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这样的天气,稍活动一下整个人就会变得汗津津的,不消说外出一趟了,一天不洗澡都不行。
  虽然当年没条件洗澡,她忍受着忍受着都习惯了,但不再是当年,什么都变了。
  梳洗好后,裴辛夷坐在床沿点燃一支烟,接着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听筒,拨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只有匀净地呼吸声。
  裴辛夷说:“阿崇,五哥是不是未被除职?”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指关节叩桌面的声响。
  裴辛夷揉了揉眉心,说:“张生那边的船安排好了咩?你把事情交给深圳那边,堂哥知道怎么准备。公司的事你盯紧一点,等我回去后汇报。”
  电话那边传来两声响。
  “嗯,不太顺利。四姊可能会回去……”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裴辛夷说,“落地之后不能动手,怎么说还是女儿,二太会帮她的。”
  裴辛夷挂断电话,呵出淡淡烟雾。
  裴辛夷让裴繁缕嫁来阮家,相当于不费任何力气就折磨了她十年。阮忍冬去世,她成了一辈子被困于大宅的未亡人,裴辛夷原是来看笑话的。可阮决明偏要给她自由,裴辛夷只能另做打算,如果最后也说服不了他,那就得在她回去的路上直接动手。
  毁掉一个人的渴望是折磨,让一个人在即将重获渴望之际死去是解恨。
  不过,裴安胥要来的话,裴繁缕肯定与他一起回去,也就是说回去的路上无法动手。
  也就是说,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回去之前动手。
  不能再等。
  裴辛夷吸完这支烟,唤来女佣,问:“阮生在哪边?”
  *
  此时,阮决明在别苑的阁楼。
  阁楼的窗户朝西,从这里可以望见远处的罂粟花海,日落时分,景致一绝。
  此刻还是正午之前,阮决明盯着窗台上的盆栽,怔怔出神。
  趴在床上的女孩抱着枕头,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她用软糯的语调说:“刀哥,你都看了好久了,还没看够吗?”
  见他不理会,她又说:“听别人说,这支花许多年都没再开过,都以为死了。”
  阮决明转头看她,“谁说的?”
  女孩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劲,依旧笑着说:“是我天天照看它才活了过来,不该奖励我吗?”
  阮决明沉声说:“它本来就活着。”
  女孩愣住了,讪讪地说:“刀哥……?”
  阮决明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走过去坐在床沿。
  “想要什么?”他说着,抚过她的长辫,最后虚握在手里。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来者前仆后继,大有从楼梯上跌倒的架势。
  接着响起好几位女佣呼喊声:“二少爷,裴小姐来了,我们拦不下,她拿了……”
  “嘭”——门被推开,撞到墙壁上。
  裴辛夷出现在眼前,她一手拎着裙角,一手握着刺刀,大约走得太急,酒红色丝绸睡裙的肩带垮了下来,拢在臂膀上。
  不是要展示自己,她径直走进房间,一把拎起女孩的后衣领,将人拽了起来。
  不等人反应,她又把人推了出去。
  “嘭”——门关上了。惊呼声这才响起。
  裴辛夷背靠着门,平缓了呼吸,说:“阮生,我有话要讲。”
  阮决明一步一步走过去,双手负在背后,倾身看着她,“裴小姐,你知不知你在做乜啊?”
  这么鲁莽的行径,确是不像她能做得出来的事,可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更要耍浑。
  “当然。”她勾住他的脖颈,笑说,“我们做古玩生意的,最是讨厌‘赝品’嘛。阮生,我有必要质疑你的眼光,就算找代替,也不能差这么多。”
  湿漉漉的发搭在她的锁骨上,还有水珠往下滴,顺着如瓷的细腻肌肤落下去,没入丝绸之下的沟壑。
  阮决明拨开这一缕发别在她耳后,如同水珠般划过耳垂,顺着下颌线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撑住门,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尤其是把女人说成物品。”
  “你……”裴辛夷偏过头去,忽然不再说了。
  不是不想说,是无法说。
  吻已落下。
 
 
第16章 
  如丝绒,就只是浅浅拂过,从耳垂到下颌,来到唇角。贴着,只是贴着,呼吸南国湿润的空气,呼吸彼此的呼吸。
  汗水滑到睫毛上,好像什么也看不清了,裴辛夷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带茧的指腹一寸寸上划,掀起裙摆。
  门外还在吵闹,甚至还出现了啜泣声。
  哪有空理会,阮决明一下子靠拢,轻易捞起腿弯搭在胯上。二人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裴辛夷条件反射般地弓起了背,她能感受到他正抵着自己,整个人快要被卷入巨大的漩涡。
  她的手还挂在他脖颈上,手心贴着衣领边沿的皮肤,感觉到薄薄的汗。
  “阮生。”她的呼吸不够平稳。
  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他止住了,他说:“你以为你这样子来,我就上钩了?裴小姐难道不知这是最烂的手段。”
  “我不知,不知对别人有冇用,”她抬眼,离得太近无法看他,只能看他握在她腿上的手,狼首戒指的祖母绿宝石映了一点光在酒红丝绸上,“但是对你,或许有用咯。”
  阮决明低声笑起来,每一次细微振动都似要引她共鸣,“这么着急,看来情况有变。怎么,裴五要来了?”
  裴辛夷抬起刀,立即就被他抽走。
  阮决明放她的腿,拉开二人的距离,把玩着刺刀,说:“讲真的,陆英教会我很多,比如,如果一个人对我做了无法原谅的事,那就一定要毁掉她。”
  “你以为放走裴繁缕就等于毁掉我?”裴辛夷轻笑一声,穿好肩带,拍了拍裙摆,看着他说,“未免把我想的太简单。”
  “我确实不知你如何打算,不过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麻烦,可能还不止一个麻烦。”
  “所以不管怎样你都不帮忙?这对你只有好处。”
  “不如这样,裴家这笔生意现在我说了算,我让你做负责人。”
  裴辛夷一怔,这是她之后的计划。当下裴安胥在父亲那里势头正盛,这差事她是接不得的。何况这样一来,阮决明先前的部署不就全露馅了?佛爷必然会发觉他才是幕后元凶。
  再者,到时人人都发现他们暗中合作,十年前那些事肯定会被挖出来。
  意识到他是故意讥讽,她蹙眉说:“我冇闲心同你耗,阮太是阮太没错,可她姓裴,她受良姜侵犯这件事传到裴家去,二太不会不管,反而会让两家生出间隙。佛爷留她不是,让她走不是,如果她因丧夫伤心过度而‘自杀’,想必皆大欢喜。”
  “把丧事变喜事,裴小姐考虑得这么周到,自己动手啦。你拿着刀明晃晃闯进来,好捻巴闭,等于预告,昭告众人你即将杀人。”(好几把厉害)
  “我只是想请阮生带我去割罂粟。”
  阮决明笑了一声,“古灵精怪,亏你想得出来。”
  “得唔得?”
  “裴小姐这么冇耐心,怎么对付古玩行刁钻的客人?”
  裴辛夷顿了顿,看向窗台盆栽,一支弯曲的花枝上长着一朵淡粉的花骨朵。她认得,是木槿花。她转回视线看他,挑眉说:“看来你很关注我,小报边角料都不放过。”
  阮决明走到斜顶角落的衣柜前,拿出一件浅灰色男士亚麻短衫。他又走回去,直接拽着她的手臂,二话不说为她披上。
  “带你去罂粟田。”
  门外的佣人大多散了,只留下一位阿嬷陪着女孩。女孩眼角悬着泪光,要哭不哭,很惹人怜爱。
  “刀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事?”女孩说着悄悄瞄了裴辛夷一眼。
  阮决明不答,只说:“裴小姐初来,对罂粟田很好奇,我陪她过去看看。”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不必。”阮决明说,“你回你的房间,不要再上阁楼来了。”
  “……哦。”女孩讪讪地应下,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
  阿嬷安抚说:“英妹,裴小姐是贵客,二少爷多多照顾是应该的。”
  女孩抹了抹眼角,不解地说:“裴小姐好大胆,贸然闯进来刀哥也不生气,以前除了我从来没有人能进阁楼。”
  阿嬷顿了顿,“我说句不该说的,你知道,之前不止你一个。”
  女孩神色黯然,说:“下个月我就满十八,刀哥真的会把我送走吗?”
  “你已经待了两年。”
  “我以为,我以为……”女孩以为她是特别的。
  阿嬷不再说了。
  阿嬷照顾这些女孩子,清楚他们的情况,无非是生活困苦,家有赌鬼酒鬼老爹,她们要么流落街头,要么在棚户区拾垃圾,要么被卖去做妓。
  阮决明最初只是偶然遇上了这样的一个女孩,带她回了阮宅。这样的事在寨子里不算稀奇,男人们到了年纪总会带女人回来。见二少爷带人回来,他们一时感到稀奇,也觉得这是终于开窍了。
  没过多久,女孩的家人找上门来,他们以为女儿攀上了高枝,想要商量婚事。这件事当然不会谈拢,不说阮决明的意愿,佛爷根本不可能同意。
  一帮人撒泼打诨,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见着行不通,将阮决明的名字摆了出来。
  原来其中一人住在河内往南的地方,曾经见过阮决明同别的女孩出入旅店。
  “我肯定没认错,女孩子叫你‘阿魏’……”那人刚说出名字,客厅里几乎成了摆设的武士-刀一下子出鞘。
  刀光一闪,刀回鞘,那人倒在血泊之中。
  阮决明一刀刃人的事迹传了出去,以讹传讹,从此无人敢直呼他大名。
  佛爷为之大喜,此前他一直觉得二儿子不够担大任,没想到有如此果决,当即划出一方土地,命人修葺新的宅院。
  之后,阮决明似乎对十七八岁的女孩上了瘾,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接一位回别苑。女孩们什么事都不用做,被好吃好穿好生养着。可女孩们一旦满十八岁,就会立马被送去铺头做工。
  在宅院里的佣人看来,这些女孩如同锦屏上的金丝雀,供二少爷观赏、消遣,却没得到一点儿情谊。毕竟,女孩但凡有一点儿特别,都不会被冠上前人的名字——“英”。
  *
  “阮生,冇想到你的癖好这么特别,圈养金丝雀?”裴辛夷走在花园的小径上,看着男人的背影,笑说,“你说讨厌我把女人看成物品,不觉得你才是真正实践的人。男人啊,好伪善的。”
  “或许咯。”阮决明淡然道,同时加快了步伐,似乎想尽快走出这花园。
  走到栅栏外的坡道上,二人肩并肩,他才想起似地问:“你不想睡觉?”
  裴辛夷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睨他一眼,“你觉得我睡得着乜?”
  “我很好奇,你觉得二太破坏了你的家,可二太之后还有三太,你不恨三太?”
  果然,阮决明只是凭着阴谋论及过去对她的了解,才判断出她恨二太,恨二房的人恨得不得了,他以为这种恨是少女对第三者插足破坏了家庭的恨。
  正常人也不会想到,若正房的事故是二太所为,裴怀荣这个一家之主会坐视不理。
  裴辛夷双手抱臂,边走边说:“你竟然不知,我回去之后是三太照顾我。”
  “听闻她以前是大太的护工?”
  “唔,后来我和她住在一起。”
  “那你同细妹细佬很亲咯?”(弟弟妹妹)
  裴辛夷若有所思地看了阮决明一眼,发觉他神色平常,答说:“麻麻地(一般般),不过他们好得意(可爱)的,是龙凤胎。”
  “是乜?”阮决明随意道。
  裴辛夷又睇了他一眼,笑说:“怎么?你不会真的收集了报纸,还看到了他们的照片?”
  “冇啊。”阮决明这才真有了些兴趣,抬眉说,“照你的意思,他们长得不像?”
  裴辛夷似乎没听见,她的注意力全被近在咫尺的花田吸引了去,欣然地说:“可以进去?”
  “点解不可以?”
  裴辛夷轻快地往花田奔去。阮决明弯了弯唇角,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罂粟花-茎很高,约莫八十厘米,虽是按区域整齐栽种,却比专业种植大棚里的排得紧密些。裴辛夷走入花田,几乎半个人都淹没在了里面。再往深处去,花瓣拂过她的腰线,如风吹动的红锦。
  趿着的鞋子不小心撒出去些许,足底伤口擦到泥土地,她“嘶”了一声,回过头去。
  天空蔚蓝澄澈,嫣红锦簇之间,阮决明一步一步走来,手反搭在额边遮挡灼眼阳光,只见着他唇边笑意。不真实之境,他似是最真实的存在。
  愈真实愈痛。
  阮决明见她不对劲,问:“怎么?”
  裴辛夷摇了摇头,“冇事。”
  “怎么会冇事?”阮决明蹙着眉走近,往下一看,直接蹲了下来。
  在他就要握住她的脚踝之际,她挣脱,重心不稳往后仰了下去,直直压倒一片花。
  裴辛夷因光线闭了闭眼睛,而后笑起来,放声大笑。
  阮决明顺势在旁边半躺下,手肘支起上半身,侧目看她,“怎么会老是摔跤?”
  “我也觉得好笑,越南的路好像很难走。”她偏头,鼻尖碰到他的指关节。
  他顿了一下,沿着脸颊抚上去,将她的头发往后撩开,拢着她的后脑勺。
  他们一瞬不瞬地望着彼此,失去言语。
  裴辛夷先移开视线,不太自然地说:“脚上的伤看来一时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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