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魏濯,又看看烤鸡,神色有些复杂。
魏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笑着问:“饿了?刚烤好的,我拿过来。”
“……”阮阮点了点头。
但眼前就是烤鸡时,有些下不去嘴,一方面是因为梦中的魏濯变成了烤鹅,另一方面是因为睡得太久,手麻了,拿不动东西,主要是拿不动东西。
魏濯只好像照顾病人那样一小块一小块把肉撕下来,放到她嘴边,“小心,有些烫。”
刚睡醒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她看起来格外地乖巧,但就是食欲不太好,吃了两口就不吃了,魏濯学着哄人的口气,低声道:“来,把这只烤鸡吃干抹净,就不困了。”
阮阮还在走神,懵懵懂懂地重复刚才听到的话:“把这只魏濯吃干抹净……就不困了……”
而后脸颊就被人给戳了一下,魏濯的语气明显憋着笑,脸上愣是看不出来表情,一板一眼道:“矜持点,这里不太合适。”
“……”
阮阮没反应过来,看着魏濯这样的表情,心里有些怀疑,她睡觉时不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魏濯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心中纠结了一会儿,她决定问出口:“我是不是流口水了?”
自己从小就有个怪癖,一梦到美味的食物,第二天嘴角就会有一点口水的痕迹,但是刚才用手指抹了抹嘴唇,明显没有。
魏濯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已经擦掉了,先吃肉。”
阮阮有些崩溃,埋怨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怎么该骗人的时候不骗人了……”
“你不是不准我说谎?”
“你会嫌弃我的。”她手已经不麻了,自己拿过肉吃,“等我老了,你就不要我了,色衰而爱驰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只是短暂地抱怨了一下,魏濯却反思了很久。
外面风雪呼啸,小小的房间暖呼呼的,魏濯帮她把枕头拿过去用火烤,在柜中放久了难免有些潮湿,“门口的老伯只买到了被子,枕头是我以前用的,不脏,只是有些潮湿,再烤一烤就好了。”
阮阮点点头,双手抱着膝盖,莫名觉得魏濯有心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他,难道是……色衰爱弛?
小时候的魏濯很好琢磨,就是冷冷的,软磨硬泡都无法化解,长大后总是有不同之处。
她承认,七年之后,在禹王府第一眼看到魏濯,就对他充满了误解,比如心狠手辣冷漠无情,比如思慕美色喜新厌旧,再比如觉得他无时无刻地想要弄死自己。
但其实,她喜欢的少年已经愈发强大而成熟,冷静而睿智,无论是行事还是言语上,都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自己刚刚还那样说他,他现在一定很失落吧。
阮阮转动着手腕上的银镯,慢慢开口:“我刚才的意思……”
魏濯闻言看过来,眼眸深沉,藏了许多她看不透的情绪。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忘光了。
阮阮呆滞地看着他。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他手肘拄在双膝上,来回翻动着枕头的面,这样的画面太过绻倦,怪不得有人说铁血柔情可以一下击中姑娘们心中的柔软。
确实如此。
烤地暖呼呼的枕头面贴住脸颊,魏濯把她裹进被窝,卷成了一个大大的春卷。
阮阮撑了撑被口,“你不进来吗?”
说完之后又觉得脸红,她是姑娘家,魏濯都没说什么,自己就先开了口,实在是羞人。
但门口的老伯只送来了一床棉被,没得挑,她又说,“我往里面挪挪,我们一人一个被角,好吗?”
魏濯侧身躺了下来,制止她手中的动作,“不用,我耐冻,你裹紧了。”
他一只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防止她乱掀被子。
最后一截火烛燃尽,房间彻底陷入黑暗,魏濯靠地更近了些,声音喑哑:“睡了吗?”
“没有。”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回答你一下比较好。”魏濯掌心贴在她额头上面,指尖从她眉间慢慢移动到眉骨处,“免得你又胡思乱想。”
阮阮窝在被窝,声音有些闷:“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说也可以,不要在意那件事了。”
魏濯充耳不闻,看着窗外月亮的目光偏了偏,翻身抱住他的小月亮,“即便当初你没有退婚,你的那些假设也不会成立的。”
“无论是逃婚,还是跑去琼州,都不会有。”魏濯手指已经移到了她的眼睛,“我会乖乖娶了你。”
“嗯?”阮阮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真的,会娶你,没说谎。”魏濯笑了笑:“你可能不相信,但的确是我那个时候的心思。”
“在你退婚之前,我向你父皇提过两次退婚,第一次是最开始接到圣旨那天,我没办法接受一个很突然的婚约。第二次是觉得你太缠人,我招架不住的时候。第三次,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看能不能把婚退了。”
阮阮专心听着,她能感受到魏濯抱她的力度更紧了,好像是在害怕失去她,于是伸出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
魏濯胸腔鸣动,继续道:“当时的心态,已经对退婚不抱希望了,都说事不过三,第三次还退不了婚,我就娶你,因为有时候,觉得这个小妹妹还挺听话的,虽然总是在捣乱,但只要我一开口,就乖地不行。”
“小妹妹?”阮阮的手不安分地拍了下魏濯。
“不然呢?你比我小,还没长大,我又不是禽兽,哪能对你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好像有道理。”她郁闷道。
“后来我打算进宫第三次退婚的那天,在家里接到了消息,说小公主吵着闹着要休掉未来驸马。”魏濯低低地笑,“那时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轻松的同时又觉得怪怪的,但更多的是好笑,魏皇果真疼爱女儿,我自己说的话一点不听,你一个不满就能把皇命收回,还真是天底下最得皇宠的姑娘。”
“所以之后人人都说你被禁在姝仪宫的时候,我并不相信,即便是真的,禁宫里面的日子也是快活而安心的,去琼州前悄悄过去看了一眼,跟想象中的样子如出一辙,你还是那个娇气的小公主。”
阮阮一点也不困,问道,“那你去琼州的几年,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魏濯闭眼,“在琼州很累很忙,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让我回忆往昔,等到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以前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经淡忘了,只记得零星一点。”
“所幸我又遇到了你。或许是我认为的,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阮阮缓了好一会儿,想起魏濯肩背上缭乱的刀痕,她相信魏濯在那里很累很忙,也很苦,眼眶有些酸涩:“你为什么要去琼州,是我父皇让去的吗?”
“不全是,我父亲在琼州去世,他一定不希望那里的人再饱受暴动之苦,我过去,也算是满足他的遗愿。”
阮阮把眼泪憋回去,冷静下来左思右想,“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为什么一开始不肯跟我说这些话?”
魏濯声线倦懒:“怕你吃醋,吃完醋不要我了怎么办?”
“我跟我自己吃醋,这怎么能醋得起来?你未免太高看我。”
“阮阮,从禹王府,到现在,因为没摸准你的心思,而走过许多弯路,我好不容易留住了你,不能再犯一丝错误了。”魏濯叹了口气:“以后不会把你弄丢了,你也不准再离开我。”
阮阮没有回话,摸到他冰凉的手心时,毫不犹豫地就掀开被角,把嘴硬不怕冷的人也裹进了被窝,说话时磕磕绊绊,“你……你就这样躺着,不能乱动,否则……否则以后都别想……跟我一起……一起睡觉。”
最后四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她红着脸把手伸过去:“给你暖一暖手,待会儿我就收回去。”
魏濯嗯了一声,不知是高兴还是好笑:“每天好吃好喝地喂着,怎么就养不肥?还是这么瘦。”
“我又不能按斤数卖了换钱,为什么要养肥。”阮阮已经困了,顾不上害羞就沉沉睡过去,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醒来时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魏濯亲手做的。
“在守门管家那里做好后端过来的,不烫了,过来吃。”
阮阮第一次吃魏濯做的菜,难掩惊喜,没想到他做菜会这么好吃,只好在“魏濯的好”那里又添了个做饭好吃。
“昨天晚上没回宫,你早朝也没过去,现在宫里很慌乱吧?”阮阮吃饱喝足后,开始关心现实。
“他们最近很是懒散,也该激一激了。”魏濯并不在意。
但当守门管家拿着一只盒子进来时,他脸色变得阴沉。
“小民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管家弯着腰,大气不敢喘,紧张道:“皇上,小民有一事相告,关于这个盒子的。”
“大约是六年前,一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年轻人送来了这个盒子,他说这盒子是他家主子送给儿媳的遗物,说是等到皇上您成亲的时候,才让小民拿出来。”
管家说话时声音都在抖,他在府中当管家,从来没听过魏濯的生母是谁,那个年轻人说是遗物,想必已经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魏濯听见遗物二字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他目光挪到朴素而破旧的机关盒上面,沉声问道:“为何到现在才拿出来?”
“这……小民也不是算卦的,哪能料到皇上的心思,等了又等也不见您娶亲,自然就把这件事给耽搁下来了。”管家急忙为自己开脱罪名,他眼珠贼溜溜地转,匆忙瞥了眼阮阮。
他以前是见过魏濯的,知道这孩子打小就不近女色,比寻常富贵人家更为洁身自好,除却当时年幼的小公主,旁的女子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兜兜转转,这两人还是回归了年少时结下的情缘呐。
小皇后瞧着面善,老管家生怕自己被魏濯怪罪,此时把阮阮当做了救命稻草,毕恭毕敬地把盒子呈上去:“那位年轻人说了,是送给他主子的儿媳,还请您快些收下。”
阮阮觉得这盒子神神秘秘的,有些不敢接,只好去望魏濯的脸色,见他点头,便丢了心理负担,小心翼翼地去拿,动作轻地宛如做贼,似乎在怕不小心把它弄碎了。
管家如临大赦,得到允准后急急忙忙地退了下去。
阮阮好奇地摆动着木盒的边缘,上面有许多细细小小的木条,并列在一起,上下左右皆可挪动,它们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坚若磐石,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
越是打不开,就越是好奇,但这明明是魏濯母亲送来的,他却一点都不急切,反而还带有排斥的意味。
阮阮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过于表象,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坚冰,而是迷雾中的松柏,周身缭绕着一层看不透也摸不着的白纱,让人无法窥探他的心绪,所以即便他表现地有多温和,还是为外人所忌惮和畏惧。
“你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她抬了抬手,看见魏濯一闪而过的不虞之色时,及时把盒子收了回来,他都这样了,他们母子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打不开就算了,有机会再试试。”魏濯牵过她的手,往门外走去:“不是很想往外跑么?今日我陪着你出去转转。”
他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宫,身上带满了银两,足够小姑娘挥霍无度。
街上人来人往,小摊贩们总是很有魔力,哪怕是在冷风刺骨的深冬,也能热闹地扬起喧声笑语,这条街顿时有了烟火气息。
比这里更热闹的是对面那条街,吹锣打鼓,马蹄杂乱,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齐齐入耳,把小孩吓得生了寒颤,笑声和哭声拧在一起,好不快活。
忽然间,两条街的交汇处,闪进来一道人影,穿着大红衣衫,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一队喜庆欢乐的迎亲仪仗。
阮阮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这是程二哥……这是程二公子成亲的吗?”
魏濯听见了那声顺口的哥哥,心中暗暗抱怨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拐了个弯,硬生生换了个称呼,当下没了脾气,只是怪扫兴的。
“他年纪大了,也是时候成亲了。”魏濯冷淡地说着,“不然人们该误会他有什么隐疾了,到时候不好娶亲。”
“……”阮阮一阵无语,也没见他对自己弟弟那么关心,魏清彦昨天可是刚刚被人追着跑了十里长街,因为差点砸了别人的婚宴。
她在人群中,看程嵘与脸上并没有娶亲时该有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问:“花轿里面是谁家的姑娘啊?”
魏濯没回应,他是真的忘了,好像是个什么武将家的女儿。
“大概姓花吧。”他挑了个自己最熟悉的武将姓名。
“不会是花容映吧?花家的三小姐?”阮阮深吸了一口气,哀声道:“你这是赐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婚呐,简直就是乱点鸳鸯谱,他们两人的脾气性格明明差了那么多,怪不得新郎不高兴。”
“你在为他埋怨我。”魏濯冷静地道出事实。
她哪里想得到魏濯心里在想什么,“……不是抱怨你,我只是惋叹了一下。”
“你知道花家三女儿跟程二公子有什么过节吗?”阮阮低声地问,“我告诉你你不准跟别人说啊。”
魏濯笑了笑,点点头。
阮阮悄悄道:“程二公子以前做了满院的玉雕,把它们组建在一起,颇为美观,但花家三小姐善武,去程家做客时跑到后院挥鞭,打碎了程二公子一年的雕刻成果,两人这才结了梁子。”
魏濯嗯了声,示意自己听懂了。
人群中,两个人不管是容貌还是衣着,都实在太显眼,程嵘与走神时仍然看到了他们,惊讶之余冲着阮阮摇了下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