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如何,当下,他们双双沉浸其中。
耳鬓厮磨,仿佛有填补多年空缺那么长的时间。
实际只是短暂一瞬。裴辛夷抚上他的脸,以脉脉含情的语调说:“阮生。”
阮决明喉咙动了动,慌张,更堵得慌,可他怎么会让她察觉到,挑起她耳边的发丝,笑说:“先食饭?肚子食饱,下面再食。”
她扬手打在他脸上,却是轻的,像挠,挠得心痒。她趁他手上松了力道,推开他,“咸湿!”(好色)
阮决明摸了摸狼头戒指,说:“裴小姐这么靓,是男人都愿做咸湿佬,拜倒做你裙下臣。”
“阮生要是同意我的提议,倒也不是不可以。”
阮决明眸色一沉,捏起她下巴说:“你当自己是乜嘢,怎么可以拿这个做交易?”
裴辛夷脱离钳制,粲然笑道:“何必这么紧张,我们又不是冇搞过。”
“搞”——她偏拣最难听的字眼。
阮决明攥紧手心,想动粗,却无可奈何。他怎么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看了看湿润的衣衫,说:“换好衣服过来吃饭。”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出去。
“欸,”裴辛夷看着他的背影,挑衅般地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阮决明走后,佣人立即进来了,拿着一套崭新的白绸奥黛。这是越南女性的传统衣装,奥黛形似老式旗袍,只是腰部收得更紧,侧缝开叉在腰线以上,需要穿裤装。
裴辛夷原打算穿自己带的衣服,随意比试了一下奥黛,竟意外地合身。她眉梢一挑,问:“谁的?”
佣人不答,好似不懂白话。裴辛夷没闲心为难她,便让她候着,径自去里间换衣裳。
*
主宅是比高脚楼大得多的木竹结构的建筑,灯火通明,房舍外的植物之影映在豆绿的窗棂上,幽幽浮动。
客厅里,沙发横在中央,正前方的墙边立着一座钟摆,左右放置了不少石雕,诸如佛首、观音手、莲花座如来小像。其余的,梁柱下、窗前、角落,各处都有摆设,什么仙洞龟背竹花钵,雪松盆栽,展示骨瓷的柜子,要将空间填满似的。
无奈空间太宽阔,如何也填不满,物件胡乱堆放,倒别有凌乱美感。
玉石珠帘隔开饭厅,方桌上的几人正说笑着。
南星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适时问:“刀哥,我去请裴小姐?”
裴怀良啧了一声,扬声说:“女人就是磨蹭!”
裴辛夷跨进门枕,正巧听见这句话,她循着声往里走,一边拨开珠帘一边说:“都在等我?”
阮决明抬眸,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来人着奥黛,两股麻花辫垂在前,脸上没化妆,清清淡淡,一双眸尤其明亮。
裴辛夷对上他的视线,说:“阮生有心,不知哪里找来这么合身的衣服,我穿着正好。”
“哪那么多话。”裴怀良挥着烟杆催促她坐下。
裴辛夷在空位上坐下,转头看着阮决明,“不会是专门替我准备的吧?”
阮决明眉梢一挑,说:“裴小姐就这么好奇?”
裴怀良插话道:“无非是女人的,你想问乜啊?食饭啦!”
餐食陆续传上桌,只听见碗筷轻微的声响,气氛很是沉默。
裴辛夷一边夹菜一边出声说:“良叔,既然你在,我就直接问了,五哥这批货还能不能走?”
裴怀良瞧了阮决明一眼,摆手说:“欸!良姜比较清楚,明日你同他好好商量。”
“不如一会儿请良姜过来玩牌?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不好为难我。”
阮决明轻笑一声,“怎么会?裴小姐话事,哪个人不应。”
裴辛夷心道为难我的可不就是你么,冲他狡黠一笑,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男人咯。不如再请四姊过来,有阮太坐镇,我更放心。”
“裴小姐,公事先放一边,今晚好好玩。再说,阮太劳累多日,需要休息。”南星一边咀嚼一边说话,很是大大咧咧。
裴辛夷笑笑,不再说话。
他们的推辞有理有据,其实就是不能让裴繁缕、良姜出现在这里,那么今晚必定有事发生。
谁人都能看出来,裴繁缕没有话语权,更是裴家的人,阮决明不可能先动她。今晚要出事的只有良姜。
之前在墓地,阮决明对“解谜”不置可否,其实已给了提示,恐怕他不止是“黄雀”,更是从头至尾参与整件事的人。
阮决明远在北方,不可能不着痕迹地动手。凭裴繁缕一人,更不可能做掉阮忍冬。阿梅虽是阮决明的人,但那么胆小,也不会是她。
就在这刹那,裴辛夷想到了——阿梅害怕被裴繁缕知道她是“二五仔”。(叛徒)
这说明事先裴繁缕没有与阮决明合作,或者合作了但阮决明还另有打算。
能直接对阮忍冬下手的只有一人,即是良姜。
良姜是阮决明的人。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良姜除掉阮忍冬,裴繁缕再除掉良姜,他们不知道彼此都与阮决明达成了合作。
利用完,再除掉,换她也会这么做。
看来,葬礼事毕,真正的好戏才开始。
“裴小姐看我做乜嘢?”阮决明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裴辛夷弯起唇角,说:“啊,我走神了,不是故意盯住你。”
南星奇怪道:“食饭还走神?”
裴辛夷瞧了他一眼,看回阮决明,“我在想之前读到一半的‘推理小说’,才发觉是我猜错了。”
阮决明饶有兴致地说:“点讲?”
“嗱,四个人玩牌,甲乙是夫妻,甲丙是同事,甲丁是兄弟……”
南星打断说:“不是推理小说,怎么是打麻雀?”(麻将)
“推理小说是唬人,打麻雀也是唬人,都一样啦。”裴辛夷指了指阮决明放在桌上的铁盒,见他笑着抬眉,她拿起来打开,抽出一支烟。
南星连忙起身,越过饭桌为她点烟。
“多谢。”裴辛夷吸了一口烟,接着说,“这四个人呢,甲输了,倾家荡产,差点赔命。你们猜谁是老千?”
南星问:“点解一定有老千?”
“推理小说都先给结局,再一点一点给线索让我们猜。甲乙虽是夫妻,关系却不好,那么乙可能出千。甲丁虽是兄弟,牌桌之上哪有感情,所以丁也可能出千。”
南星感叹,“哇,这个甲好惨啊,老婆兄弟都要害他。”
“世上的事不就这样咯?”裴辛夷摊手。
南星追问道:“那丙呢,丙是清白的?”
“丙是甲最要好的同事,与甲的家人很熟,包括甲的老婆。”
“你是说丙和乙偷情咩?”
烟杆敲到南星头上,裴怀良吐出烟雾,缓缓道:“这么简单有乜好猜的?我看是丙乙联手出千,骗了甲的钱,好跑路啦!”
“果然是我阿叔,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是不对。你们知不知道……”裴辛夷衔着烟,视线不经意掠过阮决明,对众人笑道,“赢到最后的,其实是丁!”
裴怀良夸张地“哗”了一声,“还有这种事,是这个丁早看穿谁出千,拆穿了他们啊?”
裴辛夷站了起来,“打牌打牌,看今晚我们谁做‘丁’。”
裴怀良抬手跟着起身,“来!”
*
客厅里,麻将牌桌搭好,旁边的钟摆随时间流逝而摆动。
裴怀良将面前的牌摊开,“胡了!”
佣人前来通报,“夏姑来了。”
接着就见阮法夏领着一位下属走进来,她笑说:“咦,我来得正巧。”
裴怀良朝她招手,“看来夏妹是我的福星。”
“我可不是来做福星的。”阮法夏说着朝阮决明、裴辛夷一一颔首。
裴怀良示意南星挪开位子,扬了扬下巴说:“正好,你来。”
在座几人都食烟,牌没玩几圈,这一隅便烟雾缭绕,浓得散不开。
阮法夏把筹码放在桌子中央,挥开烟雾,忽瞧见坐在身边的人愁眉苦脸,奇怪道:“你怎么了?我输的又不算在你头上。”
南星捂着肚子,艰涩地说:“你玩,输了算我的。”说完逃也似地跑走了。
裴辛夷笑出声来,“吃坏肚子了?”
阮决明说:“他每次出去再回来都这样,奇不奇怪?”
裴辛夷垂眸,看着手下翻转的牌,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咯。”
*
那边厢,宅邸里安静无声。
阿梅端着托盘穿过走廊,敲响门扉。
“进。”回应她的是稍显疲惫的男声。
阿梅开门走了进去,将托盘放在茶几上,顺势跪坐下来,“姜哥,有什么事?”
良姜靠盘腿坐着,一手撑着额角,掀起眼帘看她,“梅,刀哥怎么讲?”
阿梅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说:“还没有指示。姜哥,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抬头。”
阿梅只得抬起头看着他,“姜哥,你不会怀疑二少爷……”
良姜摇头,“太太的确天真,以为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即便我交给她,她也拿不下这么多生意。但太太不蠢,那点儿剂量的三氧化-二砷怎么能致死?如果她发现,事情会更棘手。”
阿梅蹙眉说:“姜哥,你的意思是?”
“不能再等了。”良姜拿起托盘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可、可是刀哥还没说要动手。”
“刀哥那边我去说,你请太太过来。”
“……好。”
第11章
阿梅拿起空托盘走出房间,关门的时候看见良姜又喝了小半杯酒。红色玻璃杯上凸起的波点折射光线,杯中的酒酿像渗入了什么似的。
阿梅放心了,往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太太?”
“梅?等一等。”房间里的人声音有些沙哑。
几分钟之后,门开了一条缝,裴繁缕拢着睡衣的领子,清了清嗓子说:“什么事?”
阿梅低眉顺目道:“姜哥请太太过去。”
裴繁缕蹙眉说:“这么晚了……我头痛,你告诉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头痛?”阿梅关切地说,“刚才给您拿的药没有吃吗?”
“吃了,好像没什么用。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
阿梅吞咽唾沫,很是为难地说:“我去告诉姜哥,太太身体不适……”
“不用。”裴繁缕呼出一口气,“我马上就去。宅子里人多耳杂,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这么晚和他单独见面,免得传出闲话。”
“太太放心。”
在回廊的长椅上打瞌睡的女佣,提灯候在楼梯边的仆人,纷纷被阿梅遣散。宅邸门口还有两位站岗的马仔,阿梅远远瞧了他们一眼,认为还是不要惊动他们的好,转身上楼,再次来到良姜的房间外。
裴繁缕已换了衣裳,走来轻声吩咐说:“以防万一,你留在这里。”
阿梅点头应下,隔着房门对里面的人说:“太太来了。”
不等回应,裴繁缕打开门走了进去。
阿梅垂着头,将门合拢。忽然有种全部力量耗尽的感觉,她靠着墙缓缓蹲了下来,低声呢喃,仿佛在求神佛饶恕。
*
“什么事?”裴繁缕在案几前站定,虽是俯视的姿态,眼神却很有些警惕。
良姜放下酒杯,抬头看过去,不知是逆光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只觉有些炫目,过了几秒才看清她。他定了定神,说:“太太,明天就要见佛爷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商谈一番吧。”
“商谈什么,难不成你要告诉佛爷昨晚的事?不止我,阮决明也‘请’你叙话了吧。”
良姜抬手,示意她坐下,“既然你这样直接,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别看我们喊打喊杀,野蛮得很,做事也需要章程,单凭印章、机要,没人肯听你指挥。”
“我说了,”裴繁缕握紧手,坐了下来,“主事的人还是你,我只要百分之三十的份额,你同意的话,良叔那边我会为你说话……”
良姜打断她说:“不必你说,良叔自然会举荐我暂代大少爷的位子,何况,良叔会听你说话?”
裴繁缕一顿,压低声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同阮忍冬搞些什么,我全部都知道!那个房间……那个房间,你们乱搞!”
良姜的神情倏地变得阴骘,“闭嘴!”
裴繁缕得意地笑了一下,“佛爷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良姜,你想清楚,现在不是我必须要求你,我已经不再……”
良姜听着听着,耳朵如进了水,听不太清了。他无暇分辨她话里的“现在”是何意,捏着额角说:“你给我吃了什么?”
“少装了,我警告你——”裴繁缕话未说完,就见良姜站了起来,越过案几攥住她的衣领。
下一秒,他整个人跌了下来,又勉强撑起来,手脚并用地绕过案几爬过来。
裴繁缕着实被吓了一跳,手撑着地往后挪,惊慌却不能大声说话,只得一遍又一遍问:“你怎么了?”
良姜头昏脑胀,不止是头脑,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膨胀,像落入水中的海绵,无限下沉。他在虚幻的视线里抓住白皙的脚踝,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极力克制地说:“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