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浮想联翩,但折绛显然是一点牵手的意愿,在他靠近的同时发出警告,“别靠这么近,走路都不好走了。”
沈明臻红着脸退开了几步,他尴尬的摸摸鼻子,等了一会才迟迟辩解道:“我,我就是怕你吹着风,替你挡一挡。”
现在确实有风,不过也只是能吹起几缕头发丝而已。
折绛冷冷一看他,他就怂了,老老实实的又依依不舍退开几步。
然后嘀咕一句:“够远了!”
——总有一天,他要绛绛主动的将软乎乎的手送到他手里!
…………唔,嘴里也可以哒!
他一想这个画面就脸就红了,可能是天气干燥,竟然可耻还流出了鼻血,在一擦擦不掉,二擦瞒不住的情况下,三擦就小声的叫:“绛绛——”
折绛不得不停下来,头也没回,问了句:“你又出什么幺蛾子啊?”
沈明臻举着血帕子,触目惊心,“你看——”
都流血了!
折绛惊讶的走过去,“你怎么了?”
她连忙用帕子帮他擦了擦,然后按住不动,“你先坐下,昂着头,对,昂着,我帮你拍拍脖子。”
奴才们也急成一团,只有沈明臻手不老实的装作去按鼻子的时候,碰了碰折绛的手,然后鼻血飚的更欢实了。
他有些满足:手也碰到了,虽然没碰到她的脸,但是她碰他的了啊!
他贼兮兮的笑起来:这也算是有肌肤之亲了。
哎,真是,多不好意思啊。
***
路上耽搁了这么点时间,等到苍溪院的时候,全家就等他们两个了。
徐氏笑眯眯的问:“如今天干的很,都要注意些,免得跟明臻一般了。”
沈路哼了一声,父子两眼神一对视,沈明臻竟然有些心虚:他觉得沈路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
坐下来后,沈路就开始说事。今天第一件事情说的就是李先生,先是警戒沈明臻要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可对李先生不敬。
他着重吩咐沈明臻:“不管李先生做什么,你只管做就是了,别将人气走了!”
然后就说李夫人刚回到蜀州就接到李先生又要教沈明臻的书信,行李都没卸下就掉了个马头往京都赶了,所以李夫人的屋子和相应物件也要准备着。
这个莫氏早就准备好了,没什么要增添的,于是应下来:“儿媳知道的,之前备好的东西还没动过,再搬过去就是了,要是李夫人来了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儿媳和弟妹再陪着她去挑选。”
沈路满意:“你做事,我放心。”
倒是沈明笃对李先生十分好奇,“听闻有人封他为画圣,这是真的吗?”
沈路不屑一笑:“假的。”
沈明臻耳朵竖起来,还给折绛递了个“看,我就知道”的眼神。
沈明笃就问沈路为什么这么说李先生。
沈路先摸摸胡须:他最近极为喜欢这个动作,又喝了杯温水,这才道:“也没什么,别人奉承他罢了,三分画技,七分家世,加起来就是个圣字。”
李先生是李家嫡长系一脉的次子。
听闻小时候十分聪明,三岁能诗,七岁能赋,喜的李家老太爷逢人就夸二孙子,只是七岁之后,就有些“偏科”,先是喜欢做灯笼,研究孔明灯是如何上天的,再是喜欢做积木,天天拿着木头雕刻,倒是用这些小玩意哄得了李家太爷的欢心。
后来便跟着李家太爷来京都读书,成了沈路和沈海的同窗,三人一起玩过一段日子,后来沈路和沈海一个一路高中,成了官员,一个坚决不考试,走“清高名士”路线,都颇有成就,只有李先生,一事无成:既考不中科举,还总想与银两共生存,为“名士”所不耻。
然后他就回去了,李家老太爷临时之前举荐他去做了书院夫子,还给他说了门亲,但人家姑娘没过多久就没了,他就没了娶媳妇的心思,一心扑在各种学识上,老了老了,在醉心医术的时候,碰见了会医术的李夫人,两人很快成了婚,倒是过的还不错。
至于画圣的名头,沈路对此只有一个猜测:这得砸了多少钱下去,才能被人吹捧成“圣”啊,还有人捧他,叫什么“李子”?
他看了看沈明臻,想着回头套套李重明的话,如果帮他传话的人依旧在,那他也砸点银子,给沈明臻也弄个名号。
用不了成圣,成个………成个………沈子?
算了,他不配。
还是先学会孝道,做个单纯的“儿子”吧!
***
说完了李先生的事情,折绛正想着这下可以上菜了吧?沈路突然对着她道:“折氏。”
折绛抬头,“儿媳在。”
沈路笑着道:“我昨日收到你爹写的信,说是陛下诞辰临近,他收到圣旨,让他来京祝寿,怕是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折家在京都倒是有一处宅子,他让我叮嘱你,派个人过去看看,按照他的喜好布置,他便不给你写信了。”
其实原话是:告诉她,她娘不来,管我的喜好就够了。
折绛有些惊讶,她皱起眉头,心里有些猜测,但凝住心神,道:“儿媳知道了。”
吃完了饭,沈明臻就拉着折绛嘀咕:“边疆大吏一般轻易不会回京都,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折绛摇头,“我不知道。”
她只是有些小聪明,从来都看不懂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她叹气,“我阿爹是个老狐狸,他跟圣上君臣多年,此番进京又是祝寿的,应该没事。”
沈明臻就没问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啊。
他一时间又生出些自卑和对沈路以及沈明行的羡慕。
他们肯定知道。
***
出了苍溪院,沈明臻一个人往歧轩堂去,折绛跟着莫氏去苍云院处理家务:大嫂嫂最近给她找了个对账的活——折绛算盘极好。
空明提着笔墨纸砚,这种差事他一点也不陌生,只是有一段时间没做,做的不甚熟练。
他笑嘻嘻的道:“少爷,午食也是在歧轩堂吃,董妈妈说了,她会做好了您和李先生的一起送过来。”
沈明臻却兴致不高,随意的答了句。歧轩堂在沈府的边角,虽说位置不好,但是胜在清静,且风景十分精致,是沈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去读书的地方。
沈明臻小时候经常来这里,但是长大了之后就不大爱去了,所以走着这条去歧轩堂不见尽头的石子路,撇了撇嘴道:“这也太远了些——这路是新修的?”
好似出趟门了。
空明倒是知道这条路,小心翼翼的道:“是国公爷让人修的,应该也是觉得这路太远了,拆了个小房子,这才打通了一条石子路,缩小了不少路程呢。”
他就怕沈明臻少爷脾气一上来说句不学了,那沈明臻被打是必然的,但他这个已经不受国公爷和大少爷待见的小喽啰,就更要挨打了。
但沈明臻只是嘀咕了几句“浪费”,“破财”之类的话,就没说了,反而是好奇的看起了四周的风景。
他算来应该有好几年都没去过歧轩堂了。
虽然他是沈府的主子,但是沈府足够大,跟现在穆家那宅子一起,足足占了一条街,沈明臻从小倒是撒丫子满院跑,长大之后却很少踏足不愿意去的地界,他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些慌:这么多年,好似只每天在苍竹院,苍溪院,苍云院以及正门到后院的那条路上走。
沈家其他的地方他真的很少去!
所以现在走歧轩堂这条路,好似在别人家似的。
这可不行。
他颇有些心慌的,又带着些好奇去看这一路的东西。
空明就看见他家少爷一会儿停下来看看国公爷从江南买回来的巨石,一会儿摸摸大少夫人特意从英国公夫人那里讨回来的留蕊花。
最后看见歧轩堂的时候,还惊讶的喊出声:“这牌匾怎么变了?爷爷写的字呢?”
歧轩堂的牌匾沈明臻记得是沈老太爷亲手写的字啊。
空明小声道:“少爷,上个月歧轩堂的牌匾掉了,大少夫人就请国公爷写了一块,带着人请大少爷亲自换上去的。”
沈明臻就有一种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不仅是朝堂,就连家里的事情也是这样。
***
进了歧轩堂,里面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或许是歧轩堂外面太静了,歧轩堂里面便显得热闹极了。
李先生穿着粗布麻衣在里面指挥着仆人在那里挖地,见了沈明臻,连忙丢给他一把锄头,“快来,快来,你也去锄锄草,哎哟,把那什么花给我拔了,这花可不能留。”
那花是原本特意种在歧轩堂里的。
沈明臻心里正陷入“我竟然对我家都不熟悉”的巨大冲击之下,被他喊了去挖地,也没任何反抗和不满,而是怔怔的扛起锄头就下地干活。
这活计他干过,沈路每年都要带着他们三兄弟去郊外的庄子上干干农活,认认粮食,免得将来做个“何不食肉糜”之人。
李先生满意的哼了声,拿着葫芦喝了口酒,手里握了把破扇子,在那摇摇晃晃的唱起曲子来。
他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沈明臻就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小时候有一次好像得过他爹给他的一个金色的酒杯。
他当时还挺欢喜来着,将那金酒杯当宝贝似的珍藏,但是后来那酒杯去哪里了?
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啊。
好多事情都改变了。
沈明臻乐于改变,但那要在他的认知里,现在一切发展都不在他的记忆里,他便觉得心口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于是挖地就挖的十分卖力。
——他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好受点。
李先生却突然喊起来,“你个傻子,你倒是换个地方挖啊,那一个地方你都快挖穿了,我是要挖了种药材的,你要给我挖个池子养鱼啊?”
他让沈明臻换个方向,“你后退几步,哎,就挖那里,那里挖个坑倒是可以,我看看能不能养鱼。”
沈明臻:“………”
他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了,抬起头道:“可是先生,我是来跟您读书的。”
李先生让他上来,“倒茶。”
沈明臻便给他倒了一杯茶。
李先生喝了一口茶,这才道:“读什么书啊,你先跟我学炼丹吧。”
他说了这句话后,突然咽下一口茶,着急道:“糟了,还有件事情没干。”
沈明臻如今已经有些生无可恋了,他怏怏道:“什么事情啊?”
李先生着急的站起来,指着一个小厮道:“你去,跟你们家大少夫人说,我这里还要加一座草堂,一个读书人,怎么能没有草堂呢?要用茅草,对了,还要一口缸,缸要开一个口子,里面种点荒野之物。”
沈明臻:“…………”
这到底是个什么先生啊!
他正要开口,就见李先生更焦急了,对着跑远的小厮喊:“对了,再给我选些小鸭子,我还要养些鸭子在池塘里。”
沈明臻:“.………先生,你养鸭子做什么?”
李先生摇着破扇子,坐在摇椅上,一副你不懂的模样,拿腔拿调的吟诗:“因为——春江水暖鸭先知,我这是效仿古人呢。”
***
李先生循循教导沈明臻炼丹的好处。
“你知道吧?”,他让沈明臻在另外一个摇椅上躺下去,还十分不舍的给了他一把破扇子存货,心痛道:“——罢了,这扇子就送你吧,算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沈明臻:“.……….”
他今天的心态可能因为太崩,在接过这破扇子的时候,竟然毫无波澜。
李先生可不顾他的表情,他现在谈性颇佳,道:“小儿无知,你不知道,炼丹术在整个历史长河里,也算是有巨大贡献的。”
沈明臻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学着他拿着扇子一扇一扇,闷闷的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李先生就说起来。
“七百年前,大宁朝时期,宁寿帝就很喜欢炼丹。”
这就涉及到历史了。
沈明臻竖起耳朵,他这半个月的史书不是白看的,立刻记起了似乎在史书上看过这位宁寿帝的事迹,但是具体的却一时间怎么也记不起来。
李先生似乎很喜欢提问,说到这里的时候就问沈明臻:“你知道宁寿帝吗?”
沈明臻讪讪的答:“知道一点点吧,是宁国的皇帝。”
李先生赞赏道:“没错!”
沈明臻被他这句不错赞赏的十分心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竟然有些好转,投桃报李,便当自己是个捧哏的,问:“然后呢?”
李先生又赞赏的看他一眼,“这位君主在位二十年,却十分残暴,杀害忠良,残害百姓,朝堂上根本没人敢反驳他。”
他说起话来十分富有感染力,“史书记载,宁寿帝老年的时候,看上了一位臣子的妻子,臣子不允,便让人将臣妻掳了进宫,那位妇人宁死不屈,当夜被□□之后,便当着宁寿帝的面撞死在了墙柱子上,听说双眼睁着,没人能合上她的眼睛。”
沈明臻听的义愤填膺,他史书堪堪看了个皮毛,死记硬背了些句子,就算看到了宁寿帝,那史书上应也只用了“残暴”两字形容,而这两个字显然没有李先生讲的这个“掳臣妻”的故事让人深入其中。
他不由得催李先生继续:“然后呢?”
这个历史故事不似那些老生常谈的“抄家灭族”,而是带着沈明臻熟悉的话本色彩,且这主角变成了真历史上的残暴君主,他便在脑海里不由得脑补出了自己成为英雄救人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