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走进去后,发现这间屋子很大,并且装横处处华丽,但完全没有给人以花里胡哨的感觉,江阳茂三两步冲了过来,炫耀道:“怎么样?这房间漂亮不?这是殿下小时候的房间,他现在住在隔壁。”
阮阮在姝仪宫待的久了,对价值千金的宝物格外敏感,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架上前朝遗留下来的青釉花瓶,第二眼看到的是梳妆台上眼花缭乱的发饰手串,每一个都价格不菲。
第三眼,看到了衣柜间隙中反射着白光的一块东西。
因为房间向阳,整个屋子是宽敞明亮的,阳光折射到间隙中,还能反出来如此澄亮的光,那么这玉便是一块极其珍贵的上等品。
阮阮给江阳茂指了指:“为什么没有人捡出来啊?”
“这间屋子是殿下小时候的房间,没人敢乱动,也就您昨日来过一趟后,殿下才命人仔细收拾了一番,当时大概是在夜里,很难瞧见地上有玉。”
她边听,边弯腰捡了出来。
这玉的手感极为熟悉,阮阮越发怀疑,等到擦去上面那层灰尘之后,看到上面刻了一个字,濯,魏濯的濯。
果然如她所料,正是当初父皇瓷下的定情信物。而她的那块玉,上面刻的是阮,她的小名,只有父皇母后和姑姑她们才知道的小名。
魏濯走进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小姑娘捧着手里的玉,看得聚精会神,但眼神里有种别的东西,像是在伤心难过,又不太像,说不清道不明。
“殿下,阮小姐刚才从衣柜底下捡了一块玉,您看看。”
魏濯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其实他早就忘了这块玉的存在,只不过,印象颇为深刻,只看一眼,就能想起来。
这块玉,是魏姝仪亲自送过来的。
第44章
小孩特别能说,尤其再配上夏日那聒噪的蝉鸣,更是让人越发不耐,呼吸都有些躁动。
“濯哥哥,我今天新换了一块面纱,这是母后亲手绣的,她刺绣手艺可好啦,你看看好不好看。”
魏濯:“……嗯。”
“濯哥哥,既然你也觉得好看,那我改日也让母后帮你绣一块吧?”
魏濯:“不必,我不需要。”
“哦,忘了你用不着了,那这块玉你一定要挂在腰间啊,父皇说,这是他的一片心意,我也有一块,和你的一模一样。”她说着,一边又将腰间的玉石展露出来。
魏濯已经忘了上面刻的是什么,更确切来说,他不曾仔细看过。
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少年,还未曾想过风花雪月之事,马场里走了一圈,就被赐下一桩婚事,世人都说皇命难违,与皇家结亲是无数人求之不得的美梦。
更何况他?虽然姓魏,却是个义子,终究不是皇室之人,而娶公主,也算是正式地迈过了那道坎,何况娶的公主还是皇上最为珍爱的女儿。
一时间人人都上赶着进门祝贺,说他前程似锦未来可期。那些人声鼎沸喧闹嘈杂,在王府里久久未散。
他身处其中,却想着,早晚有一天,会将命运握在自己掌中,像手持缰绳那般,任意洒脱,不必再受任何束缚。
所以从一开始,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娶魏姝仪。他不下一次地说过,每次魏皇听后,不仅没有生怒,反而微微一笑,朝他摆手:“姝儿还小,莫要把这些话说与她听。”
那小孩或许还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只是整日整日地上门寻他,尤其是夏日,来得最勤。
叽叽喳喳的鸟叫,配上蝉鸣,再加上她娇声娇气的细语,让整间屋子都燥热起来,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把自己的房间换到了隔壁屋子。
隔壁屋子上方有一颗树,无论春夏秋冬,都盖着一层阴影,也能打消掉那些心烦意乱。
而小姑娘手中这块玉,也似乎是换屋子时弄丢的,至于有没有再找,应该是没有的。
魏濯缓步走过去,扯住白玉上的红穗,缠了两指:“先前遗留的旧物,不用看得这般仔细。”
阮阮手头的白玉被抽走,心里一空,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魏濯的手不动,似乎是心中有着十分强烈的好奇。
江阳茂立刻贴心地解释:“这块玉是当初皇上赐给殿下和九公主的定情信物……”他还未说完,就被魏濯看过来的眼神给吓到了,急忙改口:“不是,不是定情信物,殿下对九公主没有一丝感情,甚至心中颇为不喜,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的,阮小姐您可千万不要误会。”
阮阮当然没有误会,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堵,两个人都有一块白玉,而白玉的下场却反差几大,一块在她宝盒里装了许多年。另一块,被魏濯忘在柜底下占满了灰尘。
她对魏濯的玉颇为心疼,轻声问道:“你要把它放到哪儿?”
魏濯见她有些意兴阑珊,明明刚才到房间的时候还满脸喜色,看到玉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有些恍惚,涌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听说姑娘家对这些颇有介怀。
魏濯紧了紧手中的玉,坦然道:“我与她并无情分,自然是要拿去丢弃。”
阮阮微怔,喃喃低语:“很贵的。”
魏濯听到她带着委屈和不舍的小财迷发言,有些好笑:“无妨,家中不缺这块玉,你若喜欢,可去库中随意挑选。”
他出了门,便把玉交给身后跟着的江阳茂:“找一块更好的玉。”
江阳茂知道他的心思:“殿下,在上面刻什么?”
魏濯扫了眼门边已经凋落干净的梅树,想起见小姑娘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她跟枝头红梅一般清艳,“梅花,再刻上……刻上她的名字。”
“是。”
阮阮看着已经装好的房间,绕来绕去好几圈,都忘不掉魏濯那张无情冷漠的面孔。
自己好歹在他身后跟过一段时间,竟然是他口中的豪无情分可言,这个人真是冷到骨子里了。
傍晚斜阳若影,染红了正片云层,生出一种带着忧愁的美,又荒芜又凄凉。
连带着那些前尘旧事,也一一浮上心头,阮阮以前百般讨好的模样,现在都是她做过最为后悔的事情。
就连跟魏濯一起的晚饭,她都不想过去吃。
江阳茂请了好几次,还是没请动,垂头丧气地回到魏濯那里:“殿下,没请得动阮小姐。”
“她又在闹什么脾气?”魏濯放下手中的书,已经做好了去哄人的准备。
“也不算是闹脾气吧?我听着屋里没什么动静,也不方便进去,要不您去看看。”
魏濯打开门绕到隔壁,敲了敲门,没人过来开。他便没有耐心再等,直接打开了屋门。
床沿上,是几层薄纱,依稀可以看得见床上绻起身子的小人儿,她侧卧,面朝外面,呼吸非常平顺,是睡着了的模样。
魏濯松下一口气,他向来摸不清小姑娘的心思,刚才见她不来吃饭,还以为又哪里惹到这个娇气包了。
连着叫了好几声,床上的人都没动静,魏濯想伸手去探探她的额头,看看有没有生病发烫之类的,还没触到,眼前便伸来了两条细嫩的胳膊。
不是上次匆匆而过的两巴掌,反而是直愣愣地勾住了他的脖颈,魏濯忽然被她抱住,由于常年习武,对什么都敏感地很。
阮阮抱他的时候,魏濯的第一反应是想要伸手去挡,强忍着多年以来的惯性,才没有抗拒地非常明显。
直到眼泪糊了他一脸。
魏濯当小姑娘是做了场噩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阮阮被这下轻抚给惊醒了,她揉揉雾蒙蒙的眼睛,看到眼前人是魏濯,当即撂下胳膊,扯出手帕擦眼泪。
“哭什么?”魏濯紧追不放。
“我想家了。”阮阮抹了一把眼泪,瞥眼去看魏濯的神色。
魏濯嗯了一声,“禹王府可随意出去,也没拦着你。”
现在陶雀门已经入驻京城,若她想去看看家人,上街拐过去就能看到,他不拦着便是。
这下终于吃上饭了,禹王妃那里多素菜,阮阮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此刻看见清蒸鲈鱼时,脸上才多了鲜活的生机。
“殿下,要不要去给小世子通风报信去?”江阳茂指了指天色:“现在王妃应该已经到了景若寺。”
魏清彦前几天刚跟一帮狐朋狗友去了斗鸡场,回来后输了一大批银两,倒也不是输的,而是用这些钱买了一只凶狠肥硕的霸王鸡。
以至于把禹王妃气地不行,愣是让在祠堂面前跪了一整天。恰巧那天他的狐朋狗友们过来找他玩,把这副挨训的场景全给记在了心里。
魏清彦非常难过,一气之下闹了场离家出走,人到现在还在客栈住着。
离家出走?
阮阮默念了一遍。
竟然还可以这样?
阮阮沉思了一番。
反正她留下来跟魏濯是相看两厌的相处模式,还不如也去客栈逍遥自在地住上几天呢。
可是她不能直接出走,那样魏濯肯定会有一万种方式抓她回来,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让魏濯“惹”她生气了。
那样他起码会怀有一些愧疚之心,不会硬拉胡扯地命她回府,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躲着这尊大煞神,也就好了。
阮阮夹着肉,边吃边看魏濯。
魏濯现在看起来挺温和的,在暖黄的烛光里,线条柔软,他挑好一块没刺的鱼,放进了自己面前的碗里。
阮阮很是惊讶,她急忙把肉塞进自己嘴里,魏濯休想讨好她。
她是个非常记仇的人,到现在也还记得魏濯当初拒绝禹王妃找儿媳的催劝时,说了句九公主退亲,给他留下了莫名的痛苦。
她甚至记得当初魏濯的表情,很淡,很稳,撒起谎来一点也不心虚,净是把罪名扣在她身上,特别地令人愤懑。
小人非君子也!还卑劣!
既然他可以栽赃嫁祸,那么她也可以学着做。到时候王妃回来怪罪的,还可以有有新的作品?
这些天,她得想办法惹魏濯生气才好。最好是气得他把自己干出禹王府。
第45章
阮阮为这事比平时晚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睡着,就连在梦里,都在思索着怎么惹魏濯生气。
打也打不过,骂也不敢骂的,她甚至想到了要说一些暗语来声讨他,隔天,阮阮翻遍了一整排的民间传说。
无论是含沙射影还是指桑骂槐,只要是骂人的句子,她全抄了下来,比幼时向夫子习文识字时还要认真,整整写满了十多页字。
她看着毛笔字迹密密麻麻的纸张,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切都好,准备的十分充足,但……但是还要背过啊,总不能,念着说吧?
明明硬是背了一下午,半途魏濯命人送来了一大盘松蓉坊的糕点,不仅如此,又差人接二连三地过来敲门,说是外面春意初生,不要总在房间待着。
阮阮吃着糕点,看着破冰的湖面,春意盎然,懒洋洋地好不自在,想了又想,也想不起自己到底背了哪些内容,她只记得书里有个主人公的名字叫王二蛋。
其他的实在记不住,她干脆打了小抄,手心上写了好几行字,衣袖中也藏了几张纸。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的,像是要去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在书房门口好好平复了一下心情,阮阮才伸手过去敲门。
屋内的魏濯早已察觉门外有人,他连小姑娘深呼吸了三次都数地一清二楚。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在外面站这么久还不进来。
听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魏濯搁下手中的毛笔,看着门上那道婉约的剪影,他垂下眼,低声道:“进来。”
阮阮推开门时先探了探头,像极了做贼心虚的模样,她端着一盘蜜糕,强撑着底气,正要给魏濯端过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过来骂人的。
魏濯看过来,她偏开头护住手里的蜜糕盘子,从旁边扯了块软垫,顺势坐了上去,然后捻了蜜糕往嘴里放。
四处寂静,魏濯看了她一眼后就继续处理公务去了,完全没有要问她有何事的意思。
阮阮被忽略后丝毫没有懈怠,她往前趴了趴,手肘撑着桌边,看魏濯写字。
魏濯写的字刚劲有力,棱角分明,从她这个位置看,一个个都有气势地很,稍作对比,简直是直接碾压她那些个小肥圆胖的字。
阮阮撑着脑袋欣赏了一会儿,两根细白的手指一松,中间的蜜糕从中滑了下去,掉落在桌面上,滚了两遭,一坨圆墩儿慢悠悠停在魏濯的笔端。
香甜的蜜汁在宣纸上晕开,和墨色掺杂在一起,颜色有些难以言说,阮阮咬着唇,满怀希望地去看魏濯的脸色。
只要跟她说一句狠话,她便可光明正大地离家出走,还不用担心被抓回来,反正魏濯这冷脾性是绝对不会过去跟她道歉的。
阮阮看他看地过于认真了。
魏濯能感觉到身上那道热烈的目光。
他淡定无比地收起这张被玷污的宣纸,转而换了张新纸继续写,听见那声微不可查的闷哼声时,唇畔微扬。
大抵是小姑娘在他这里待的无聊了,刚想问要不要请个戏班子来王府的时候,那边已经念起了句子。
“从前,有一个人叫阿濯,这是个算命的老爷爷给起的,但是这个名字太难写了,就连阿濯自己都不会写,每次别人问起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阮阮稍稍喘了口气,继续道:“他就跟别人说,他叫阿二蛋,因为他每天要吃一个鸡蛋,可一个鸡蛋又觉得不够吃……”
魏濯脸色难得僵硬起来,又因她唇齿间甜糯亲昵的阿濯二字有些恍惚。
阮阮心中窃喜,偷偷笑了笑。
“阿二蛋家中只有一个母鸡,他还想冒充黄鼠狼,去镇上的大户人家偷一只鸡出来……”
魏濯终于肯说话,“口渴了没?”
阮阮一怔。魏濯已经吩咐人把茶水果仁一概送了过来,他浅笑着,说:“听母妃说,你声音好听,她常让你念一些书本,而今看来,母妃说得对,听你讲故事,确实有一番乐趣,比说书的要流畅许多。”
阮阮不吭声。
魏濯叹了口气:“阿二蛋太拗口,再说,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小名,你直接叫魏濯便是。”
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