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忌讳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能说明,也没人傻到去明知故犯。
偏徐大夫这人又别扭,什么都不说,只等你慢慢去琢磨,难搞得很。
前世简宁来求医时,就碰过不少的壁,也被赶出来过很多次,甚至你今天穿了什么他不喜欢的颜色,身上有什么他讨厌的香味,也能成为被赶出来的理由。
那时薛宴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摸清了他的喜恶。
可王爷的病和她那时不同,她那时只是受伤很严重,但至少保住了性命,王爷的病却是一点都不能拖的。
若是顾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徐大夫的忌讳,徐大夫一旦放手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前世今生,薛宴对简宁都有大恩,简宁怎么也做不到对秦.王的生死置之不理。
她想了想,借了掌柜的纸笔写了个地址,并着请帖一并还给冬雪,道,“劳烦冬雪姑娘回去转告顾姑娘,若是在送礼的问题上有什么疑虑,随时可差人来书肆或者我家找我,只是这帖子,我就不收了。”
简宁或许不知道,但冬雪却是清楚的。
她们家姑娘根本不是在看到那信件的名字后,才知道徐大夫是简宁推荐给薛宴的。
姑娘亲自给简宁写这帖子,除去是想请她帮忙之外,更是存了找个借口同她交好的心思。
她本来就不能理解自家姑娘自降身份接近简宁一事,如今简宁这样说,她自是满意的,便也顺手接过了简宁的帖子跟她告了辞。
简宁察觉到冬雪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大好,然前世冬雪便因着觉得她占了顾妤的人对她这样,她早习惯了,虽不知今生这姑娘对自己哪来的敌意,也没大在意。
目送着冬雪离开,简宁才又进了书肆。
她到书房时,周行已经到了,正执笔垂眸在写着什么。
此时的他,脸上没了她平日里见到的笑意,看着很是清冷,让人有些不敢接近。
这分明是自初见以来,简宁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可不知为何,简宁却觉得那个眼睛里总带着笑意的青年并不是他,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模样。
她不自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
手里的东西写完,沈昭搁下笔,恰见简宁进来,那双略显清冷的眼底又浮现出些许笑意,“来了?”
这抹笑意驱散了方才他身上的冷意,让他瞬间便得温文起来,看着就似个文弱书生。
简宁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书桌上摆了几张纸,上头是她昨日里听他讲解时记下得笔记,现在多了些朱砂所披的注解。
显然他方才是在给她做批注。
批注用的是台阁体,字迹虽小,却方方正正,很是工整。
薛宴除了喜欢丹青之外,还爱收藏字帖,前世简宁养病闲来无事时,大多临摹过,书法大家的台阁体也见过不少。其中在简宁记忆中写得最好的,便是她哪将会在明年得探花,入翰林的二哥哥,简宁。
然现在观这位周公子的字迹,却比二哥哥的还要好看许多。
简宁细细看了遍上头的朱砂批注,都是昨日他讲过之后,却被她因为时间问题,没能来得及记下的。
她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多谢周公子。”
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叫沈昭眼角也弯了弯,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举手之劳,简姑娘客气了。”
寒暄过后,又开始了今日的任务。
照旧是沈昭译文,简宁一边誊抄手稿,一边记着笔记。
只是简宁明显能感觉到,周公子今日讲解的速度慢了许多,每次看到她在记东西的时候,都会稍稍停一下,待得她记完之后,才继续讲下一段。
简宁和沈昭这边为译书忙碌着,远在盛京的沈玉珺却趁着长公主和府里的人无暇管她,出了定国公府。
马车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婢女绫香忐忑不安地问,“姑娘,您真要这个时候去求赐婚圣旨?”
亲兄长尸骨未寒,姑娘却做出这种事情,若让长公主知道了,又该多伤心。
沈玉珺却是抱着暖手炉,道,“怎么?我去不得吗?”
她自然知道,绫香是觉得她在大哥尸骨未寒时做这一举动太过分。
可沈昭虽是她大哥,她第一次见到沈昭时,却已经整整十岁了。
原本她才是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孩子,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完全陌生的哥哥分走母亲和祖父、母的关心,母亲甚至经常因为他忽略了她,她对这个大哥又能喜欢到哪里去?
这么多年的恭敬,不过是他太过严厉,让她心生忌惮罢了。
如今他人都不在了,她又何必顾及他那么多?
而且她也清楚母亲的性子,母亲向来固执,说了不同意她和陈昔的婚事,就肯定不会同意,便是她怎么抗议或者相求,都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现在她不趁着母亲无暇顾及她,自己去争取,难道要等到等母亲缓过神来,让她嫁人时再去?
绫香见姑娘这样固执,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
没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宫门口。
沈玉珺下了马车,拿出陛下赐的令牌,便径直入了宫。
她原是想先去长宁宫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再去求陛下,孰料还未进长宁宫,就听到里头瓷器被摔的声音传了出来。
长宁宫外头的人跪了满地,皆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沈玉珺有些头疼,觉得自己来的可能不是时候,然她来都来了,却也不好直接离开,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皇后身边的香蕊姑姑见沈玉珺来,像是见到了救星,忙地迎了上来,“姑娘,您可来得正好。”
沈玉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娘娘怎么生这么大气?”
香蕊低声道,“生气的可不是娘娘,是陛下。陛下向来疼爱姑娘,姑娘快去帮忙劝劝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话说到此,沈玉珺总算明白为何香蕊姑姑见到她为何会是那般反应了。
陛下长期沉迷丹药,膝下子嗣并不多,与她们也不算亲近。
然而,沈玉珺却是个例外。
她的母亲榆阳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与陛下感情甚好,父亲又在她出生前夕为救陛下而丧了性命,使得陛下对沈玉珺更是心存愧疚。
沈玉珺刚一出生,陛下便欲破例赐封她为郡主,然长公主却不知为何坚决不同意,陛下也只能作罢。
这么多年,沈玉珺虽没封号,却比宫里的公主过得还要尊贵一些。
谁都看得出来,陛下是拿沈玉珺当亲生女儿来疼的,甚至每次陛下发怒时,只要沈玉珺一句“舅舅”,便能让他彻底熄了怒火。
这种时候,长宁宫的人见着沈玉珺自然高兴。
沈玉珺听是陛下在发脾气,倒也放心些许,又问,“不知香蕊姑姑方不方便告诉我,陛下是为何生气?”
虽说后宫不能妄议政事,但陛下今日大动肝火的原因,长宁宫的人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香蕊便低低提醒了句,“好像是因为安王。”
其他的,却是不方便再说了。
沈玉珺也识趣的没有再问,只跟着香蕊往里头走去。
到了正殿外,香蕊让沈玉珺先在外头等着,她先进去通传,以免陛下砸东西时误伤了沈玉珺。
正殿里的气氛,比外头还要沉重几分。
陛下正坐在软塌上,喘着粗气,皇后一边帮陛下按摩太阳穴,一边温安抚,“陛下息怒,别因为这事气坏了身子。”
里头宫女太监亦是跪了满地,皆战战兢兢,地上东西摔了满地,也没人敢去收拾。
香蕊见陛下被皇后安抚下来,心底也松了不少,掀开帘子,进店通报道,“陛下,娘娘,沈姑娘来了。”
皇帝听到沈玉珺来了,当即放缓了神色。
皇后见状,忙地道,“珺儿来了?快让她进来。”
第34章 谣言
沈玉珺进得内殿的时候, 宫人们正捧着被摔得七零八落的东西出去。
她没多看, 也没多问,只让人去备茶过来, 而后上前福身, 道,“珺儿给舅舅舅母请安。”
德庆帝不管对旁人如何,但对沈玉珺这个外甥女却从来都是打心眼里疼爱,她这一声舅舅、舅母叫得德庆帝最后一丝火也彻底没了影儿。
看着许久未见的侄女, 招呼了她过去,“你还记得你舅舅, 都有多久没来看舅舅了?”
恰这时,茶送上来了。
沈玉珺接过茶盏, 奉给德庆帝,笑道, “珺儿这不是来了嘛?舅舅就莫要怪罪珺儿了。”
说完,又端了碗茶, 奉给皇后,恭敬道, “舅母喝茶。”
皇后笑着接过茶盏, 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 快些帮忙哄哄你舅舅,让他莫再生气了。”
这一番玩笑下来,内殿的气氛已经彻底缓和下来。
沈玉珺朝皇后福了一礼, 又接着皇后的手,给德庆帝按起太阳穴,“哪个奴才这么大胆,敢惹舅舅生气?舅舅跟珺儿说,珺儿去罚她。”
行为举止之间,再没见了在宫外时的高傲,全然一副娇憨小姑娘的模样。
方才香蕊已经同沈玉珺提过,陛下此次生气事关安王,若是宫里旁得女人敢在这个当头问起这事,只怕是在火上浇油,还落得个后宫干政的嫌疑。
可德庆帝对沈玉珺向来比亲生女儿还亲,是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她这样问,他也只当她是关心她,便也顺着她的话道,“这人你还真罚不了,是你那在禹州的舅舅。”
长宁宫规矩严,无需皇后提醒,香蕊姑姑听到陛下提起安王,便自觉地带着宫人退了下去。
听得德庆帝说起,沈玉珺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生气。
今日一早,禹州传来消息,安王府长史卢哲三日前被杀了。
原因是安王暗中召纳王命,僭用帝号,卢哲三番两次劝说不成,正要上奏朝廷,最后却被安王关押,企图杀人灭口。
沈玉珺听得直咂舌。
召纳王命,僭用帝号,这可是明晃晃的想造反啊!
也难怪不得陛下会被气成这样。
听完之后,沈玉珺皱了皱眉,道,“前些日子大哥的事,舅舅顶着压力没有处罚安王,现在安王却这样回报舅舅,实在太过分了,叫珺儿看,舅舅不如打过去算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底却很清楚,这杖怕是打不得,甚至还不能传出陛下因此生气的消息,不然陛下就不会躲到这长宁宫来发脾气了。
果然……
德庆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呀,把战事想得太简单了。”
沈玉珺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自恃甚高,目中无人,在帝后面前却一直最是娇憨,也最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哄得皇帝高兴。
听得德庆帝说完这话,她当即不以为然道,“依珺儿看,还是舅舅太仁慈了,如果是我就打了。就算不打,也要好生骂他一番才行。”
踩着手足骨血登上这个位置的,能有几个是真仁慈的?
这话显然是奉承,但由沈玉珺嘴里说出来,德庆帝却听得高兴。
他一扫先前的阴郁,朗爽笑出了声,“珺儿说得对,薛琅那厮确实该骂。”
外头的宫人们听不清里头说了什么,只听到德庆帝的笑声传了过来,皆松了口气,今日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里头德庆帝这一高兴,越发看沈玉珺欢喜,然细一瞧,却见她面上虽一直在笑着,神色确实掩饰不住的憔悴,便不禁问道,“以往你每隔半个月都会进宫来看朕一次,怎么这次隔了这么久才来?脸色还这么憔悴?”
沈玉珺今日特意往素净里打扮了一番,等的就是陛下这句话,第一次问时,陛下尚还带着些许脾气,她不敢提半点可能火上浇油的事。
然此时陛下已经被她哄得高兴了,她自然无需再顾忌什么。
当即便做出一幅逞强的模样,微微垂首,道,“珺儿没事。”
德庆帝蹙了蹙眉,她这哪像是没事的样子?
皇后见状忙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你舅舅舅母说,舅舅舅母自是会给你讨回公道。”
德庆帝也开口道,“你是朕的外甥女,有谁敢给你气受?你只管跟朕说出来,朕替你撑腰。”
沈玉珺咬唇,垂眸道,“原本珺儿早就想来看舅舅舅母了,只是前些日子一直被大哥和母亲关禁闭,这才没能来。”
德庆帝一听沈玉珺被关禁闭,当即怒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关禁闭?”
沈玉珺这才磕磕绊绊将前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她深知德庆帝最是护短,即便她的做法非君子所为也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故而也没有丝毫隐瞒。
果然,德庆帝听后当即大怒,“榆阳和沈昭这二人,真的是要气死朕!”
沈玉珺忙道,“舅舅息怒,是珺儿做错了事,大哥才罚珺儿禁闭的。母亲也是担心珺儿嫁过去威北侯府会受气,这才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德庆帝闻言冷哼道,“沈昭迂腐,那简家姑娘险些被害跟你有什么关系?要她死的又不是你,是她亲祖母。”
顿了顿,还似不解气一般,又道,“还有榆阳,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是朕的外甥女,就算真的嫁过去了,他威北侯府又谁敢给你气受?”
沈玉珺只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德庆帝见小姑娘闷闷不乐,又问,“那珺儿呢?珺儿可想嫁陈昔?”
沈玉珺抬头,只见德庆帝看着她的眼,似想探出她真正想法。
她也没多闪躲,直视着德庆帝,道,“珺儿自是想嫁的,只是……”
德庆帝得到沈玉珺回答,当即打断她的话,道,“没什么只是的,你若想嫁,朕自会为你做主,明日朕就下令将陈昔调回来,给你们赐婚。”
在德庆帝看来,沈玉珺这样的身份样貌,做事根本无需顾忌旁人。她能看上陈昔,那便是陈昔的福分,别说陈家和简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就算没有退,只要沈玉珺喜欢,抢过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反正背后有皇家护着。
沈玉珺闻言大喜,忙地跪地,“珺儿谢舅舅做主。”
舅甥又在长宁宫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晚间沈玉珺用过饭,德庆帝才叫刘喜亲送了沈玉珺回定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