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当年,边境不安生,良姜的父亲代替阮商陆上战场赴死。阮商陆有家业,有妻儿,要做大事,何况他骨子里是个中国人。他有太多借口,堂堂正正,实则苟且偷生。
  很多人以为良姜的父亲是替佛爷当了枪或别的什么,其实是佛爷亲手将其“推”了出去。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早已埋骨。
  不知从何时起,阮商陆发觉良姜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或许是知道真相了。良姜会杀害阮忍冬,阮商陆预想过。
  这件事知道的人确是不多,阮商陆万万想不到,大约永远想不到,阮决明是现在唯一知道此事的人了。
  *
  这个时候,阮决明等人回到了宅邸。裴怀良先去小楼休息了,裴辛夷留在正宅客厅,正饶有兴致地欣赏室内的摆设。
  “这些佛头都是在哪里收集的?”裴辛夷用越南话说。
  阮决明从柜子里取出威士忌与酒杯,淡然道:“不怕隔墙有耳?”
  “那不是正好?让他们听了去告诉佛爷,你就彻底败露。”裴辛夷背着手,转过身来。
  “你不是有问题想问?”
  裴辛夷点了点下巴,“不如先听我的推论?”
  “洗耳恭听。”阮决明笑笑,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多谢。”裴辛夷呷了小口酒,“首先,良姜同阮忍冬是青梅竹马,你来到阮家,孤立无援,被排挤——”
  “错了。”
  “听我讲完。”
  “你继续。”
  “你要站稳脚跟,必须得有心腹,这时南星出现了。”
  阮决明挑了下眉,诧异她如何知道这件事。
  裴辛夷说:“我问了南星,他说有七年。”
  “OK,然后呢?”
  “然后……南星还太小,除了做杀手,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过,在这之后,也可能是之前,你发现了阮忍冬的猫腻。在头顿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房间。他是homosexual(同性恋)或者bisexual(双性恋),我比较倾向于前者……”
  裴辛夷发觉阮决明抿紧了唇,惊讶地说,“不是吧,他对你下手了?”
  阮决明喝了口酒,说:“差一点。”
  “Lucky.”裴辛夷举杯,却不喝酒,接着说,“总之,不管他的取向,他只需要一种施虐的快感,掌控的快感。”
  阮决明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裴辛夷忽略这句话,接着说:“你发现良姜是‘受害者’,于是计划拉拢他。你以为我的问题是这个?这么简单的事我当然猜到了。
  “说回来,当时你没想做掉阮忍冬吧?是之后,你开始参与生意,独立掌控生意,有了名头,你不再肯受制于人,于是计划吞掉阮忍冬在北方的生意。嗱,欲望总是无限的,既然要吃掉北方,何不连同南方一起吃下?
  “正好,裴繁缕利用阿梅接近良姜,你们知道了裴繁缕下毒的事。你觉得时机到了,索性将计就计,让良姜做掉阮忍冬,而裴繁缕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毒死的。你原本只是假意同良姜交好,他为你做了这么大件事,后患无穷,你得抛弃他。而且佛爷疑心重,比起外姓人,当然是相信自己人咯。……中间可能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导致佛爷对良姜早有不满。但我不好奇这个秘密。
  “良姜侵犯裴繁缕,是因为阿梅给他们下了药,由你设计,南星‘实施’。我看裴繁缕的样子不像是演戏,显然你没有告诉她实情,她猜不到良姜是你的人,估计现在都在猜测良姜到底是谁杀的。”
  阮决明说:“这么说,你什么都想到了,最后的问题指什么?”
  裴辛夷粲然一笑,“我只是不明白,整件事哪里需要裴繁缕?你根本不用‘勾阿嫂’,骗她听话。她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助你完成最后一步。而你偏偏拿投毒的事要挟她,暴露你自己。是做戏做到底的嗜好?”
  阮决明笑了起来,“裴小姐,你说呢?”
  裴辛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笑容忽地僵住,慢慢、慢慢地握紧了杯子。
  “你知道了。”
  裴家的纠葛,正房的事故,还有她的秘密。
  原来他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导入(intro)事件结束。回忆分为两部分,十一年前初遇,十年前再会。再会部分较短。这是我在结构上的尝试,文里有写,真实的记忆往往是碎片式的,如果有这个耐心的话,我们一起慢慢拼图。
 
 
第15章 
  第一反应是逃避,不愿被他人发现掀开自己的伤疤。
  裴辛夷将小巧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便放到一个台面上,“我休息了。”说着就往外走。
  阮决明拉住她的手臂,睨着她说:“你的推论讲完了,不想听我的?”
  一九八六年,关于裴家的新闻登上报纸,坊间有传阴谋论——这些事故与二太有关。后来,裴辛夷与裴安胥时常在同一场合,看上去甚至比寻常兄妹更亲密,打消了旁人的无端猜测。
  其实猜测即真相,只是直接证据、证人早已被抹去。
  裴辛夷找不到的,阮决明这个外人更不可能摸到底。
  “不想。”裴辛夷看也不看他,“没什么好猜的,杂志报道写裹脚布那么长,街头巷尾议论几十年,你以为是怎样就怎样好了。”
  “分家产?”阮决明笑了一声,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根本不惦念那些,你只想让二房的人个个去死,不对,是生不如死。”
  裴辛夷冷声说:“所以你偏要给裴繁缕出路?好犀利,做一件事等于做三件事。”
  “其实我只是不想有人绕乱计划才警告她听话,不过知道你要来,我当然要送上见面礼。”
  “把我算在你的计划之内,我是不是要感谢你说句好荣幸?”
  “你生气了。”阮决明稍低下头,鼻尖与鼻尖不过一拳距离,“我问过原因,你为什么一直说谎?”
  “我是骗子,你不知吗咩?指望骗子说真话,痴人说梦。”
  阮决明想要看清她,却只看见她眼里的自己。他垂眸说:“陆英,我就这样不值得你讲真话?”
  裴辛夷一下子拂开他的手,“你到底在想乜嘢,不是好讨厌我。”
  停顿片刻,她换了轻快地语调说:“夏姑说你喜欢十七八岁的女孩。十七八岁、你家那位,还有这个花园,你在怀念什么,死人啊?”
  阮决明敛了表情,不显露任何情绪。
  他知道的,她就是如此,想要的时候用尽一切办法,“阿魏”“阿魏”的唤,眼看得不到了,就立马转变态度,不惜剖开自己来攻击对方。就像小孩子一样。
  最纯粹的恶是她,最纯粹的真是她,什么都是她。
  怎么能什么都是她?
  裴辛夷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偏还要继续,她冷笑一声,“阮决明,你好纯情啊。”
  阮决明几近坠落的什么在这一瞬重组、聚合。
  他轻描淡写地说:“纯情的不是你?你那么爱看书,冇读过萨特?‘你之所以看见的,正是因为你想看见’。”
  裴辛夷别过脸去,蹙眉说:“乱引用。”
  “既然要我帮忙,又不讲清楚原委。”阮决明继续说,“怎么,怕被我发现你其实是个可怜虫,怕我同情你?放心,我这人最缺乏的就是同情心。”
  谁说言语无用?最锋利的言语才会打到心里。
  二人践踏彼此的自尊心,又都故作无事人,痛到最痛还不愿休战。
  裴辛夷看了看指甲,抬眸说:“阿魏,我是怕你心疼啊。”
  她笑意盈盈,接着说:“我这个人呢,别的都不怕,最怕你心疼我,然后乜嘢全不管不顾,要为我出头。”
  -
  忽而听见了嘈杂的声音,黄包车疾驰,自行车叮铃铃叮铃铃。
  沿街小店的雨棚被阳光晒得反光,门外墙壁上挂的招牌写着越南文字——“米粉”。
  里面一张小桌坐着一对少年少女。
  “吃慢点。”阿魏轻声说。
  陆英从比脸还大的碗上抬起头,舔了舔沾着汤水的嘴皮,“乜嘢?”
  阿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外面要讲越南话。”
  陆英“噢”了一声,悄悄地说:“那我装哑巴。”
  阿魏笑了起来,讲英文:“你住哪?”
  陆英已经吃了一大口米粉,不方便说话,只好摇头。
  阿魏诧异道:“没地方住?”
  陆英一边咀嚼着,一边遥指向街的斜对面,再点了两下,意思是住在那之后的之后。
  阿魏了然,那边是金贵地段,除了越南式民宅,还有好几栋公寓楼都属于一家姓裴的人。
  “你是被卖到这里来的?”他的英文水平有限,讲长句磕磕绊绊。
  陆英听了,轻笑一声。
  阿魏有些不好意思,皱眉说:“很好笑?”
  陆英吞咽了米粉,说:“阿魏,你英文好差劲。”
  “你不会讲越南话,我不会说英文,我们彼此彼此。”最后这半句他说的是“we same as same”。
  陆英又笑,笑得倚在了撑起来的手臂上,不经意藏起三分之一张脸。那眼尾上挑,眸中有光,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在发光,雾蒙蒙的,不具侵略性的,软乎乎要化开。
  阿魏咳了一声,移开视线,索性讲回白话,“既然你是被卖来做工的,怎么会冇饭食?”
  陆英坐正了,一边挑起米粉,一边答说:“那家老爷很古怪,说我不会做事,动不动罚我关禁闭。”
  阿魏不解地说:“不是吧,偷跑出来的后果岂不更惨?”
  “是咯,被发现就要挨打。”陆英转移话题说,“你呢,不上学吗?”
  “上学?我在码头做工啦。刚才本来在那边等人,哪知等半天都没来,然后遇上你。”
  陆英盯着他看了一秒,弯起唇角说:“上次也是?”
  阿魏恍然大悟,“啊,上次你看见我了?”
  “是啊,除了我,商店里就你最鬼鬼祟祟,躲在角落不知看什么。”
  “鬼鬼祟祟?”阿魏皱了皱眉头,“我是在等人。”
  “等女仔?”
  阿魏嗤笑一声,“哪来的女仔?”又说,“你不用知道。”
  陆英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不好意思承认,这才意识到“码头做工”指的是混堂口。原来他是街头烂仔。她想了想,低声问:“如果找你帮忙,需要多少盾?”
  阿魏一怔,说:“什么忙?”
  “杀人。”
  筷子掉落。
  小店外人来车往,唯有饭桌一隅好似静止了不动。
  -
  “刀哥……”
  “你不能进去。”
  阮决明转身往门外看去,女孩急急忙忙跑来,却被南星拦了下来。
  女孩探头探脑,对上阮决明的视线,粲然笑道:“刀哥,窗台上那枝木槿花开了!”
  阮决明一顿,说:“真的?”
  南星左顾右盼,这才让开了路。
  女孩拎着裙角跑进客厅,站到阮决明面前,笑着说:“真的,要去看吗?”
  女孩眉目清淡,束着两股麻花辫,穿着裹身的墨绿色丝绸连衣裙。漂亮、纤细、娇小,十七八岁,她看上去就是完美的情人——时刻需要依仗男人。
  尤其是比起旁边的女人。
  女孩注意到了裴辛夷,打量她一番,抬头问:“刀哥,这位是?”
  阮决明淡漠道:“让你这几天好好待在别苑,怎么不听话?”
  女孩鼓了鼓腮,蹙眉说:“可是我高兴嘛,而且你说过,花开了要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才……”
  不等人说完,裴辛夷用白话说:“阮生,你忙,我先去休息了。”
  “嗯。”阮决明招呼南星说,“阿星,送一下裴小姐。”
  “不用,我记得路。”裴辛夷说罢便离开了。
  女孩拉起阮决明的手,撒娇说:“刀哥,现在去看吗?”
  阮决明收回视线,对她点了点头。
  *
  裴辛夷走上小楼,拉开客厅的门,看见裴怀良盘腿坐在蒲团上吸烟,问:“不再休息一阵?”
  裴怀良示意她走近些,“你来得正好,裴五刚才打电话找你,我替你接了。他原先就是往河内打的电话……”
  裴辛夷不关心裴安胥到底是费了多大功夫才把电话打到这里来的,近乎急切地问:“他几时来?”
  裴怀良笑了一下,“老六,太聪明不是好事。”
  裴辛夷不理会他的打趣,只说:“他是不是要来?”
  “嗯,老五明早到河内机场,我已经安排好人接他了。”裴怀良说,“对了,他好像有什么喜讯要当面同你讲。”
  裴辛夷点了点头,说:“我去睡觉了,中午不用叫我食饭。”
  “晚饭总要吃一点?”
  “不用了。”
  穿过一道道障子,裴辛夷跟着女佣来到房间。等女佣退出去,合上了门,她累得想直接瘫在地上,转身却瞧见了镜子。
  镜子里的人穿着奥黛,束着两股麻花辫,纤细、高挑,神情漠然,怎么看都不止十七八岁了。
  裴辛夷忽觉烦闷,两三下除却衣裳,换上丝绸睡裙,拿上洗漱用具去隔间的独立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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