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握她的手,转而掐住她被一只胳膊就能圈住的小腰,让彼此贴得更近,她仰头,都能感受到他鼻翼呼出的热气。
“这是沈家,你庄重点,四叔很快就回了。”
“对着你母亲,他能那么快回?”
太快,就不是男人了。
秦昇话里的调侃,听得沈妧心头一跳,他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有此一言,怕是有来头的。
“你知道多少?”
“不比你知道的少。”
这个男人实在是可怕,他真的年方二十么?再长个几年,岂不是无人能敌了!
沈妧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纤秀的脖颈,仰到了极致,才能堪堪看进男人眼里。
“不管你知道多少,请你务必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事,本就与你无关,对你毫无影响。”
少女一本正经的神情,有种天真稚气的可爱,秦昇不禁莞尔,抬手勾了勾她微翘的鼻头,逗弄道:“你嫁给我,就与我有关了。”
不过有关,他也不会插手,单纯的只是想逗逗她。
沈妧本就不是迟钝的人,方才是关心则乱,这会儿也意识到秦昇只是想逗她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恼此人的轻挑无状,越来越不像话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沈妧转身要走,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第51章
秦昇手头事情不少, 过了把瘾就放过了小媳妇,只在离去前丢下一句让人混乱的话。
“我大抵会留在皖城,到你及笄, 把婚事办了, 迎你回南平。”
沈妧懵了。
那他岂不是要在皖城呆上将近一年?
他就是不回南平, 也要进京吧, 平定了叛乱,按理来说就该班师回朝了, 面见帝王,再论功行赏什么的。
沈妧觉得秦昇这人过度自傲,皇帝的亲哥哥都是说没就没,他一个堂哥,隔了层血缘, 有太皇太后护着又如何,最后决断的依然是皇帝。
更何况, 自从皇贵妃薨逝以后,皇帝就像变了个人,逼死老臣,赐死皇太后, 赋税越来越重, 还四处强征苦力强拉到西山建造往生台,说是为皇贵妃招魂......
荒唐事一出又一出,皇帝已经失去了理性,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离谱的事情, 谁又能猜得到。
秦昇就不能收敛一点, 稍微表现一下忠君之心。
沈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秦昇的立场上为他考量了。
被沈妧腹诽的皇帝坐在甘泉宫主殿的台阶上,形单影只, 异常落寞。
宫人被他悉数挥退,四散开来,在周遭各处守着,远远望着看不清神色的主子,想着这段时日的各种变故,纷纷心有戚戚,皇帝不发话,他们也不敢靠近半步。
沈姝闻讯而来,步履轻缓走到殿门口,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又理了理腰间的飘带,再从宫婢手里接过明黄披风,款款走了进去。
皇帝背对沈姝,沈姝拿不准皇帝此时的心情,只是单看那背影瘦削又寂寥,没有半点天下之主的龙威虎势,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别提和秦昇相比,就连容峥,也比这位爷强多了。
男人可以多情专情,但绝不能痴情,尤其是皇帝。
沈姝调整情绪,将披风缓缓抖开,轻柔披到男人背后。
“虽说这天儿热起来了,但夜里仍然有些凉,更深露重,皇上可得保重龙体,您的康健,关乎着万民之福。”
沈姝关于秦冕的记忆都只是听说,进宫以后有皇贵妃独宠,见到皇帝的次数并不多,皇贵妃死了以后,皇帝更是绝迹后宫,偶尔来一次,也只在甘泉宫内徘徊,独自缅怀他那福薄命短的表妹。
说实在的,沈姝想不明白,这位少年天子对他那表妹到底是爱欲成狂,还是怜悯居多,同时又掺杂了一些别的情感。
若真的不能失去,那就合该保护得密不透风,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让奸人钻了空子。
皇贵妃的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下的顽症,皇帝与她日夜相伴,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气氛异常沉默,又难捱,沈姝满腹心事,送了披风便默默退到一侧,注意力却始终放在皇帝身上,不曾松懈半分。
“你过来。”
良久,秦冕终于开了金口,声音很淡,也冷,深黑的夜里,听着有点沧桑。
秦姝低眉顺目,在秦冕手指扣着台阶的示意下,依顺地坐到了他身旁。
“听闻秦郡公在沈家借住过一段时日。”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听得沈姝心头一紧,有些意外皇帝一开口提到的是秦昇。
“秦郡公来皖城游玩,确是住了有月余,一直由父亲和二叔他们在接待。”
摸不清皇帝提到秦昇是何用意,沈姝只能撇开自己,中规中矩地回。
皇帝听了,未有言语,低声一笑,眼角瞥向沈姝,听不出喜怒道:“你倒是比刚入宫时谨慎多了。”
那个妙语如珠,谈天说地的女子仿佛是另一个人。
沈姝表情一滞,不动声色,只叹息道:“人总要长大,特别是在宫里。”
天真烂漫,只是装装而已,想活得久,必须藏拙。
又是一阵缄默,秦冕道:“你比你那六妹妹如何?”
这种糟心的问题,沈姝实在不想回,但皇帝盯着她,她一句话也不能错。
“三叔走得早,六妹妹在娘胎就没了父亲,又最年幼,我们做姐姐的自然要更加怜惜她,境遇不同,无从比较。”
沈姝一席话可以说是滴水不露,皇帝看她的眼神也越发诡谲,直盯着她心里发毛。
“秦郡公和你妹妹是如何相识的?”
总要有个刻骨铭心的缘由,不然,也不会非她不娶了。
皇帝问得一句比一句刁钻,沈姝也不知他是何意,对秦昇又是什么态度,只能紧了紧心神,小心翼翼地回。
“沈家规矩甚严,男女设防,前后院分明,我们姐妹只在祖母召见时才和秦郡公碰到过一两次,私下没什么来往,后来在来京的路上,虽和秦郡公同路,但少有交集,各自恪守礼数,不曾越矩。”
船上发生的事,沈姝不知道秦昇有没有告诉皇帝,心里也是直打鼓,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两手缩进宽大的袖摆里,不自觉攥成拳头。
皇帝牢牢盯着沈姝,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变化,看了好半会儿,有些意兴阑珊,挪开视线,挥了挥袖。
“你且退下,不用在这伺候了。”
沈姝心弦一松,怕再呆下去露出破绽,顾不上邀宠,袅袅站起朝皇帝福了福身,不失礼数地缓步离开。
待人走远,秦冕扫了眼走廊尽头快要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抬手将背后的披风扯下,丢弃到一边。
回到寝殿,沈姝辗转难眠,听到外头巧秀的声音,连忙叫她进来,压低嗓子询问:“东西送出去了?”
巧秀连忙点头,在主子的示意下凑近她回道:“找的内务府采办,他天不亮就要出宫,避人耳目,万无一失。”
“做的不错。”
沈姝从枕头下摸出一小袋碎银子赏给巧秀。
“那边若有回信,立即拿过来,不得延误。”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时刻盯着。”巧秀双手接过赏钱,劲头更足了。
翌日,密信顺顺利利交到了容峥手上,他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就着灯火点燃,丢到炭盆里烧尽。
“你只给她带句话,口说无凭,我得看到她的诚意。”
采办回了宫,找了个空闲传话给巧秀,巧秀一字不落地报给沈姝。
沈姝沉默良久,讥讽地轻笑:“他又有什么诚意,连口头承诺都做不到。”
“要不要奴婢再传个信?”
有赏有动力,巧秀比沈姝这个主子还要热衷。
沈姝瞥了她一眼:“暂时不必了,再看看。”
银子,可没那么好赚。
沈荣一家远比沈恒以为的走得要远,沿着可能的路线寻了十来天,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找见。
眼瞅着沈老太太寿辰将至,沈恒的面色也更为沉冷。
现下流民四起,匪盗猖獗,还有少许叛军余孽逃窜,逃出城的百姓未必安全,若是碰到凶恶之徒,指不定就丧生在荒郊野外了。
大房带走的家丁虽多,但一个个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碰到有点拳脚功夫的匪类,不死也要退一层皮。
“加派人手,东南西北,一个方向都不能遗漏。”
“路过村镇多问问当地人,看有没有见过他们。”沈廉从旁补充道。
兄弟俩眉头一个拧得比一个深,坐在圈椅上的秦郡公却是个没事人,举杯吃了口茶,润润嗓子,再将杯盏放回到一旁茶几上,方才出声道:“你们派兵士快马加鞭搜找的范围,已经超出了沈荣拖家带口星夜兼程能够到达的地方,若是寻不到,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死了,要么藏起来了。
沈家兄弟为官多年,这点判断力怎么可能没有,只是他们不愿意做最坏的打算,依然在往好的方面设想。
秦昇对沈荣一家没有半点好感,对沈荣此人更是反感至极,他的生死左右不了他的情绪,看待问题也更为客观。
“若是半路遇险,那么一大家子,不可能寻不到一点遗骸,消失得如此彻底,最大的可能就是躲起来了,或者说是被人藏起来了。”
“我大哥只是个小小役官,又是代罪之身,身上并无长物,谁会这么不着调,花费气力去藏他。”
兄长几斤几两,沈廉这个同住屋檐下的二弟最清楚,捉了人关起来,都是在浪费粮食。
“沈大伯确实无才无德,但他有个身居要职的弟弟,有个颇受皇帝待见的女儿,还有个即将成为郡公夫人的侄女,更有个身为侯夫人的双胞姐姐。”
秦昇每说一句,沈恒兄弟面色沉下一分,心中暗道兄长不争气,贪生怕死,逃个难也能逃出祸事来。
若大房的人真被藏起来了,那么,对方目标显然就是他们沈家。
不过,谁会在这混乱的时局下趁火打劫呢?
谁又最有动机?
第52章
带着前世的记忆, 秦昇对容家特别提防,凡有异样,第一个想到容震父子身上。
这一世的走向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很多人的命运都已改变, 不单单是他, 他身边的, 跟容家有关的好像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无论容峥还是沈姝,都有令他怀疑的理由和动机。
秦昇眼眸沉厉, 他叫来尤不弃,命他即刻进京盯着,并想办法透个信给沈姝,埋在宫里的暗桩盯紧她。
当夜,秦昇又亲写了一封书信, 将他来到皖城以后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地详禀皇帝,言辞恳切, 字里行间婉转相劝,想收拾人不必太急,待时机成熟方能一网打尽,切不能急功近利而丢了大义, 顺便含蓄地感念了一把兄弟情。
皇帝收到这封加急密信已经是五天后了, 信很长,他看得也很久,第一遍看完,觉得看得不够仔细, 又重头再读了一遍, 眼里闪动的情绪,自己看了估计都会惊讶。
他是个矛盾的人, 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很多东西都是被动承受,对外还要装着端着,维持身为皇帝的体统和威严,时间久了,都快认不清自己了。
将信锁到匣子里,秦冕宣了来喜进到内殿,先是问了句后宫的情况,又指了指案桌上的冰镇荔枝:“这天日渐炎热,给和嫔也送一些。”
和嫔位分不够高,按规制是分不到这稀罕贡品的,看到御前总管亲自送荔枝过来,巧秀比主子还要激动,深觉自己要跟着主子鸡犬升天了。
沈姝温声谢过来喜,打了赏以后让巧秀送到殿内,自己则拿起一颗冰凉的荔枝兀自发着呆。
说实话,她有点慌了。
皇帝看着好像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可也就浮于表面,说来羞于启齿,她至今仍未被召幸,皇帝偶尔来那么几次,也只是闲来无事,拉个人盖着被窝纯聊天。
可对外,她还要装出一副被皇帝宠幸过后的无限娇羞。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有些茫然无措,不论是秦昇,容峥,甚至这个她起初根本瞧不上的文弱皇帝,似乎都和记忆里的他们不太一样了,她的优势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反而将自己困在这深宫进退不得。
沈家那边又完全指望不上。
她父亲简直就是个酒囊饭袋,懦弱无能,叛军还没到来,就吓得弃城而逃,他一个代罪之身,又担着芝麻小点的官职,跑得比老百姓都要快,皇帝要是问责,别说他自己了,就连她这个女儿也要受到牵连。
没点担当不说,还闹失踪,皇帝会如何看她,面子里子都被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父亲丢光了。
沈姝恨铁不成钢,眼底越发阴郁,吃了几个荔枝,整个胃里都凉凉的,她肠胃不是很好,吃多了这种凉物容易闹肚子疼。
脑子里一个激灵,沈姝的目光落在化得缓慢的冰块上,只是这么瞧着都觉得冰凉入骨,引得胃部一阵痉挛。
掐了掐手指,沈姝一鼓作气,拿起一块较大的冰往嘴里放,卷着舌头快速吞咽下去,很快,一阵抽痛感从腹部剧烈袭来。
沈姝捂着肚子,用尽力气喊巧秀。
和嫔表面看着还是有几分宠的,所以太医来得也快,开了暖胃温热的药方,嘱沈姝近段时间忌口,禁寒凉辛辣。
出了甘泉宫,太医转道就去了乾清宫,一五一十向皇帝禀告和嫔身体状况。
秦冕垂眸批阅奏折,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待太医禀告完毕,又安静等了一会,他才缓声叫人退下。
待人出了屋,秦冕搁了笔,眼里掠过一丝讥诮。
小姐身子丫鬟命,没福气享受好东西。
秦冕从柜格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信笺,对着空白的纸面盯了许久,方才持笔缓慢又坚定的落下一个个规整的楷体小字。
尤不弃拿到信,连夜赶回皖城。
第二日,金銮殿上,皇帝先后颁步两道圣旨。
一道秦郡公和沈妧择定良成吉日完婚,另一道是赐婚,沐恩侯世子文武双全,性清正,有才理,难得一遇的少年有成,特赐惠宜公主下嫁之,结秦晋之好,共度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