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真的?”
  “我做乜骗你?”
  “也是。”他耸了耸肩,“真巧,我们的名都是药。”
  “药?”
  “是啊,陆英是忍冬科草本植物,喜阴,堂前院后随处可养活。好好的女仔,点解叫陆英?”
  “我阿爸姓陆咯,那阿魏呢?”
  “长于戈壁荒滩,味苦性温,消积杀虫。”
  她笑了一下,极短促的,“你阿妈是中医?”
  “不是啦,我经常惹她生气,她就罚我抄药谱。”
  “那么你同阿妈感情很好?”
  “不然?你同你家人感情不好?”
  “我冇家人。”她平淡地说。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说:“唔好意思。”
  “你不会告发我吧?”她微微偏头,巷外的光落入她的眸。
  “……睇你表现。”
  咕噜一声,肚子发出声音,少女的脸忽然红了。
  少年惊诧道:“你偷朱古力是为了搵食?”(找吃的)[8]
  回应他的是另一声咕噜。
  他皱起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边个女仔像你这乞丐样,脏兮兮,搵食还只知偷朱古力。”(巧克力)
  她虽心有羞怯,却理所当然道:“朱古力热量高呀,一小块顶一顿。”
  “跟我来。”他转身就走,没听见声,又回头去拽她,“领你食饭啦,一碌葛!”
  阮决明稳住心神,摸出烟来点燃,“这里没有阿魏。”
  裴辛夷勾起唇角,“你可以忘吗?我没有。”
  阮决明尽力压下怒意。他知道,她是故意激怒他,得不到想要的就毁灭,是她一贯的作风。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没有任何饰物的手指关节,说:“她代替你嫁到阮家,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
  “阿魏——”
  他皱起眉头,转身就走。
  她别过脸去,自嘲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7]巴闭:厉害。一指显赫,光辉,为褒义。二指嚣张,蛮横,为贬义。
  [8]搵:找。搵食:找吃的,一般语境下指工作。
 
 
第9章 
  仪式结束之际,山坡下走来几人。为首的是位年逾六十的老人,满头白发,手握一杆烟枪。他步履快速,后面的青年跟不及,连声道:“良叔,小心摔跤。”
  裴怀良一顿,回头骂道:“摔捻跤!后生仔还不如我,养你们食饭不如养叉烧!”
  声音洪亮,墓地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裴辛夷上前两步,招呼道:“良叔。”
  裴怀良“嗯”了一声,刚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烟头往她头上敲。
  裴辛夷硬挨了这一下,背依旧挺得笔直,说:“良叔。”
  “叔叔叔,叔你个头!谁准你来的?”裴怀良鼻腔出气,哼了一声,拿烟斗指着她,“等一阵再同你讲。”
  众人参差不齐地道了声“良叔”,裴怀良走向墓碑,无视一干人,只对阮法夏说:“几时回来的?”
  阮法夏收起墨镜,客客气气地说:“早晨,还准备之后去河内拜访你。”
  裴怀良瞧着她,孩子气地说:“还是夏妹乖,惦记我这个老头。”
  “一路过来辛苦了,晚上就在寨子里歇息吧?”
  “嗯。”裴怀良睨了阮决明一眼,“刀哥,不知有没有地方让老头歇一晚啊。”
  阮决明笑笑,“怎么会冇地方,良叔几时来都有地方住。”
  裴怀良摊开手掌,阮决明会意,从南星那儿拿来线香,亲手交给他。
  他点燃线香,对墓碑鞠了一躬,喃喃有词地念了些什么,最后将线香放进土培中。
  “散了,去食饭!”他一挥烟杆,大步往墓园外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下山。
  裴繁缕走在裴怀良侧后方,似乎考虑了很久,终于出声说:“良叔,我……”
  裴怀良方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发出沉吟之声打断话头,也不回头,说:“老四,节哀。”
  裴繁缕讪讪应了一声,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怀良又说:“良姜?”
  “在。”良姜挤上前来。
  “冬哥的院子收拾妥帖了?好好照顾老四,少一根头发拿你问话。”
  “好。”
  裴怀良的话看着关切,裴繁缕听来却只想咬牙。他们这位良叔,从前与大太亲近,逢年过节邮寄利是封(红包),大太的三个小孩永远拿最多。他站在谁那边不用说明,连正眼都不给她,让人还怎么敢问回去的事。
  没关系,良叔不肯出面,自有人替她打点。
  裴繁缕悄悄看了阮决明一眼,不经意转移视线,撞上裴辛夷的目光。后者弯了弯唇角,看向前方的路,好似什么都没瞧见。
  不论从前现在,裴繁缕最讨厌裴辛夷这样子笑,仿佛什么都能看透,什么都胸有成竹。她佯装和气,柔声道:“六妹,你同我住?”
  “你们姊妹叙旧叙够了,该让老六陪陪我了。”裴怀良吸了口烟,睇了裴辛夷烟,“这么多年不见,样子还是冇变。”
  裴辛夷说:“怎么会?冇发觉我又靓了?”
  裴怀良笑道:“古灵精怪!牌技有无长进,老头手痒,晚上陪我打两圈?”
  “好呀。”裴辛夷去瞧另一侧的人,眼尾上挑,“阮生一起?”
  这一眼似含千风万情,教万古寒潭都漾起涟漪。
  阮决明浅笑着点头,“得。”(好)
  阮法夏好奇道:“良叔出了名的‘大杀四方’,难道裴小姐更犀利?”(厉害)
  “犀利个屁!”裴怀良吹出烟雾,“今年廿……廿七?快成老阿婆都未拍拖过。”(谈恋爱)
  裴辛夷“欸”了一声,“良叔,我有冇拍拖,你又知?”
  “拍拖过,同哪个人拍拖过?点解不领来我见?”
  “结婚才好领来见你呀。”
  “打算几时结婚?”
  “搵个人结婚又不是搵块叉烧,怎么会这么容易啦。”
  阮法夏笑起来,笑声动听,犹如银铃,她说:“裴小姐,你看我二哥怎么样?比你长一岁,正正好。”
  烟斗这次敲到她头上,裴怀良压眉瞪眼,“细路女懂乜嘢?不要乱做媒。”(小女孩懂什么)
  阮法夏努了努嘴,“良叔看不上我二哥咯。”
  “又乱讲,你二哥是乜人?老六配不上啦。”
  南星接话说:“怎么会?裴小姐……”
  话未说完,裴怀良与阮决明同时看过来,吓得他急忙收声。
  裴辛夷说:“别讲啦,惹四姊伤心。”
  裴怀良这才转头去看裴繁缕,叹息道:“老四,不要伤心过度,该食饭就食饭。”
  裴繁缕说:“良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
  天色渐暗,一群人在路口分别。
  穿过罂粟花田,坡道上的铁门自动打开,裴辛夷走进阮决明的“城”。
  墙垣里栽种了奇彩花卉,尤以木槿花最多,层叠的绒绒花瓣,仄仄斜斜缀着,疏疏密密挨着,仿若淡紫丝绒,更是深邃星空。道路以鹅卵石铺就,穿梭在花儿里,好似淌过的银河。
  不知何故,裴辛夷踏一步,心就多闷一分,连裴怀良说话都没听清。
  “怎么样?刀哥的花园。”裴怀荣没听见回应,抽出插在腰带里的烟杆就要往她头上打去。
  阮决明挡开他的手,“良叔,烟斗打人也会痛。”
  裴辛夷回过神来,勉强笑笑,“谁没被良叔的烟斗打过,连我阿爸都不例外。”
  “还有这样的事?”
  裴辛夷正要回话,就听裴怀良不悦道:“你过来。”
  对阮决明摊了摊手,她紧跟上去。
  南星还随阮决明慢慢走在后面,打趣说:“我看裴小姐是被花园迷住了,连佛爷都说这恐怕是北方最美的花园。”
  阮决明不语,南星自讨没趣,揉了揉眉毛。
  半晌,走到主宅门口,阮决明忽然说:“记不记得那个女孩?”
  “怎么会不记得,你次次喝醉都讲。”
  “她说过,想永远住在木槿花盛开的地方。”
  “我知道,所以你亲自打理花园。”
  “你说她看到了会怎么想?”
  南星轻轻叹气,文绉绉地说:“刀哥,人已经走了。”
  *
  花园深处有一栋越南式的双层高脚楼,回廊外垂下竹帘,颇为雅致。
  佣人领裴怀荣二人过去,站在楼梯旁,半鞠躬作了个“请”的手势。
  裴怀荣走上台阶,转身呵斥:“上来!”
  裴辛夷同佣人颔首,无奈地跟了上去。
  建筑结构是一层一室,以推拉门作隔断。室内除却必要之物,几乎没什么陈设。客厅——如果能称之为客厅的话——靠墙的竹垫上摆着几个蒲团。另一边放着两把椅子。
  裴怀良在椅子上落座,以烟斗敲桌,“我问你,点解还来?”
  裴辛夷双手负在背后,以立正姿势站好,“阿爸让我来。”
  “我是问你!”
  佣人的声音传来,“良叔,毛巾送来了。”
  裴怀良缓了缓说:“进来。”
  佣人拉开门,端着铜盆走进来,在他身边站定。
  裴怀良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手,一边拧毛巾,一边说:“问你,做乜不讲话?”
  这十年何曾这样受训,还是当着旁人的面,裴辛夷只觉回到了十五六岁,忍着不悦,说:“来看笑话。”
  “好,堂堂正正!”裴怀良抬手一扬,佣人手里的铜盆翻了出去,水花四溅,泼到裴辛夷身上。
  裴辛夷不躲闪,目光也不躲闪,几乎执拗地看着他,“我冇错。”
  裴怀良气急,想说些什么,只长叹一声,对佣人说:“拿身衣服来。”
  佣人捡起铜盆,急急忙忙离开。
  门关上了,裴怀良说:“我看你长本事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今天我就好好治治你!”
  裴辛夷下颌线紧绷,神色阴郁。
  裴怀良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女孩,叹息般地说:“辛夷,你答应过阿叔,再也不会回来。”
  沉默一会儿,裴辛夷低声说:“你明知就是他,却一直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可以做乜啊,你想嫁进阮家?”
  “我……”
  “辛夷,阿叔向来疼你,你想走就想法设法让你走,你的秘密我守口如瓶,怎么就不肯听话?”
  “良叔,这十年我冇睡过一天安稳觉。”
  裴怀良瞪眼,直接将烟杆砸了过来。烟斗打在她小腹上,她闷哼一声,身子却不歪不斜,依旧站得稳。
  裴辛夷气着笑说:“良叔功夫不减,烟斗还投得这么准,如果是刀,只怕我已没命。”
  门再度打开,来的却不是佣人。
  阮决明着无袖亚麻短衫,颈上戴珊瑚珠长链,右手食指戴嵌祖母绿石银质狼首戒,左手无名指戴粗环金戒,华丽而干净,端的是风流倜傥。
  “良叔,这是怎么回事?”阮决明笑得轻佻,兀自在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裴怀良没好气地说:“刀哥几时关心别人的家事?”
  “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是我的事。”阮决明转了转狼首戒,看向站着的人,“我们都坐着,裴小姐也坐。”
  如此场面让他看见,她更觉受辱,抿着唇不说话。
  “良叔,不如你去花园走走,我同裴小姐有话要说。”
  “老六,要有分寸。”裴怀良忍了多余的话,起身就走。
  室内只余下二人,裴辛夷背过身去,摸出烟盒,又擦火柴,却怎么也擦不燃,焦躁难耐,她咒骂一声。
  阮决明走到她身后,拨亮打火机递过去。他几乎环抱着她,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用我的?”
  裴辛夷点燃烟,转身撞进他怀抱,急往后退一步,“很好笑?”
  “看你生气,很开心。”
  她不再掩饰情绪,瞪着他,像要以眼神将他千刀万剐。他就在这凌迟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上前一步。
  她往后退,他再上前,如此反复,不知退到窗沿,她的背扑空,就要往后倒下去。
  他迅速捞起她,却再不松手。
  “放开!”
  他抱着她,手愈收愈紧。她咬牙切齿地说:“放开我!”
  阮决明贴着她的脸颊低声笑起来,“Bloody hell!”
  裴辛夷一顿。
  轻轻软软的触感掠过唇角,她又是一顿。
  “忘不忘又怎样,你来了还走得了?”
 
 
第10章 
  湿润的衣服贴在身上,男人的气息裹挟着她。空气黏稠,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以多数人为指标,裴辛夷其实对肢体接触不太反感,而阮决明则相反,他不喜欢与别人直接触碰,多是合着衣物去接触。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