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陆英抬头,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闭上眼睛,缓缓凑近他的唇。
  吹风机掉在了地上,线缆从指缝间滑下去,阿魏扣住陆英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一开始是笨拙的,不知谁先张开了唇缝,唇舌还有唾沫,激烈地融在一起。
  等阿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吻着她的脖颈,手从掀起了衣衫下摆,捏着她纤细的腰肢。
  他停了下来,在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中,听见她说:“阿魏。”像渴求的喟叹。
  继续、继续——
  不,停下来。
  阿魏松开了陆英,尽力恢复冷静。她疑惑地看着他,眼角还有泪光,那是连日压抑在心的无法宣泄的痛。她问:“点解?”
  “不行,陆英,你不是我女朋友……”阿魏说。
  陆英低下头去,许久才“哦”了一声。她深呼吸,去另一张床上躺下,蜷缩起来背对他,冷冷说:“关灯。”
  “陆英,我们不能这样。”
  “关灯。”
  -
  第二天,自行车的轮胎漏气,他们不得不找另外的交通。假使自行车不出问题,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骑行抵达西贡。
  “坐巴士或者搭车。”陆英给了阿魏两个选择。
  然后她又说:“或者你可以开车。”
  实在是异想天开。
  最后他们去城里的商场买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颜色艳丽,有着繁复的印花。陆英还买了顶草帽与墨镜——比冷饮店一杯柠檬汽水还便宜的货,看上去更像游客了。
  他们在城里耽误了一天,找到了混上旅行巴士的办法。
  陆英装成证件丢失了的法籍越南裔,与旅行社店员急切地讲着夹杂法文词汇的英语,恳请对方载他们去临近城市,表示可以付比市价更多的车费。旅行社敲了竹杠,开开心心送他们上了车。
  “你很会骗人。”阿魏说。
  陆英看着窗外,没有接腔。
  -
  第五天,穿越沿线的中部城市,他们来到顺化。
  零星的游客走下旅行巴士,陆英与一位青年挥手道别,最后还比了个飞吻。
  阿魏闷闷地说:“笑那么开心?”
  陆英透过茶色墨镜斜睨他一眼,“关你乜事?”
  “不关我事?”阿魏的语调变冷,“你天天在车上和陌生人吹水,吹一路,乜都讲,你不觉得危险?”
  “我以为我们本来就在冒险。”陆英敛去最后一分笑意,嘴角撇下来。
  阿魏蹙起眉头,似生气但更无奈,“陆英,你想我点算?”(怎么办)
  “乜意思,你想我点算?”陆英忍着忍着,情绪忽然爆发,说,“我主动你不要,我自讨没趣,那就不玩咯!我找别人玩总可以?”
  “玩,要怎么玩?”阿魏一下捏住陆英的下巴,神色冷峻地说,“夜夜要我亲你抱你,你也想和别人这样玩?”
  “我……收声啦你!”陆英咬了咬唇,又气又急。
  阿魏不想浪费时间争执,放低声说:“先去食饭?”
  -
  入夜,陆英闷在连风扇也没的旅馆房间里,翻来覆去无法安睡。
  “热?”阿魏忽然出声。
  陆英翻身坐起来,抹去额角的汗,说:“我去买冰。”
  “我去。”
  阿魏说完,听见陆英穿上拖鞋的声音,立即起身去拉住她,说:“讲了我去。”
  陆英拂开他的手,说:“哦。”
  阿魏拿了钱,嘱咐陆英锁门,轻快地走下楼梯。
  正好看见有一个男人正好走出大门的背影,梳着油头,垂在身侧的手拨弄着打火机。
  接着听见楼梯隔墙那边的前台小姐说:“最近出了什么事,北方的警察都来我们这里来调查了?”
  另一位说:“他不是说了吗?找一个有北方口音的男孩,和一个不会说越南话的女孩。我们这儿哪有这样的客人?”
  “诶……是不是三楼的客人,他们来的时候你不在这儿。”
  “啊?那我去把警察叫回来看看。”
  阿魏即刻跑回房间,唤陆英收拾行李,从窗户外的消防梯逃离。
  这座阮朝古都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闯入餐馆的后厨,险些撞上驶来的车,推挤开彳亍而行的人,在狗吠声中,他们躲进了香江江畔房舍之间的背巷。
  陆英与阿魏依偎在一起。她低声说:“我害怕。”
  他抬手覆住她的手背,说:“有我在。”
  “我不要和别人玩。我不要玩。”陆英说,“我只要你。”
  “陆英……”
  “阿魏,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你的气,是你在生我的气。”
  情绪堆积在一起,陆英理不清了,不知怎的很想哭。但她哭不出来了,有什么渐渐堵住了情绪的出口,再也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我不是在生气!”她这样说,听起来其实还是生气。
  她做了个深呼吸,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不知道,我好像就只有你了。我很不安,我想……我不知道,我想把你变成我的。”
  充斥着铁锈气味的车厢里,阿魏用很轻的声音说:“好。”
  或许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
  天还没亮,他们离开顺化,不再沿海岸线,而是直接往西贡的方向走。有人紧随,下车时的一瞥、餐厅角落的位置、旅馆窗户外,他们每次成功甩掉,不久又会发现。
  陆英看见了。偶尔是一位,偶尔是两位,绝不是阿魏所说的警察。
  是良叔他们的人。
  第八天清晨,陆英看着天花板,说:“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阿魏没有接腔。他决定在所停留的小镇多待一天,说得买一些必需品。
  陆英留在房间,门被阿魏从外面上了锁。
  墙上扑了灰的挂钟分钟“一嗒一嗒”地转动,时针指向两点。
  阿魏还没有回来。
  陆英待不下去了,用台灯底座砸坏简易的锁,走出房间。
  阳光灿烂,天蓝得像一湾海峡,南方雨季的天气很难有这样的好天气。
  陆英站在通往门厅的楼道口,看见发黄的透明胶质挡风帘,门两旁的绿植盆栽,红的斑驳的门框,暗红的脏兮兮的地毯。
  看见马路牙子上一辆车开过,然后看见对街的店走出两位抹油头的男人。半空中忽然溅起一道血迹,像巨大钢笔甩出的猩红色的墨。
  “阿魏!”陆英跑下楼梯,险些踏空。
  阿魏手握刀柄,刀尖滴血。他转过身来,含着笑说:“我说到做到,不会骗你。”
  仿佛天地在一刹那昏暗下来。
  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被她毁灭了。
  -
  深夜,警笛声响起又消失。公路旁的芦苇丛黑黢黢的,只有蝈蝈在叫。
  “他们看不见我们。”阿魏抱着陆英,蜷缩在芦苇丛里。
  陆英双手蒙住脸,她以为会自己崩溃大哭,却只是在平缓呼吸后冷静地说:“点解这么做?”
  “甩不掉他们,只有这么做。”
  “不怕坐监?他们是警——”
  “不是。”
  陆英怔愣住了,他发现什么了?
  阿魏接着说:“这两个应该是班长找来的,来找我的。”
  陆英并没有感到放松,反而觉得失落。她其实想要告诉他一切,出发之前就想要说,但……她害怕被他发现一切都是欺骗。
  要怎么告诉他?
  愧疚占据了她的心,愈想愈煎熬。
  过了会儿,陆英转过身去,问:“你想和我接吻吗?”
  “陆英?”阿魏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去触碰她,但还是克制着。
  陆英半撑起身,散落的长发垂下来,“你那天说的‘好’。”
  “……我不想你后悔。”
  陆英点头,什么也没说,半跪在他身侧。她顿了顿,决绝地把手搭在他的裤腰纽扣上。
  阿魏一下握住了她的手,“你想做乜啊?”
  “不好吗?我以为男人都喜欢这样。”
  “点解?”
  陆英不愿去看阿魏的眼睛,但阿魏坐了起来,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他。他愠怒地说:“啊?你讲啊!”
  “我想要这么做,得唔得?我钟意你,得唔得?”
  不等回应,陆英摆脱钳制,只管解开纽扣与拉链,然后低下头去。
  像画片上的那样做,像吃一整个苹果,打开,深入。
  像向它告解罪恶,用最虔诚的姿态。
  在被温暖裹住的那一瞬间,阿魏整个人就完全僵住了,是躯壳僵住,而躯壳里有千万个灵魂在叫喊、在敲打。
  是想象完全无法比拟的,真实。
  陆英重复着深入浅出,不小心勾了一下舌尖,发现阿魏握紧了一撮芦苇的根,她意识到什么,开始探索。
  阿魏拽起她的发根,猛地翻过身去,撑在上面。
  “把我变成你的?”他看着她,如渴血的狼。
  陆英点头。
  吻袭来。
  月光蒙蒙的,只看见丛丛的芦苇积压在一起。似乎变成蚂蚁一般大小,她攀上芦苇枝节,又掉入泥土地。刹那,撞进来,顶入。陆英咬着阿魏的肩膀,还是发出了声。
  阿魏摸了摸她的脸颊,从额头往后抚去。他不由自主地动作,只想吞没她。
  只想吞没她。
  陆英握住胸前的十字挂坠,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完全背弃了“裴辛夷”。
  痛楚与轻盈是同时到来的,尚且食髓知味,一切就结束了。
  与单纯受荷尔蒙驱使有一些细微差别,那时她懵懂地以为,这样是讨好为了她不惜一切的阿魏的最好的办法。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这当成了可换取信任或别的什么的筹码。
  不该这样的。
  少年少女是不知节制的,他们往南行,整夜整夜,没有尽头地在□□里沉沦。
  不安、苦痛,所有压抑的情绪只有在这里头释放。
  在抵达顶峰那一刻,他们十指扣紧。
  有一种共同的错觉,不是在逃亡,而是私奔。
  -
  “不会吧,真的不开心?”见裴辛夷不搭话,阮决明笑说,“你告诉我点算?”
  还是俱乐部后门的街道,空气里浮动着香烟气味。
  裴辛夷掸了掸烟灰,佯装生气地说:“事到如今又讲乜嘢?阮生,放过你我,不要搞得太难堪。”
  阮决明知道她在装样子,转身看见几个人从后门走出来。
  裴安胥朝阮决明颔首,又惊喜地说:“六妹,你怎么在这里?”
  裴辛夷像这才看见他,偏头说:“我来听你四姊是怎么散播关于我的绯闻的。”
  裴安胥讪笑一声,显然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他说:“你不要生气,我已经告知经理,以后四姊不能出现在这里。”
  “香港只有这一间club咩?”
  “话不能这么讲,我会让阿妈劝一劝,你知,我劝她也听不进去……”
  裴辛夷在阮决明与裴安胥之间来回看了看,哼笑一声,说:“我看尖沙咀空气不适合我呼吸,我回去了。”
  “欸。”裴安胥说,“今天扮这么花臣,陪我们喝一杯啦,契兄也在。”(花臣:fashion音译词)
  听见契爷的儿子也在,裴辛夷更冷漠了,说:“你完全不听我讲。”
  “我……阿爸的意思,再说,”裴安胥瞄了阮决明一眼,走进裴辛夷,压低声音说,“见一见是好事,你担心帮会抢了我们风头,怎么可能?”
  裴辛夷克制住才没有去拍他脑袋,蹙眉说:“黐线!我真是好奇,你这么傻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好端端骂我,撒气撒到我头上?”裴安胥顾及面子,向众人摊手作出无奈的样子,又朝阮决明说,“刀哥,能不能帮我送辛夷回去,正好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阮决明抢在裴辛夷之前说:“好啊。”
  裴辛夷瞪了他一眼,似在问:“你认真的?”
  阮决明视若无睹,笑着上前揽她的腰,垂眸说:“裴小姐住哪?”
  裴安胥看他们上了车,同余下的人说:“我家六妹就是这样啦,特立独行,谁都管不住,唉……”
  *
  车窗玻璃上倒映霓虹招牌,后座里,裴辛夷与阮决明之间隔了很宽的距离。司机暗自打量他们,还没意识到被他们发觉了。
  阮决明顺着座椅摸过去,摸到裴辛夷的手指,她一下就抽离开,动作幅度大到司机又瞄了他们一眼。
  “好了。”阮决明轻声说,又去握她的手。
  裴辛夷这次没有躲开,任他拉着,脸上摆出闷闷不乐的表情。
  “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好,这次来,我想向你道歉。”阮决明说着,轻抚她做了金箔甲油的指尖,从食指尖划到无名指尖,然后往下,像戴戒指一样滑向第三指节。
  裴辛夷愣住了,背后发热,刺痒。为了搪塞裴安胥的司机,她想了一堆回应阮决明的无营养的气话来做样子,大脑却因他小小的举动变得一片空白。
  她缩回手,大骂:“扑街!收皮啦你——”
  话音戛然而止,阮决明忽然倾过来将她抵在车门上,后脑勺在窗玻璃上磕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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