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儿女肖似母亲,明艳动人,是宴会上的宠儿。裴怀荣携妻带眷出席的场合必定引起一番轰动。
  没有人会想到,如此美满的婚姻会迎来终结的一天。
  婚后十余年,裴怀荣纳妾。
  鸦-片战争之后,香港被清政府割让给英国,成为印度支那一地,仍施行《大清法律》。直到七十年代,《大清法律》才被废除。在这之前,当地男人可以纳妾。
  二太比裴怀荣小十一岁,是名正言顺的妾室。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终于生下了儿子,她安心了。
  次年,大太幺女出世,排行第六,得名辛夷。
  裴辛夷这个名字是有来头的。
  彼时,裴怀荣事业受挫,需要借阮家的力量,无奈两家的姻亲关系早已不再——裴怀良的太太,即佛爷的妹妹早已去世。于是,裴怀荣同佛爷商议,定下小孩的亲事。
  阮家有钱,却是不能摆上明面的钱。二太不愿接这门亲事。她有这个底气,正得宠,常以裴太身份出席宴会,风光无二。她吹吹枕边风,亲事便落到了大房头上。
  由此事或许看不出二太的心思,无非是为女儿的将来着想。
  二太确是合格的母亲,培养出的孩子个个争气。三女商学院毕业,进入最核心的怀安船务公司,四女考入港大,五儿在私立中学就读。
  那一年,裴家长女姐不顾父母阻挠,与艺术家私奔,在法国生了小孩。恰逢小孩生日,长子放下工作飞往法国。而裴辛夷在一间私立女子中学念书。
  午后阳光映入窗户,裴辛夷昏昏欲睡,忽然被教导主任叫了出去。
  站在走廊尽头的是母亲的护工。护工说:“六小姐,太太让你赶快回去。大少爷他……出事了。”
  大哥的葬礼还未结束,阿姊的小孩失足落水溺亡。
  阿姊疯了,住进疗养院。
  母亲郁郁寡欢,最终病逝。
  无人在意,二房的宅邸夜夜笙歌。
  裴辛夷吞安眠药,沉入泳池,割腕,屡次被护工救下。
  裴怀荣气得大骂:“不中用!”
  二太说:“不如让六妹换个环境,正巧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因这一句话,裴辛夷飞抵河内,等她再回去的时候,护工已然成了父亲新的情人。
  护工喜极而泣,“六小姐,回来就好,不要再做傻事了。”
  裴辛夷冷淡地说:“不会了。”
  有人说过,事在人为,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她要有罪的人不得善终,这是活着的唯一希望。
  这十年,步步为营,夜不能寐。
  第一步,让裴繁缕嫁给阮忍冬,失去自由,忍受无性无爱婚姻,体会寄人篱下滋味。
  听闻阮忍冬突然离世,裴辛夷假意借拿货事由来看裴繁缕的笑话。没错,比起生意,她更在乎这件事。
  原本裴繁缕的下场只会更凄惨,奈何阮决明掌控全局。与他有关的事,她是毫无办法的。
  可她怎么肯让第一件“作品”就这样失败?
  她必须与他达成协议。
  裴辛夷看着眼前的人,笑说:“阮生不也很会做戏咯?”
  恰时,佣人送来吃食。骨瓷餐盘分别盛着瓜果糕点,还有香槟、威士忌,配了装冰球的小型铁桶。
  “咦,南星有心,都是你阿叔爱吃的。”裴怀良瞧了一眼,招呼众人坐下。
  阮决明应声,揽着裴辛夷重新回到牌桌上。
  阮法夏将果盘放在牌桌中央,打趣道:“二哥,还舍不得松手呀?”
  裴辛夷礼貌地微笑,抬肩想让他松开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阮决明松了手,拾起银质甜品小叉,叉了一瓣菠萝蜜递到她嘴边。旁人瞧不见的桌下,他另一只手却又握住了她叠在一起的双手。
  “我自己来。”裴辛夷笑着,暗暗使劲想挣脱开他的手。
  “欸,裴小姐这样说却不动手,你们那边的女仔都这样?”阮决明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仍举着小叉。
  裴辛夷眯了眯眼睛,挑眉一笑,优雅地衔了菠萝蜜吃。
  阮决明放开了她,对众人说:“继续?边吃边打。”
  “好!”裴怀良喝了口酒,轻轻砸舌,接着搓起麻将来。
  *
  五人轮番上桌,乐声悠扬,说笑不止。
  钟摆报时,咚咚咚响了五下。
  裴怀良吸了口烟,活动着手臂,说:“竟然这个时间了。”
  南星打了个哈欠,“良叔累了?”
  “今天就到这,改日再来。睡一觉还要去大宅。”裴怀良推到牌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其他人也接连起身。阮法夏唤来下属,一边话别一边往外走。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阮法夏离放置座机的柜子最近,得到阮决明示意,前去接听。
  “什么事?……什么?”阮法夏看向众人,最后落在裴怀良身上,“良姜出事了。”
 
 
第13章 
  夜色沉沉,月蒙上了云影,雾毛毛的不甚清朗。
  吉普车行驶在路上。车上无人说话,裴怀良眉头紧锁,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全然不似方才那个醉心玩乐的老头。
  寨子占地面积大,阮氏的几座院落相距较远,呈不等边直角三角形。阮决明的宅邸在东,阮法夏的在西,阮忍冬以前的居所在中间,而主宅则在之上的更深处,隐没在林间。
  约莫十分钟,吉普车拐上坡道,电动铁门打开,车开了进去,停在了院子里。
  裴辛夷坐门边的位子,先下了车,扶着裴怀良下来。他甩开她的手,急急忙忙往宅邸里去。
  宅子里几乎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一楼乌泱泱挤了一群马仔,纷乱地争吵着什么。
  见着一行人走进,他们渐渐停了下来。
  有人招呼道:“刀哥,良叔,夏姑……”又道,“裴小姐。”
  只有裴辛夷理会,同他颔首。她有印象,他是抬棺人之一,应当是良姜的亲信。若按如今洪门简化了的规矩,阮忍冬为坐馆,良姜是揸数(揸fit人),这人就算红棍,即打手头目。
  阿梅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泪痕,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哭了好几场。她说:“太太在楼上。”
  裴怀良迈步往前走,那红棍跟在后边,愤然道:“良叔!请您为姜哥做主,兄弟们相信姜哥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裴怀良奇怪地嘀咕一声,示意他退开。
  一行人上了楼,就见裴繁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拢着靛蓝色披肩,低声啜泣。除却披肩,她的衣衫上淌着大大小小的血迹。
  “阮太,这是怎么回事?”裴辛夷故作关切地问。
  裴繁缕抬起头,朦胧之中瞧清见是裴辛夷,狠瞪了一眼,转而看向其余人。触及阮决明的视线,她似乎瑟缩了一下。
  阿梅支吾着说:“太太说她根本记不得了……”
  先前那通电话是阿梅打来的,说是良姜想要侵犯太太,太太极力抗争,错手杀了他。
  裴怀良不相信,与裴辛夷一样,他认为裴繁缕没有杀人的胆量,更没有这个能力。他沉吟片刻,说:“先去看看。”
  没有宾语,但人人都知道指的是良姜及“案发现场”。
  房间里有马仔驻守,身强力壮的青年不忍注视地上惨状,个个盯住墙,眼里充满了愤怒与迷茫。
  阮法夏走在前面,正要踏进去,忽然收回了步子。裴怀良从她身边挤进去,也是一顿。
  只见案几旁,良姜面贴地,倒在血泊之中,脖颈上一道伤口又长又深。而凶器——良姜随身的爪子刀——就置在一旁,血覆盖了刀尖。
  暂时看不出其他的争斗痕迹,若是一刀致命,“凶手”的确起了杀心,下手极狠。
  裴怀良蹲下身查探一番,皱眉道:“还等什么,赶快盖上!”
  佣人、马仔好几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整理遗体与现场。
  “良叔,你这叫‘破坏现场’,不太好吧。”裴辛夷说。
  裴怀良睇她一眼,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不是阿叔说,你要少看点推理小说。阮忍冬头七还没过,就发生这样的事,不好。”
  “良叔。”阮决明说,“这件事我来处理,劳您费心了。”
  “不,你让我先捋清清楚。”
  *
  客厅这边,裴繁缕情绪缓和了些,望着地毯上的花纹怔愣出神。
  阮决明没有走得太近,将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说:“大嫂,很遗憾发生了这样事,但还要麻烦你把事情给我们讲一讲。”
  “梅……”裴繁缕扫视在场的人,顿了顿说,“之前我头痛,吃了药准备休息,可良姜让我去他房间,说有重要的事。我想他跟了冬哥这么久,值得信任,就去了。哪知……哪知他突然失心疯,要我……我没有办法,可能吃了药的缘故,我记不得发生了什么,醒来就发现他倒在我旁边,已经没气了。”
  阮法夏带着几分怀疑,问:“什么药?你是说你不记得你杀了他?”
  “杀”字一出,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当时,裴繁缕没说完的名字是“梅”。她确定除了止头痛的药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她昏迷。她以为是裴辛夷收买了阿梅下药,要让她背负“私通”罪名,可自己还好好的。
  良姜反而死了,还背负了不忠不义的罪名——勾义嫂是江湖大忌。
  是谁?这个人手段阴狠,视良姜为障碍。
  如果是阮决明,为什么要做掉良姜,这样只会显得阮忍冬也是他害死的。她不觉得他好心到要替她顶罪。
  那么是阮法夏?夏姑看上去只是少女,实际上替佛爷掌握着金三角一隅,其夫家的势力亦不容小觑。
  到底是谁?
  裴繁缕偷瞄了阮决明一眼,他神情平常,令她猜不透是何意,只好含糊地说:“情急之下我确实拿了他的刀,但……”
  阮法夏打断她,“你放心,就算在律法上,这只能算‘过失杀人’,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实话实说。”
  正在这时,楼下的人通报,“佛爷来了!”
  *
  阮商陆杵着权杖一步步走上来,权杖的把手上端镶着银制狼头,狼牙以祖母绿宝石打造。
  这样的骨节权杖共有三把,由柬埔寨最好的工匠打造,柄上刻有婆罗经文。阮商陆这支镶狼首,裴怀荣那支镶虎头,最后一把在裴怀良那里,把手缠绕吐信的蛇。他说自己还未到需要拐杖的年纪,很少携带。
  越是他们这样的人,越是看重联系,除了姻亲,信物是另一个重要的证明。
  客厅里以立正姿势站好,鞠躬道:“佛爷。”
  阮商陆压了压手,在单人沙发上落座。他梳着背头,脸部有些松弛,依旧轮廓深邃。这样看,阮决明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裴辛夷有些不明白,之前阿梅为什么会说阮决明不是亲生的?
  楼下的一些人跟着阮商陆上楼,躲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南方一系的那位红棍被身后的人推搡着,踉跄地闯进客厅。
  阮商陆掀起眼帘瞧了他一眼,缓缓道:“明,你哥头七还没过,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说罢才远远朝阮决明看去。
  阮决明微微欠身,“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才出了这样的事,您爸只管责罚我。”
  阮商陆长“嗯”了一声,忽地将拐杖跺地,眼神随之变得凌厉,说:“混账!”
  阮决明不显势弱,说:“良姜为人正直,深得大哥信任,没人想到他有这个歹心。”
  阮商陆轻哼一声,朝其余人一一看过去,“死人当然不会说话。”
  看到裴辛夷那里,见她毫不避讳他的审视,他问:“这是?”
  她以白话答:“佛爷,我是辛夷。”
  阮商陆点了点头,“裴六?一晃竟这么多年了。”说罢浅浅叹息,接着问,“刚才你在?”
  裴辛夷以眼神询问旁人,南星小声翻译后,她回说:“刚才在刀哥那边,同良叔叙旧。”自然是不能说在打牌的,让佛爷知道了不晓得有什么后果。
  阮商陆又问:“夏呢?”
  阮法夏顿了一下,说:“我也在二哥那儿,许久没见良叔,同他说说话。”
  “你们就这样把大嫂一个人扔在这里?”阮商陆如此说,似乎关切得紧。
  裴繁缕心里发苦,人人都是言语关切,却不曾挂记在心。她说:“不关他们的事。”
  阮商陆这才对她说:“老四,让你受委屈了。”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红棍上前两步,直接单膝下跪,说:“佛爷,良叔,请您二位调查!兄弟们实在不能接受……”
  后边又上来几人,生拉硬拽,劝他走。
  阮商陆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不要有事没事下跪,你站起来说。”
  红棍感激地看了看他,起身道:“佛爷,你知道,姜哥从小跟着大少,不论功劳,他早已视大少为亲人,怎么可能对太太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再者,各位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太巧妙了吗?大少一走,我们之中能挑重担的就只有姜哥。”
  红棍慢慢看向阮决明,“大少的事还没查清,姜哥又出事,恐怕是有人居心叵测。这个人,我想大家都很清楚。”
  阮法夏扬声道:“住口,你是什么人?敢在佛爷面前乱说!”
  阮商陆笑了笑,“你是说背后有阴谋?有意思。”
  阮法夏说:“爸,大嫂受了惊,这件事……”
  阮商陆摆手,让她不要再讲下去,而后对那边的马仔说:“抬过来。”
  不一会儿,几人抬来担架,放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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