看。
魏濯对她这一行为很是服气,这样的人也是头一回见,小气起来连伤口都不给他看,所以说,他现在连个关心的资格都没有……
禹王妃见魏濯折回来了,拉了他问:“刚才阮阮还担忧自己嫁不出去来着,看看人家比你年纪小的,都开始想着这些事了,全家就你最没长进……”
魏濯看了眼阮阮,才道:“她要乖一点,听话一些,少发点脾气,也不至于嫁不出去。”
阮阮踢了踢脚尖的黑珍珠,大概是被王妃刚才那通骂渲染到了,憋不住气,小声嘀咕着:“又不嫁你,提这么多要求干什么。”
魏濯听得是清清楚楚,这会儿倒是敢说话了,总好得过一声不吭,他怕小姑娘一生气又不理人,便没把话说得太死:“想说话就大声说,又不会打你。”
“殿下刚才走之前还说要把我关进柴房。”阮阮往禹王妃跟前凑了凑,顺带着把状也给告了。
魏濯:“……说说而已,不必当真。”
“濯儿,以后不准再用这些话吓唬阮阮,她会当真的。”禹王妃思索了一会儿,道:“你眼光好,看看周边有没有合适的男子,给阮阮挑个好夫婿,可别长成老姑娘了。”
“娶她,养在家里当祖宗供着么?”魏濯避开阮阮看过来带着些许不满的视线,偏头道:“母妃不看看她在我这里闯了多少祸乱,除了我供得起,不知还有谁有这能力。”
江阳茂惊了惊,殿下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除了本王能养着,还有谁养的起么?!不过很显然,殿下一脸平静,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反应出来的心思,而王妃也没有领略到。
“话不能这么说,上次李夫人来王府拜访,还向我打听了阮阮的许多事儿,上上次,我带阮阮去街上买玉器,那赵家公子和王家二公子瞧地都移不开眼珠了,上上上次……我们阮阮就是招人喜欢惹人疼惜。”禹王妃说得很是骄傲。
阮小姐也忽略个一干二净,搂紧了禹王妃的胳膊,小声说了句:“我还不想嫁呢,我想嫁给喜欢的人。”
江阳茂偷偷叹了口气,只有自己一个人察觉到了,自己这么敏感的么?他突然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使命感。
但也仔细想了想,不是那么个道理,是所有人都觉得殿下跟阮小姐没有可能,所以才没往深处去想,但其实,殿下比谁都紧着小祖宗呢,刚才明明都走得那么远了,一听要叫大夫过来,便什么面子都顾不上地直接折回来了。
大夫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时候,阮阮已经很乖地把手放在了桌面上,问道:“大夫,会留疤吗?”
大夫看了一眼,“不好说,只要每天看护着伤口,别沾水别吹风,按时换药,就应该不会留疤。”
魏濯看着她皱起来的眉头,忍不住提醒:“真心待你的人不会嫌弃手上有疤痕。”
阮阮当然知道,她没再多言,只是药水涂到伤口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声轻嘶。
禹王妃心疼极了,又冲魏濯埋汰:“平白无故的,往桌子上放盒子做什么,那盒子有棱有角,你不知道阮阮皮肤娇嫩吗!”
阮阮接着嘶了第二声。
禹王妃又骂。
第三声,骂。
第四声,再骂。
循环几次后,终于上完了药。
阮阮吹着气,第一次上药的时候是真的疼,第二次第三次倒是没第一次那么疼了,不过她还是使了苦肉计,好让自己上药的时候还可以看着魏濯挨训,那样就不会疼了。
苦肉计!
是苦肉计。阮阮一下子联想到蓝初云,她狐疑地看向魏濯,原来这两人是在王妃面前演戏呢,使上一出苦肉计,让王妃对蓝初云生出叹息之意,这是第一步。
怪不得蓝初云都要入狱了,还对魏濯那样绻恋不舍。魏濯这个奸诈小人,卑鄙无耻。
禹王妃想起蓝家,终究是觉得不安:“濯儿,我听说皇上命你饶恕蓝右相?你既然对高位没什么心思,就不要再去挑战皇权了,听皇上的话,莫要再针对蓝右相了。”
“还有刑部的蓝家母女,你要抓的大头是蓝右相,这跟他妻女没这么关系,也该要放出来才对,别让人说闲话。”
阮阮抿了抿唇,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王妃对蓝初云生了怜惜,要松口让魏濯放人了。
魏濯见阮阮怏怏不乐的模样,到底是见不得她不高兴,开了口:“再怎么说,她们也诬陷了人,关上几天也不为过。”
“也是,那你注意点分寸。”禹王妃叮嘱。
还要再关几天,魏濯真的是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罢休,竟还忍心让他的美人在地牢里管着,阮阮感到惊叹。
如果是小时候的她听到魏濯被抓走之后,指不定有多担心呢。
不过地牢也分三六九等,既然蓝初云关在里面,定是住着最为上等的牢房,好吃好喝招待着,怪不得魏濯不担心。
前院的丁管家匆忙跑了过来,“王妃,殿下,有贵客过来拜访,他是程国公府的程二公子,说是有事来找阮小姐。”
禹王妃很是新奇,她甚至连阮阮和程二公子是如认识的都不清楚:“程嵘与找阮阮?所为何事?”
“程二公子说,阮小姐要的木雕兔子已经做好,他闲来无事,便亲自给送了过来,现在想要请阮小姐过去一趟。”
“阮阮快去。”禹王妃又朝魏濯炫耀:“你不介绍也没关系,上赶着有人稀罕阮阮呢,程国公府二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做了只兔子送她,不是喜欢是什么?若嫁给他做夫人,必定会被宠上天!”
阮阮听是程嵘与来了,她迅速站了起来,提起裙角,刚走两步就踩了满地的黑珍珠,王府果然有钱,留着满地珍珠都没人来收拾一下。
她整个人往前一滑,眼看着就要栽倒,旁边站着的魏濯往前走了两步,单手提起了她的腰,顺势往怀里一拉,两人抱了个满怀。
魏濯脸色沉沉,即便是怀中一团娇软,他也很是不耐烦,一想到这白眼狼是踩着自己送她的珍珠去迎接别人雕的木头,就更不耐烦了。
第42章
阮阮的下巴磕到了魏濯的胸口,她刚才差点摔倒,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还没收回去的时候,便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上。
没咬出血来,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疼。
魏濯听到了那声闷哼,想都不想就抬起了她的下巴,无奈地问:“又伤到哪了?”
阮阮费劲地掰开魏濯捏着她下巴的手,好不容易才掰下去,谁想到他两只手又都捧了过来。
魏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她脸颊:“这里疼不疼?”
挺疼的,但不是被撞疼的,是被他硬生生扯疼的。阮阮一边挣脱,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松开我,王妃……”
“张开嘴。”魏濯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她刚才说了什么,“我看看里面有没有流血。”
禹王妃刚才差点看到阮阮摔倒的场面,惊魂不定,这时候平复了心情,也凑了过来,“流血了吗?”
阮阮小脸涨红,她扒拉着魏濯的手臂,紧抿着唇瓣,满是愤怒地盯着魏濯,不凶,反而有些可怜,魏濯绷着嘴角,一双手里全是温软。
拿惯了兵器和缰绳的手,哪里有机会尝试过这样的手感,魏濯又捏地紧了些,“啊一声。”
阮阮有气没处发,认命地闭上眼睛,跟着啊了一声。
然后嘴巴里就被放进去了一颗圆润的球状东西,冰冰凉凉的感觉蔓延开来,她拿起锦帕就要吐出来。
魏濯提前抽走了锦帕,很是了解她的小心思,淡淡提醒道:“没毒,去肿利嗓的。”
阮阮终于重获自由,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任由圆球儿在舌尖上滚了两圈,发觉这味道带着一点茉莉香,甜甜的,她朝魏濯摊手:“把帕子还给我。”
魏濯没理她,自顾自地往前方走。
“那是我的。”阮阮朝着禹王妃小声地表达不满。
禹王妃还没说话,魏濯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你若实在不想去见程嵘与,叫管家回绝便是。”
阮阮愣了一瞬,也不管魏濯为什么不还她锦帕了,转头对管家说:“我们走吧。”
前院东侧有个桂圆湖,湖心的亭子和长廊迂回曲折,平时有外客过来总是会把他们请到这边来。
阮阮去过桂圆湖,却不曾想魏濯跟她要去的是同一个方向,阮阮抬头看了他一眼:“殿下,裕霆居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知道。”魏濯用简短的二字表示听到了,然后再忽略个一干二净。
阮阮一路无语,只希望魏濯待会儿去会见别的外客,而不是专门来跟着她的。
湖心的亭子里,程嵘与一袭白衣,正坐在石桌前剥瓜子,他面前摆着一个木箱,里面装的大概就是木雕兔子。
阮阮很想快些过去,但瞥见身旁的魏濯后,只好把急迫的心情收起来。
程嵘与察觉出有人靠近,连头都没抬,就推过去了一盘剥好了的瓜子:“你不是最喜欢一口吃一大把?这些都是用手剥干净的,吃吧。”
阮阮坐过去,把盘子圈到自己跟前,扯了扯程嵘与衣袖,压低声音:“你看我后面,魏濯也来了。”
程嵘与这才抬头,站起身来,冲魏濯拱了拱手:“瑾王殿下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魏濯先是看了眼木箱,才撩起衣袍在旁边坐了下去:“本王尚未去过程国公府拜访,既然二公子今日来了王府,临走前也可搭你这辆便车,去看看程国公是否养好了身子。”
程国公过年的时候驯马,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直养到了今日还未曾出过家门。程嵘与看着一颗一颗捏着瓜子吃的阮阮,轻轻笑了笑:“先替家父提前感谢殿下登门造访。”
阮阮趁二人说话之际,瞧瞧拉开了箱子盖的一条缝隙,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条光打在木雕兔子身上,栩栩如生,娇憨可爱,是她想要的小兔子。
不,应该是比她想要的还要更可爱一些。
魏濯将她的欢喜尽收眼底,语气变凉了许多:“本王在这里坐着等,不打扰你们说话。”
说是不打扰,可坐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惹眼,比不打扰还要破坏气氛,阮阮兴致缺缺,她还想着跟程二哥哥好好说一番话,看眼下的模样是不能有这机会了。
程嵘与推了推木箱,后悔极了,他本该挑个魏濯不在的时候来,现在送礼物只能是送礼物了,“阮姑娘多这只木雕兔子可否满意?”
“满意的。”阮阮偏头看魏濯,对上他的视线后,总觉得魏濯是要把这兔子抢走了,她便抱箱子抱得更紧了些。
程嵘与很识相,当即就要回程国公府:“殿下,时候不早了,容我先行告辞,您还去府上探望父亲吗?”
都是聪明人,程嵘与见阮阮在王府没受到委屈,反而穿着上好的衣料,带着新出的发饰,神情自若,唇色嫣红,竟有些放心。
她还十分安全,见个外人都得让禹王府实际上的家住护着过来,他刚才也看到了魏濯的眼神,说不疼爱是假的,要不然,谁会莫名其妙地跟过来,只为看一只兔子。
而且还是一直不会跑不会跳的假兔子。
阮阮突然想起来蓝右相的事儿,蓝家风头正盛的时候,魏濯去过一次,回来之后就蓝府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还有上一次,李家也是因为魏濯去过一次,后来,李家一家人第二天便被送进了大牢。
她特别害怕,害怕自己会牵连到程国公府,万一程国公也是个经常在背地里干坏事的人,魏濯岂不是也要把这一家人给处理掉?
那肯定回连程嵘与都不放过的。
“殿下,程国公府路途遥远,街上行人众多,你就不要去了吧?”阮阮指了指天,乌云蔽日,又阴了下来,“天冷,万一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