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一声冷笑:“如今公主下嫁到容家,容峥还愿不愿意纳五丫头都不好说。”
“他敢!当初是他主动要求娶的,言而无信,遭雷劈。”
沈荣其实也没底了,心虚,声量拔得更高。
“你言而无信了多少回,怎么没见你被雷劈死。”
沈恒没好气地嘲讽兄长,沈荣脸红得就像煮熟的虾,头顶都似乎能看到蹭蹭往上冒的热气:“你既瞧不上我,我也不留这碍你的眼被你奚落---”
“为了沈家,抱歉,大哥,我还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待到消息传到沈家,沈荣再次下大狱,这回是刑部大牢,守备森严,即便有流民暴动,也没办法浑水摸鱼逃出去了。
而沈恒因为大义灭亲,受到了皇帝褒奖,擢其兼任禁军统领,肩挑两职,一时间,风光无二。
对沈荣的处置,皇帝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只命刑部先关押着,看还能不能审出几条漏网之鱼,聪明的人已经觉察出这是从轻发落的迹象了。
容峥因与公主大婚,可休沐一个月,听闻之后,冷冷一笑。
秦昇不愿回朝,皇帝便拉拔一个沈恒明面上和容家抗衡,不把容家和沈家搅得反目,似乎就不罢休了。
“驸马爷,公主府那边已经在准备晚膳了,您什么时候过去?”
“你先过去回禀公主,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
容峥面上带笑,神情温雅,内心却十分厌恶驸马这种无能男人特有的身份。
可是,时机仍旧未到。
父亲那边还没有消息,秦昇按兵不动,皇帝也昏庸得还不够。
第56章
临近年关的隆冬, 一日,秦昇盘坐榻上看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皇帝的一月一信也如期而至。
这回, 没有一个字, 是一幅小画。
巴掌大的绢纸, 老翁垂钓, 坐如龙钟岿然不动,幼童歪倒在河边, 垂着脑袋昏昏入睡。
分外童趣,也透着些许心酸。
秦昇捧着小画看了许久,讳莫如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在将画卷叠放入匣子里时,瞥到之前寄过来的书信, 低低地诶了一声。
生在皇家,并非就适合做皇家人, 宫闱巨变,猝然被推上那个高处不甚寒的位子,承受能力稍微弱点,不疯也要抑郁。
只是皇帝这叛逆期, 来得委实有点晚了。
积攥在心里的时间越久, 爆发起来也越不可控制。
这一世有他这个变数,让皇帝的烦恼忧愁有了一个可以纾发的渠道,不至于像前世那样荒-淫无道,往生台建完了, 皇贵妃却不曾入梦, 又全国找寻与皇贵妃容貌相似的女子,不论婚否, 一律强征入宫,弄得劳民伤财,妻离子散,天怒人怨。
秦昇赏了一会儿雪景,方才坐回到桌案上给皇帝回信。
容峥来皖城赴任月余,已走访了尹川府大半地界,无论官宦商贾,文人墨客,亦或乡绅佃农,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田粮赋税商政科举,事无巨细,关怀备至,就连安置流民散户的窝棚,他也不计脏乱地亲临,并感伤地落了一把男儿泪,当即表态要特拨一笔款项用于给流民安居乐业......
容峥太能折腾,一提到他,秦昇便觉欢乐多多,不知不觉写了一页又一页,待秦冕收到鼓囊囊的信件,更是乐开了嘴。
光是看信都花了不少时间,秦冕敲着御案,一时有感而发:“不论血统的话,容峥倒是比朕更合适。”
有野心的人,更能一展抱负。
“皇上,和妃在外求见。”
和妃,曾经的和嫔,皇帝为数不多的后宫之行,有一半都去到她屋里。
遣散了宫人,门一关,无人知晓,皇帝睡床,她睡榻。
沈姝是人前风光,人后凄凉,可跟后宫那些彻底无宠的女人比起来,沈姝又觉得暂时的委屈可以忍受,皇帝不可能一辈子不睡女人,为了子嗣,即便皇帝也要妥协。
她要做的是等,也只能等。
近三个月来,她每天换着法给皇帝做开胃养身的吃食,不求他有多感动,只希望他能记得她这份好。
但凡记住了,就总会心软的一天。
沈姝这样期盼着,默默等待进殿禀报的宫人脚步匆匆地走出来,看到他笑着对自己说:“抱歉了,和妃娘娘,皇上今日事务繁忙,即便是太皇太后捎话,也得容后才行,所以娘娘请回吧,明儿个赶早。”
内心失望又愠恼,沈姝依然面上带笑:“那么劳烦公公将这食盒带过去,便是皇上不吃,也请公公代劳了。”
“好说,娘娘走好。”
回到寝殿,沈姝拂袖挥过桌面,挥掉一个茶盏,啪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巧秀旁边看着,噤声不语,主子没发话,不敢打扫。
“沈指挥使那边有回信了没?”
“沈大人接管禁军以后,进出后宫的盘查比以往更严格了,小邓子好不容易在宫门口碰到沈大人一次,才起了个头,提到和妃娘娘您,就被沈大人撵回来了,信揣在怀里,更是没办法送出去。”
巧秀哆哆嗦嗦说完,主子升至妃位后脾气越发不好,前几日泡的参茶稍微凉了,发了一顿大火,赏了她几鞭子,她的臀部和大腿到现在还疼着,对这位主子的喜怒也越发捉摸不透了。
“他不想收,你们就是跪着求着也没用。”
沈姝重重掐着手指,让指尖的疼痛提醒自己克制,忍耐,静坐了一会才缓缓道:“准备一下,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自半年前大病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如今是睡的多醒的少,沈姝去了几次有了经验,每次都是掐着醒着的点,到太皇太后跟前露露脸,一展孝道。
去得早不如去得巧,沈姝前脚刚到,皇帝就来了。
沈姝正在给太皇太后抚背,将她半扶起,轻拍背部,转头见到皇帝,正要放下太皇太后,给皇帝行礼,秦冕抬了抬手,制住了。
“你好好服侍祖母,不必多礼。”
秦冕撩起龙袍下摆坐到床边,神情温和地望着面色晦暗的老人家:“祖母近日感觉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太皇太后使不上劲,软软靠在沈姝身上,有气无力道:“年纪大了,阎王爷要收,拦不住,过一天算一天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儿子都走在了她前面,几个孙子,原以为省心听话能够守成的,大了反而生出逆骨,有雄才伟略的,却没有足够匹配的身份地位。
一脚都要踏入棺材了,还在为他们操心。
“你不愿意后宫女人太多,可总要有一两个,寻常百姓家里还有一妻两妾,你堂堂一个帝王,过得有如苦行僧,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想让列祖列宗在天上也不得安宁?”
仅仅几句话,太皇太后都有些吃不消了,中途停顿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完。
“祖母想得太严重,没有子嗣又如何,皇室宗亲里头,多的是男嗣,到时过继一个,寻个最好的苗子作为储君培养,岂不更加省事也更公允。”
秦冕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以那位的谋略才干,培养出来的孩子必定也是绝顶聪明,不上位可惜了。
催问数次,皇帝终于说出来了,太皇太后心里其实有底,如今得到证实,竟说不清是悲是喜,是哀皇帝自暴自弃,还是庆幸那位有了机会。
皇帝是特地来说这番话的,说完,摆驾离开,只在离去时,瞥了一眼惨白着脸,一言不发的沈姝。
如果沈姝在看到皇帝时还梦想着二人一左一右服侍祖母的美好画面,到了此刻,只剩从头到脚的彻底凉了。
自己又不是生养不了,却不想要,宁可扶持别人的孩子做储君,接管自己的江山。
这个秦冕是不是真的疯了?
比上一世疯得更彻底。
太皇太后叫来亲近的宫人,挥退沈姝,在她出殿前敲打了一番。
“若是皇帝对外下诏前,这些话传了出去,和妃,哀家不找别人只找你,这宫里默默消失的人太多,不缺一个妃子。”
冬日的阳光很暖,沈姝走在宫道上,望着两边长长的红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的一生是否也如这条道,困在宫墙内,再也出不去了。
所以,她重活一生到底有何意义?
是换个死法,没那么惨吗?
两辈子,她依然没有赢过懵里懵懂,傻人有傻福的沈妧。
老天爷,你何其不公啊!
此刻,傻人有傻福的沈妧正在姚氏的督促下,一针一线老老实实绣着嫁衣。
她的针线活也就一般,绣出来的嫁衣能有多好看,还不如交给宫廷里的绣娘来做,穿着漂亮的大红凤裳美美出嫁。
“我是你母亲,难道还能害了你,自己的嫁衣自己绣,讨个好彩头,婚后美美满满,携手白头。”
沈妧觉得好笑:“依母亲这么说,公主的嫁衣不可能自己绣,难道她们不能和驸马白头了?”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有你这样较真的,别家我管不着,但你是我女儿,你的嫁衣就得自己绣。”
或许是自己嫁人时有太多遗憾,姚氏希望女儿的婚姻能够足够美满,期许太高,难免有些吹毛求疵。
沈妧多少能猜到母亲的心结,也就嘴上贫两句,姚氏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半点不含糊。
埋头苦干,穿针引线,沈妧状似漫不经心道:“母亲,听闻皇上要给四叔赐婚了,您猜会是哪家千金,皇上不是还有个没了夫婿的小姑姑,二十出头,你说会不会这位尊贵的金枝呢?”
姚氏正在帮着女儿挑绣凤尾的彩线,听到这话捋线的手顿了顿,面上表情不显,只淡淡道:“谁透给你的消息,秦郡公?”
“前两日女儿给祖母请安,在门外偷听到的,惠宜公主不是来过一次咱府上,她似乎有意想促成她小姑姑和四叔的好事呢!”
这是自己如愿嫁给了心上人,神清气爽,闲着没事,又做起了媒来。
“母亲,母亲,您在想什么呢?为何魂不守舍的?”
沈妧那个急啊。
四叔都三十多了仍未娶妻,别说妾了,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回沈家的那一阵,更是有意无意找机会同母亲会面,打的什么心思,她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出来,别说姚氏这个熟透了的女人不懂。
沈恒虽说年纪不小了,可架不住皇帝器重,京里没少打他主意的高门大户,如今又冒出个守寡的公主,母亲若是再不表态,四叔心灰意冷,再有情也得凉了。
“阿妧,母亲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也不必再试探我,长辈的事,你别瞎操心,也管不了,母亲现下唯一的期待就是看着你高高兴兴出嫁,其他的,休要再提了。”
第57章
沈妧一直觉得姚氏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尽管外表看起来很柔弱,跟她讲话的声音大了点都觉得是在冒犯她,但只有和母亲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女儿才知道, 姚氏是无欲则刚。
她唯一不能妥协的便是自己这个女儿, 也是她受制于人的最大软肋, 其他方面, 包括感情和婚姻,姚氏始终都很被动,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主动不强求更不可能作任何承诺。
这也是沈恒离开皖城时特意找沈妧私聊的原因。
沈妧的婚礼,他恐怕是没空回来了,而以姚氏的个性, 放妻书在手,一旦女儿嫁出了沈家, 她不会独留,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沈恒不能不急。
他如今身兼两职,一人恨不能变成三人,就是想和姚氏好好磨也抽不出丁点时间。
沈恒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妧身上, 这个姚氏最在乎最亲近的人, 多给姚氏吹吹枕头风,让她死水般平寂的内心再次掀起涟漪。
沈妧也想母亲有个好归宿,而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终老,眼看着不到三个月她就要出嫁, 往后想见一面都没那么容易, 不禁急了。
不说非要母亲嫁给四叔,更多的是想母亲给自己一个重新获得幸福的机会, 而不是固步自封,作茧自缚。
显然姚氏在这件事上和女儿没有共识,无论内心真实想法如何,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窥见,包括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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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小年,掸尘扫房子。
忙活的都是下人,老太太将几房女眷叫到宝松院,团聚一屋热热闹闹吃个饭。
长辈一桌,小辈一桌,各有话题。
老太太见崔氏面容疾苦,愁眉不展,想到仍在牢中的长子,暗自唏嘘,也是分外惆怅,又让厨子烧了几个崔氏爱吃的肘子,放在她桌前,改善一下心情。
崔氏满心满眼的苦楚,哪里吃得下,愁得发际线都掉到往后挪了,成日里靠着抹额打掩,才显得没那么碍眼。
碗里的饭才吃到一半,朱氏都数不清听到崔氏多少声叹气了。
朱氏撂下了碗筷,也是一肚子的火。
想到丈夫辛辛苦苦在皖城经营,最后却被年纪轻轻的后辈摘了桃,皇帝只是口头嘉奖几句,赏了一些钱财,却只字不提升迁,朱氏觉得这脸打得实在是痛。
所以说皇权至上,攀上了皇家的人,路都顺坦多了。
就在这时——
“老夫人,惠宜公主命人送了一对玉如意过来。”
管家捧着一个精美的红木漆盒,在老夫人的示意下打开,白得剔透的玉料,一看就是上等货,雕工也很细致,贡品也不过如此了。
老夫人看了两眼就命嬷嬷收进屋里,看样子是很满意,要珍藏了。
朱氏坐在老夫人旁边,隔得近,看得也真切,不禁啧了一声:“这真是谁家娶了公主都是天大的福气,稀罕物跟不要钱似的一样样送。”
惠宜公主夫唱妇随,跟着容峥来到皖城有小半年了,比她那婆婆会来事,时不时送些礼品到沈家,颇有交好的意味。
朱氏也没少受公主的礼,不好明说,但找着机会就要夸一夸,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四叔若是尚公主,他们二房也跟着沾光,到时求了公主弟妹,何愁女儿找不到显赫婆家,何愁夫婿不能平步青云。
崔氏如今恨透了容家的人,看不得朱氏惺惺作态,爱慕虚荣,冷笑道:“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就算镶金带玉又如何,要脸的话,就该老老实实守着夫婿的牌位孤寡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