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秋茫然地望着那只被吓到硬憋下一口气后开始不停打嗝的食魂灵,转头看向正好刚阖上眼睫的哪吒:“这是什么?”
他睁开眼,眸色深黑如常:“食魂灵。”
看着那只一边打嗝一边钻进水里还在吐泡泡的食魂灵,叶挽秋笑下:“还挺可爱。”
墨琰执着烟杆闷笑几声,薄烟弥绕:“它们可是专吃人类魂魄的恶灵。”
叶挽秋脸色一僵。
“神使大人只要不看河面就会没事的。”引渡人说,“冥河能投映出每个生灵的毕生过往,心之所想,所以才会引得亡灵留恋驻足,进而被这些食魂灵吞噬。”
叶挽秋愣愣半晌,呢喃着回答:“这样啊。”
可方才她在冥河水面上,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终于,渡灵船靠岸,缓缓停在了忘川边缘。这里到处都是哭喊挣扎的亡灵,排排森严列着队,手持冥尺惩捕幽魂的冥府阴兵。
不管是人,妖,魔,甚至是寿数已尽的地仙,一旦到了这里,在冥府眼中就没什么两样。听得进去劝的就少受些罪,乖乖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步入轮回。听不进去劝的,就交由那些驻守在此的阴兵守卫军教训到服为止。
冥尺是冥府里的法器,生前再凶悍的生灵只要以亡魂的形态到了这里,也受不过冥尺的三次鞭笞。普通人类就算了,他们实在太过脆弱,根本经不起冥尺的惩治。
墨琰对这里的凄烈场景已经看了十年,早就见怪不怪。而哪吒则是在战场上待习惯了的神,对这种境况也完全无感。只有叶挽秋觉得相当瘆得慌,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周围一眼,微凉的手指朝前探去,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哪吒的衣袖,却先被对方伸手握紧。
再往前就是孟婆所在的地方了,墨琰走上去,用手里的烟杆敲了敲朱红大门。很快,门里跳出两个穿着黑红短打的独腿童子小鬼,朝三人伶俐行礼后,利落地推开了大门。
刚一进去,叶挽秋就听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正在狂躁怒吼:“我要的是花籽!花籽!这些是什么?!都发芽了!哪里能用来制汤——!发芽的籽根本没用!那批养花灵是吃白食的吗,连花都养不好,还要他们来干什么?!再拿不来我要的花籽,我就把他们全都扔去灵渊当六界的肥料!”
灵渊这个词让叶挽秋的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想当初她也是因为掉下灵渊所以才来到这三千年前的。
如今她再次来到冥府,说不定一会儿可以去灵渊看看。如果那块荧光巨石还在灵渊下的话,也许她能搞清楚很多事,比如自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个声音一直纠缠着自己不放。
“可是姑姑。”白无常乖巧地陪笑着说到,额头冷汗直冒,“三太子上次指惩来的那批西域养花灵,从生死簿上来讲,还得过半年才慢慢有得使唤。您可不能把现在这些养花灵拿去扔灵渊啊。”
孟婆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表情阴暗地揉搓着手里那捧不合格的花籽,咬着后槽牙自言自语:“得想个办法让三太子下次别管什么生死簿了,直接给我丢到冥府里来最好。”
她刚说完,一旁的哪吒忽然开口道:“我会考虑的。”
听到这个声音,孟婆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连忙从那高至屋顶的巨大汤料柜前的木梯上急急小跑下来:“孟婆见过三太子,梦神,还有……漂亮小娘子。”
叶挽秋愣下,旋即点头:“我喜欢这个称呼。”
哪吒淡淡解释道:“她是我师父的神使。”
白无常听完后也愣住了,小小的符纸眼罩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但看见墨琰的眼神示意后也没多问什么,只跟着孟婆又道一声“神使大人”。
“那些生灵在你这里么?”哪吒问。
“在的,三位请随我来。”
和叶挽秋想得一样,那些随着新纪年诞生的生灵确实是散灵。是他们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表情呆滞着,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到底有多狭窄。
“你给他们用了什么?”哪吒扫过眼后,问。
“镇魂香。”孟婆回答,有些烦躁地揉揉额角,“这些东西看起来虽然没什么灵智,但是胃口却大得很,抓到什么都只顾吞。所以我用镇魂香暂时将他们锁在了这里。”
哪吒看着那些拥挤扭曲在笼子里的散灵,伸手从里面隔空拎起一只,金红神光盘绕在掌心。指尖微动间,他正想将那只散灵撕开,取出内丹一探究竟,却听得叶挽秋忽然开口道:“要不,你们先忙着,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儿?”哪吒望着她。
“不走远,就在外面。”叶挽秋耸耸肩,表情尽量平静自然。
在连续两次被那个声音从各个时空扔来扔去后,她实在很想知道缘由。这个念头一直都有,只是如今能有机会接近灵渊,再加上刚刚在冥河上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的怪异现象,两两叠加之下,才这种冲动变得格外清晰难抑起来。
如果她感觉正确的话,那个声音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必须在合适的时间点把叶挽秋送到合适的时空,就像在按部就班地完成着什么拼图一样。
所以当她没有到离开这个时空的时候,她即使和对方对峙上也不会被立刻丢到另外的时空。
这是个机会,她不想放过,哪怕很有风险。
哪吒皱起眉尖,嘴唇抿成线,看起来似乎不想同意她离开。
“今晚冥府会有一场往生祭,想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叶神使是想去看看那些?”墨琰问。
“对!”叶挽秋连忙点头,“反正,我就在外面,不会乱跑的。”
哪吒看她片刻,拒绝的话涌到嘴边,却又实在舍不得看到她失望的样子,最终只将那些话都咬碎,妥协道:“我这边不会太久,一会儿来找你,别走远。”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秋秋名字那句话,是我瞎掰的。
新年第一更。
新封面是亲友画的哪吒人设,不过……被压缩了一下,好像完全看不清脸……但是只要知道他美炸就好了!!
崩坏小剧场:
哪吒[QAQ你不要叫我三太子,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那是给其他人叫的,你不可以这么叫。]
叶子[你冷静点,有话好说……]
哪吒[QAQ我不,我好委屈,你怎么不哄哄我,你快哄我!]
叶子[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主了……]
哪吒[QAQ男主也是会委屈的,你快哄我啊!]
叶子[你到底喝了多少假酒……]
第62章 执迷
直到已经来到孟婆住处的大门外后,叶挽秋才意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冥府的亡灵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奈何桥边。而且和人类身上的同质性气味不同,它们的味道通常都让叶挽秋难以忍受。
浓烈到呛人的香灰味,木炭被焚烧的气味。还有各个阴差包括白无常身上飘来的青稞酒味,湿润苔藓味,橙叶油味,还有各种乱七八糟杂糅在一起的味道,在失去了哪吒身上的莲花香压制后,简直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炸开在叶挽秋的嗅觉里,差点把她熏到质壁分离。
她憋着气,五官都快皱成一团,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摸袖口里的面巾,然后悲催地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准备过这种东西了。毕竟这些年除了在西域城那半个月,只要是外出,她基本都是和哪吒在一起,根本用不着面巾。
白无常没发现叶挽秋的异样,也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对往生祭感兴趣,所以一出来就拉着她高高兴兴地朝周围的热闹地方跑。
“还好你们来了,不然姑姑还得骂我们好一阵呢。这段时间收集来的花籽质量都不太好,熬不出孟婆汤来,姑姑都快气死了。”说着,她顺手从几个刚好经过身边的养花灵怀里抓来几朵鲜红馥郁的花朵,转身递给叶挽秋,“好闻吗?”
叶挽秋的眼睛都快晕眩成蚊香,冷不防被彼岸花的奇特香气盖一脸后,再也忍不住,摇摇晃晃地趴在奈何桥的桥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白无常吓一跳,连忙挤开桥上那些哭天喊地的亡魂,跑到她旁边:“神使大人,您没事吧?”
叶挽秋竭力放缓呼吸,强迫自己去努力适应空气里的繁杂浓郁气味,摆摆手随口胡扯道:“我没事,就是第一次来冥府,可能有点水土不服。”
“可您刚刚不还好好的吗?”白无常茫然地看着她,“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姑姑那儿吧?”
“别别别,我没什么事,只要去个人少……不是,去个鬼少的地方就行了。”
“呃,往生祭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儿的亡灵和阴差肯定只会多不会少的,眼下估计也只有灵渊那边才会安静。”
叶挽秋一听,正合她意,立即点头同意:“那我们就去灵渊那边吧?”
“可灵渊是冥府的极刑之地,凡是被扔进灵渊的生灵都会化为六界的养分。”白无常惊奇地看着她,“那可不是什么值得玩赏的好地方,而且三太子刚刚不是说让您别走远了吗,您还是别去那地方了。”
确实是,如果要说是去灵渊放松心情也实在太怪异了,得想个像样的借口才行。
眼看着叶挽秋用衣袖遮着口鼻,眉尖紧皱着,像是有些呼吸困难的样子,白无常冷汗直冒,符纸眼罩上的图案纠结成一团:“您确定您真的没事吗?要不我带您去医鬼那儿看看吧?”
“不用不用,我就是一时间有点不习惯,去个没那么多亡灵的地方让我缓缓就好了。”
“那我们去酒馆吧,那儿有单独的厢房,离姑姑的府邸也很近,坐在阁楼上还能看到外面的祭会热闹。”
说完,她带着叶挽秋很快从拥挤喧闹的奈何桥,来到了一间画风奇特的酒馆里。望着面前的鲜红帘子被守门小鬼殷勤掀开的一瞬间,叶挽秋有种自己正在走进千与千寻里的那间魔幻汤屋的感觉。
整个酒馆薄烟缭绕,酒香缠肆,团团簇簇的橙红烛火燃烧在一个个小巧玲珑的不知名兽类头骨里,漂浮在半空中发着亮。因为大家基本都去参加往生祭了,所以酒馆里反而没有太多亡灵和阴差在,也就没有那么多纷繁难忍的味道,相比之下要好多了。
叶挽秋松开遮捂在鼻尖前的手,揉了揉之前憋气憋得有些发疼的额角。
白无常来到柜台,用腰间的栓魂锁敲了敲台面,朝里面正在记账的偻背骷髅鬼吩咐道:“来个独立厢房。”
骷髅鬼伸长脖子望了望她身后的叶挽秋,眼珠转到只剩恐怖的眼白露出来,嘿嘿一笑:“怎么不是和黑无常大人一起过来。你们俩也有分开的时候?”
白无常尴尬地呃一声,苍白脸孔上隐约浮红,咬牙切齿地朝对方凶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就说有没有!”
“当然有。就算没有,无常大人肯赏脸来,腾也得给您腾一间来啊对吧?”骷髅鬼一瘸一拐地从柜台后走出来,窝在白骨眼眶里的眼珠又忽然转回来,“两位贵客请跟我来。”
这间厢房毗邻街道,朝下一望就能看到外面的欢闹祭礼,还能看到孟婆府邸的大门口。
叶挽秋接过白无常递过来的酒,问:“话说回来,往生祭是冥府独有的祭礼吗?在神界都没听说过。”
“对。”她喝口手里温热浓烈的酒,舒服地眯起眼睛回答,“在这一天的人间夜里,除了被定罪的亡灵以外,包括阴差在内,所有的冥府生灵都可以去往人间。”
听起来有些像人间的中元节。
叶挽秋点点头,试探性地引导着话题:“那这些亡灵都是怎么定罪的?”
“初判是我和小黑一起,只判有罪与否。至于罪行的深重程度与相应责罚,得看判官和冥主的意思。”
“那罪责最重的那些亡灵,是不是就会被丢下灵渊?”
“是这样。”白无常回答。叶挽秋闻到她身上的橙叶油气味在被酒香醺过后,开始变得有些甜腻而迷离:“那这样的亡灵多吗?有哪些啊?”
“不太多,毕竟只有罪无可恕才会被惩处至此。所以历来被丢下灵渊的亡灵,大多都是些叛乱神冥两界的同族,或者假冒神族来恶意侵扰甚至屠戮人间的妖魔。”白无常解释着,一边朝杯中添酒,一边接着说到,“至于有哪些,我知道的也不全。神使大人要是真好奇,其实可以去问问三太子。自从新纪年开始,他成了统领天军的中坛元帅,绝大多数被丢进灵渊的叛孽都是被他抓回来的。”
“这样啊。”叶挽秋用手支着白净下颌,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目光看着窗外的孟婆府邸大门,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白无常倚在窗边,摇头晃脑地回答:“那可不是?都说这位新上任的太子元帅虽然生得风华绝代,容色无双,却是个命带一千七百杀戒的少年杀神,性格更是桀骜乖张,不爱言语,也不喜与旁人往来。封神十载,恐怕有八年都是耗在腥风血雨的各方战事里,处决过的六界生灵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是除墨琰以外,冥府众生最熟悉的神了。”
原来他这十年都是这么过的吗?整年整年地放任自己浸在各种杀伐征战里,无休无止?
叶挽秋有些怔愣,因为哪吒几乎没跟她说起过这十年分别里的任何事,就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他看起来还是当初那个红衣烈烈的不驯少年,却把全部的温柔都捧在手里交给她,半分不曾保留,也不曾改变。
一如那日在扶桑树下,漫天红花飞扬纷洒,浓艳如血。向来傲骨骄矜的三太子将她拥入在怀,轻言细语地征求她的意见,问她是否愿意同他成婚,清隽无暇的眉眼间全是积淀了十年的期待。
可那时自己却不得不做了推脱。
他那一刻的感受该是如何?
“神使大人?”白无常叫她一声,“您怎么了?”
“噢,没什么。”叶挽秋回神,听着耳边的各种冥乐与喧嚣,又问,“所以不管是谁,只要是被扔下灵渊,就一定等于死路一条?”
“当然。就像神界边缘的溺海,掉进去就是个神形俱灭,根本不可能有生还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