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裁缝店,上了车,阮决明意有所指地说:“怕我行李简单?”
阮决明走海关入境,当然不可能携带任何违禁品。
裴辛夷弯起唇角,“我想你需要。”
“你放心,我请了保镖。”
“我说的是赌约,不是你的安全。”
阮决明没有笑意地牵了下嘴角,说:“裴小姐很务实。”
裴辛夷挑眉说:“当然,我不会做无用功。”
阮决明抬腕看表,问:“去食饭?”
“Sorry,我约了汇丰的顾问。”裴辛夷补充说,“你知道,东南亚国家汇率持续下跌,已经波及到新加坡,我投了好几个新加坡的项目。”
“越南那边政策特殊,这次危机不怎么影响,如果你有需要——”
裴辛夷立即回绝,“你还是多关心赌约啦。”
阮决明摊手,“得。”
*
过了会儿,车在酒店门口停泊,阮决明同裴辛夷道别。走进大厅,他瞧见裴繁缕,她尽力把自己收拾整齐,可还是藏不住宿醉的气息。她没看见他,直到他走近去打招呼。
阮决明客气地说:“大嫂,冇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也住这里?”
裴繁缕欣然道:“住了一晚,我正要回去。”
阮决明颔首,往电梯那边走去。裴繁缕看着他的背影,感到空落落的。
裴繁缕回到半山别墅,听见何云秋对着电话发火,“我是你阿妈!你不听我要听谁的?你要是敢知会裴辛夷,以后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这笔生意是小数目,你……”
原来是与裴安胥吵架。
等母亲收了线,裴繁缕上前去打招呼。何云秋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搞乜啊,让我怎么做人?”
裴繁缕不解地问:“乜嘢?”
“你不是讲阮决明只是玩玩?如今阮决明追女仔都追到老爷面前了。”
裴繁缕惊诧道:“他们又好了?”
“不知裴辛夷给阮决明喂了乜个迷魂汤,”何云秋皱着眉,闷呼一口气说,“不过这样也好……只是你不要再出去乱讲,脸都丢尽了。”
裴繁缕默默应下,心里又忿恨又酸涩。她不想再被谁看低,不管是裴辛夷、阮决明还是母亲。就在这时,她想起裴辛夷那位少言寡语的助理。
*
翌日傍晚,向裴安胥打听到古玩行总办公室的位置,裴繁缕去中环,总办公室所在的楼宇对街的咖啡厅守株待兔。
下班时间,白领们从大楼里涌出来,不一会儿,周崇走了出来。
裴繁缕不紧不慢地尾随了一阵,看到周崇进了大型超市,也走了进去。她拿了一个购物车,胡乱塞了些吃食。
在卖酒的区域,裴繁缕与周崇“偶遇”。视线相对,他礼貌地点头。
“你是……”她装出苦想的样子,想了片刻,她挤出尴尬的笑,说,“原来是你。”
周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慌。
裴繁缕抿了抿唇,说:“唔好意思,我那天喝多了,如果做了乜事让你不舒服,我……。”
周崇比划手势,“无事。”
裴繁缕诧异地看着他,试探地说:“你……是哑巴?”
周崇点头,没有丝毫怯意。倒让裴繁缕略带歉意地讲了一句“Sorry”。
周崇摇头,比了比身后,似乎是要走的意思。
裴繁缕点头,等他转身走了几步,叫住他说:“喂,你叫乜名?”
他先是比手势,想了想,牵起她的手,翻过手心来写字。一撇一捺,搔得她手痒,心痒。
周崇再次颔首,慢慢走远。裴繁缕觉得再叫住他就显得别有用心,只好去收银台等着。
约莫过了五分钟,看见周崇的身影,裴繁缕连忙排在队伍末尾。
他走来,排在了另一边的队伍。她装作这才看见他,笑说:“好巧。”
他浅浅微笑,实则冷漠疏离。她只得将替他埋单的话语吞了回去。
他们差不多同时结完账,走出超市。
周崇从后面拍了拍裴繁缕的肩膀,比划手势。她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惊讶之余,无奈地说:“我看不懂。”
周崇思忖半秒,再次拉起她的手写,“下次别喝那么多了。”
裴繁缕一怔,抬眸偷瞄他,却被他发现了。他笑着用唇语说:“Bye-bye.”
在周崇迈步之际,裴繁缕拉住他的衣袖,“诶,我请你食饭。”
他回头,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带着几分羞赫说:“我过意不去,你就当我道歉,好不好?”
周崇一直没应,裴繁缕就要放弃,却见他点了头。接着,他把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放到臂弯处,双手指尖抵在一起比出个尖顶。是“家”的意思。
裴繁缕会意,笑说:“那就先回家,再去吃饭?”
她发誓,这一刻是真的只想请他吃饭。可惜,他给了她机会——去他家。
冰箱门开着,发出蓝紫的诡异的光。背后的餐桌、凳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裴繁缕盯住天花板,泛红的神情迷离的脸上扬起了一抹胜利者的笑容。
*
接连几天,裴辛夷没再见到阮决明,连一个电话也没有,各忙各的。假情人就是如此。
裴辛夷忙得焦头烂额,没空去想这些。
飓风过境,怀安船务的股价仍很低迷。
清明节那阵儿,熊胆走私案被曝光,这件事牵连了裴安胥,虽然他的嫌疑很快就被检察院排除,但作为怀安船务的执行部主管,公司内部开始调查他的消息不胫而走。加之东南亚业务占公司很大的比重,受这次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影响,公司股票被一些炒家唱衰。
裴辛夷确是设了局,但没散播裴安胥被内部调查的消息。她在公司里安插的线人被革职,还没能安插新的人进去。
炒家那边倒是被周崇挖出一些蛛丝马迹,指使人隐约指向二太。
这件事还没个结果,八月十八日就来临,借张生的船走的那一批货从深圳那边发过来了。
也是这天,裴辛夷意外地在周珏那儿听说了阮决明的消息。
“阮生每天都和不同的人应酬,尤其是一个法国人,几乎次次饭局都有他,我调查了,是法国大使的儿子,经营地产的。他看起来不是朋友,像阮生花钱请的介绍人。对了,他们昨晚去了兰桂坊,阮生给一个吧女塞了好多小费。”
裴辛夷诧异道:“你盯他做乜嘢?”
周珏抿了抿唇,说:“向奕晋这个人太无聊了,朋友只有那帮同学,玩得也很规矩。我盯了一阵,冇得到一点实际信息,只好转移目标咯。”
“不许再跟踪阮生。”
“知道了。”周珏暗自吐了吐舌头,转而说,“六姑,那批货是不是今晚从深圳过来?”
裴辛夷不在意地说:“你想参与?”
“不是啊,我只是在想二太会是什么心情。”周珏笑嘻嘻地说。
*
傍晚,阮决明来电,说:“我这里有一笔你会感兴趣的交易。”
裴辛夷考虑一阵,还是去了餐厅赴约,却只看见阮决明坐在窗边。拉开椅子落座,她说:“骗我出来?”
“他们刚走。”阮决明话不多说,直接把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一份关于位于湾仔的一块地皮的转让协议,甲方署名何云秋,乙方签着一个法国人的名字。
这块地皮曾属于大太,大太去世后,被二太抢了去。裴辛夷一直想收回这块地皮,但地价连年攀升,二太始终不出手。这次地皮转让,她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阮决明说:“何云秋着急卖这块地,而且只卖给鬼佬,我恰好听说了,觉得很奇怪,借朋友的名义先买了下来。”
裴辛夷稍稍舒了口气,她还以为他知道母亲的事了。不过可以为了好奇而买地,他的财力比裴家以为的还要雄厚。
阮决明接着说:“我不认为她急需用钱。”
裴辛夷说:“你对我们家的事很感兴趣?”
“我以为对你有利。”
裴辛夷放缓语气说:“多谢,不过二太的事与我无关。”
“你觉得我会相信?”
“我自身难保,冇力气同她争。”
“东南亚金融危机害你这么惨?”阮决明半玩笑半认真地问。
停顿片刻,裴辛夷说:“我自己还好,但我还负担良叔那份。”
“点解你这么帮他,河内那件事还冇让你看清他?”
裴辛夷蹙眉而笑,垂眸说:“冇办法,当年……他送我回来的,我答应要为他做事。”
“他送你回来的。”阮决明一字一句地说。
“良叔的人跟了我们一路。”裴辛夷说,“我以为你都知道了。”
“所以他早就知道我是谁?”
“不清楚,我想是你后来被接去莱州,他才发现的。”
阮决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裴辛夷看了眼时间,说:“阮生,我还有事,改日再见。”
阮决明似笑非笑地说:“诶,讲了请我食饭,要等到几时才行?”
“或许明日,或许……说不准。”
看着裴辛夷走出去,阮决明朗声说:“让你的‘猫咪’不要再乱跑。”
裴辛夷抬手示意,没再回头。
*
匆忙上车,裴辛夷对驾驶座上的人说:“查一下怀安船务近期所有的债券变动,散户也不要放过。”
周崇如往常般平静地点头。
裴辛夷怎么也没想到,二太竟然背着裴怀荣卖湾仔这块地。
裴辛夷之前怀疑二太与怀安船务的股价这件事有关,但不能完全确定,毕竟二太没理由散播裴安胥被停止的消息,害他损失名誉,这可二太最宝贝的儿子。而且,二太没钱来做这么大一笔账。
得知了卖地的事,裴辛夷这才摸到了重要的间接证据。
二太做空头,无非是为了捞钱,捞钱捞到裴怀荣、亲家洪氏头上,也太放肆了些。这也说明,她很需要这笔钱。
需要这笔钱去做什么?
这么思索了一路,裴辛夷与周崇在九龙塘一处不起眼的麻雀馆前下了车。
麻雀馆安静得不同寻常,他们慢慢走进印花布帘后的里间。
忽地,一群人冲上来分别按住他们的肩膀。
其中一人说:“裴小姐,你需要和我们走一趟。”
是警察。
第42章 (二更)
“晚上八点四十六分,这帮未成年仔分批携带伪造工艺品过关,他们已经指认了是你指示的,你承不承认?”
“九龙塘那间麻雀馆,是不是你们联络用的仓库?”
“犯人文祥的太太曾供人你是熊胆走私案的主谋,我们有理由怀疑你……”
监视器上显示着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
当律师到了的时候,裴辛夷才开始回答警察的话。她语调轻松地说:“阿Sir啊,你刚才讲这是一批伪造工艺品,你们这样问,我还以为我搞的是白-粉。”
警察只是冷漠地重复询问着。
裴辛夷说:“你们不能因为我和裴安胥是兄妹,就把两件事混淆在一起,何况裴安胥被证实与走私案无关,是塑胶祥利用与裴家旧识这一层关系,从怀安船务那里拿到了许可手续。”
*
同一时间,另一边,三太报警称雇佣的司机文师傅偷盗成性,承诺数次依然再犯,不能再原谅。司机在位于湾仔的公寓中被捕,警察搜出三太所说的多只名表,人赃俱获。
司机说:“阿Sir,你们信我啊,我是被诬陷的,这些都是太太、裴小姐送我的!”
得到请律师的机会,司机急忙拨去电话,说:“裴太,出事了!你救救我!”
而电话却蓦地断线。
*
电话那端,被司机称为“裴太”的何云秋在座机边儿上徘徊踱步,看上去烦躁极了。
忽然,裴安胥冲进卧室,愤然道:“阿妈,你怎么做出这种事!”
“乜嘢,乜嘢啊?我们都被裴辛夷耍了!”何云秋找到了着力点一般,对他一通大骂,“不中用,明明是你的生意,竟然不知道正确的交货时间,还要质问我?”
“我以为你们计划等上头查下来了之后再把六妹推出去,冇想到你会主动出手!鬼打鬼,还让我不要告诉六妹?骗人的把戏!还好六妹识破你的诡计,只走了工艺品。”
何云秋惊诧,更是郁结,骂道:“裴安胥,你黐线呀!食碗面反碗底(忘恩负义),我是你老母,都是为了你好,点你还生我气,你有乜资格生气?”
裴安胥点头,咬牙说:“阿妈,你真的这么狠心,想让六妹坐监?她是我阿妹啊!你们一个二个,不把她当人看,不把她当人看!”
“你阿妹是安霓,你睇清楚啦,个扑街仔!”
“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裴安胥于震惊中久久地回神,近乎绝望地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家,你只要钱。”
何云秋只觉得他不可理喻,“你有今时今日不是依仗你老母?没有我你早被裴辛夷搞死了,她搞你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反正我讲乜你都不听,你滚,你滚!”
何云秋如何不气?原想在裴安胥完全切断生意之前,狠狠打压裴辛夷,却被裴辛夷戏弄了。
何云秋收买为裴辛夷、三太工作多年的司机文师傅,得到这一次两家生意进港时间,计划用走私罪名让裴辛夷坐监,预计裴辛夷或许有办法逃脱,但何云秋可以利用媒体方面让裴辛夷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