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脱逃之后,她便来了京城,满怀仇恨,伺机报复。
于是在得到去威远侯府献艺的机会之后, 她便准备了三个桃人,借着月黑风高,殿宇无人,偷偷放在了贵妃的床底。
她说:“我就是想报复这些高高在上, 从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皇族。”
她被五马分尸那日,看热闹的民众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洛酒儿赶到的时候,这残忍的刑罚已经结束了。
人群散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姐姐残缺的身体,连哭都不会了。
她们一母同胞,本是富庶人家锦衣玉食的小姐。
一朝家门生变,天翻地覆,年长一点的姐姐被押去军中供人取乐,而年幼一点的她被留在了京中,充作了官妓。
在洛雉为了救沈君泽失去了一只手后,洛酒儿曾问她为什么。
那是她唯一一次提起她的往事。
她说:“......那些士兵见我进气少出气多,将我抛下了。”
“那时候我望着白茫茫的天,以为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那一天,我遇到了背着行囊的他。”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对女子那样温柔的男人。”
“我阅人无数,本不会轻易动心。”
“可是那时我太累了。”
“在他为我理好衣襟,背起我的时候,我忽然间就认定了,心想,就是他了。”
“后来,我发现我们是一样的人。”
“只不过我取悦男人,而他,取悦女人。”
“我们二人以此为生。”
“只是在我无数的男人中,他成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而且我知道,对他而言,我也是唯一知道他真面目的,那最特别的一个女人。”
对于洛雉而言,沈君泽是她生命中所有的光亮。
在得知沈君泽身死之后,她也迅速的失去了生机。
在她半死不活的时候,那些官兵顺着线索查到了洛酒儿头上。
她那蠢妹妹明明是替人办事,却下定决心将这件事自己扛下来。
于是在官兵赶到的时候,她将她一掌劈晕了。
然后只身走向了死路。
反正,她原本也活不下去了。
这样死,也算有点价值。
只可惜,她直到气息断绝,也只以为沈君泽是那肮脏官场上的一个牺牲品,从不知清平县主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不然,她一定会拖着她一起去死。
但是她没有机会了。
那天之后,洛酒儿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笑盈盈的接客,来者不拒的侍人,在床笫之间,探听那宫中禁事。
......
宫廷之中,这件被众臣争论不休的皇家私事也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在那天皇帝下朝之后,贵妃难得的清醒了大半日,听闻了此事之后,做了些他最爱的吃食,柔声为了解了所有的烦忧。
她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大好,她有圣上庇护,定然不会受那些邪术的影响,还直言相信长乐公主,催他去安抚她。
贵妃了解长乐公主。
她知道长乐公主虽对她和弟弟以礼相待,但是骨子里却有皇族的自矜,是瞧不上他们这些出身微末的贱民的。
她虽为了魏子瑜,让姬和有了个威远侯府世子的身份,但是却从未真心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她对姬和的关心,只到保他安全,再深一层的爱护,是断然没有的。
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荒唐,长乐公主总是放任他。
故而贵妃知道,长乐公主是不会为姬和的事忌恨于心的。
更不要说为此事咒害于她了。
贵妃看得分明,这件事对她,对长乐公主,甚至对皇帝,都只有害而无利。
若是姬和前段时间没有用无痕膏将他后颈上的痕迹消去,那长乐公主获罪之后,别的不说,原本和他关系融洽的魏子瑜,必定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心生芥蒂。
并且姬和本身,也会因为真实身份这件事身陷囫囵。
而皇帝处置长乐公主,虽是为她出了气,但是时日久了,若是他念起旧情,心中定然也会生出对她的不满。
她和姬和的风吹草动,最终影响的都是七皇子,和那些暗中支持七皇子的人。
可以说,若是按照原来的事态发展,最后直接削弱的,是七皇子一派的力量。
那么,最大的获利者,自然是三皇子和他的党羽。
那日殿中阮淳没有边际的猜测,其实分毫不差的道出了那个狡猾的幕后主使者。
这是谢轻菲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谋划的事。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无心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循着前世对李叶瑶的片面印象,断定了她是那种冷静沉着不会坏事的女子,便道出了姬和的野心,让她趁早离他远点。
可是她却没想到,李叶瑶早就对姬和芳心暗许,前世之中她对沈君泽的情话无动于衷,只不过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别人罢了。
那夜李叶瑶冲入姬和房中质问他,终究是,打草惊蛇了。
姬和既已知道,沈君泽娶进家中的是三皇子身边的谢轻菲,也明白这人颇有能耐,调查了自己不少的事,还对自己很有敌意。
那他自然会对立场不明的沈君泽心生戒备。
而沈君泽掌握的能威胁到他的事情,不过那一件罢了。
他本是谢轻菲精心准备的,给姬和的致命一击。
可是托李叶瑶的福,她这步暗棋被姬和不费吹灰之力的化解了。
那之后,便是他的反击了。
在得知长乐公主出事的当晚,姬和便让鸠九向府中传递过消息。
官兵围府之时,长乐公主拒不开门正是因为得了他的消息,听了他的建议。
姬和让她不必担心,说他会解决此事。
而后不到两日,洛雉被抓,此事尘埃落定,围府之兵悉数撤走,皇帝也对长乐公主心怀愧疚。
恰好魏子瑜带功归京,皇帝为了补偿于她,便大手一挥,封魏子瑜为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魏子瑜本就疼爱姬和,此番听说了他巧妙护住长乐公主一事之后,更是对他刮目相看,不仅觉得他稳重可靠,也对他心生感激。
后来,姬和不论做什么,魏子瑜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与这件事不无关联。
当初姬和在听到长乐公主床下被发现桃人之后,便隐隐猜出了谢轻菲的计划。
不过他按兵不动,玩了个将计就计,最后不仅功成身退,还得了不少好处。
而谢轻菲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因为替嫁和害人一事被夺了爵位,还连累了无辜的丞相,让他不但被罚了俸禄,而且在皇帝那里大大失信。
最终的罪名虽然有人主动背了,但是洛酒儿因为姐姐的事与她彻底疏远,而且,她在无形中成了一个不稳定的炸弹。
谢轻菲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名声一下子败光了,而且丞相气结之下,让她的丫鬟收拾东西滚出了府。
并且直言:“既然她乐意在沈家住着,那就别回来了,在那里守一辈子寡吧!”
于是谢轻菲一夕之间从一个待字闺中的县主,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寡妇。
是个给三皇子做妾都勉强的身份。
不过这一出之后,段承瑾终于找到她了。
在得知她居然当了别人的妻之后,他险些气疯。
他带着人冲进了沈家,一声声质问她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可是谢轻菲却漠然相对,一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段承瑾对她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他将她强硬的带回了宫中,终日关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
如今她声名狼藉,又没有家族相护,所以,段承瑾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然而,即便如此凄惨,谢轻菲也并不是一无所得。
最起码,她除去了自己最大的两个仇人,并且,还是让他们在受尽折磨,一无所有之后惨死的。
其中一个自然是沈君泽,而另一个,是洛雉——那个曾亲手结束她生命的华阳郡主。
可是,她大仇得报,心中却没有什么快意的感觉,反而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变得空落落的。
她本筹谋着一举削弱七皇子一派,为段承瑾减轻来自七皇子的压力,从而不必违心的与家族联姻。
可是她功亏一篑,不仅没能帮到他,还让自己得不偿失。
她不想让他可怜她,也不想依附于他而活,所以想和他撇清关系。
可她没想到,他将温情的面具撕破了。
那天被他强硬的带回宫中之后,她恶语相向,冷声嘲讽,说自己不过是在利用他,其实从未动过情。
她不过是想让他厌弃于她,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段承瑾夺了她的身子。
不过看到她身下流的血之后,他的态度好了不少,甜言蜜语的哄劝于她,称会给她名分。
谢轻菲苍凉的笑了,类似的话,她在前世听了太多了。
她说:“我不信。”
之后,段承瑾迫于各方压力,终究也没能立刻将她的身份抬高。
于是,他开始对她说以后。
谢轻菲早就倦了,后来懒得与他多说,便总是轻描淡写的应道:“好。”
......
这次事件了了之后,京城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日子。
殷夏新开的店铺经营的都很顺利,计划的一切也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可是她脸上却没了笑影。
她日日守在栖梧宫中,眉头成日蹙着。
宫中上下皆因她的反常而人心惶惶。
在五粒奈何丹也无法压制贵妃的病痛之后,殷夏看到了窗外一地的落花。
她知道,春天就要结束了。
贵妃,必须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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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自从姬和现身之后, 他平日里便常来看望贵妃。
不过殷夏有心避着他,是以他们二人从未在栖梧宫中遇见过。
但是贵妃的病情加重之后,殷夏不敢再随意离开她身边, 所以在听到姬和来了的消息后, 她硬着头皮守在床边没有躲开。
于是姬和一进来, 便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正低眉顺目的替姐姐擦去额角的汗。
鸠七日日跟在殷夏身边, 所以姬和早就知道, 她成了栖梧宫中的一个小宫女。
其间的来龙去脉, 他也早已查明了。
无非是为了救她那个招摇撞骗的师父, 而傻兮兮的牺牲自己罢了。
姬和从第一次见道生, 便看他不顺眼。
不过这次,姬和倒是挺感谢他的胆大妄为。
因为若不是他, 殷夏早就跟祁六走了。
当鸠七向他禀报自己调查出的这些事的时候,他敢保证,当姬和听到祁六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汗毛倒竖的感觉到了他宛如实质的杀意。
他不禁一阵后怕, 心想,若是没出道生大师入狱的这个岔子,小姐真的被那个叫祁六的残废拐走,那他禀报到这里的时候, 估计......
鸠七想到了威远侯府地牢之中那个荒废的刑堂,想到自己年幼接受训练时,看到的那些惩罚叛徒和获罪的前辈的, 血淋淋的场景。
那一度是他的噩梦。
不过在姬和来到威远侯府,长乐公主将他和鸠九调给他之后,鸠七便便渐渐淡忘了那个梦境。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这个公子与别的主子,有哪里隐隐的不同。
他为人并不宽厚,甚至可以说既冷漠又刻薄。但是即便他薄唇轻启,上下嘴唇一碰便是无情的嘲讽之词,让人觉得羞愧又难堪,可鸠七总是奇异的、不曾生出畏惧。
相反,他总是很安心。
因为姬和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效仿别人,对他们的态度中,总是含着不动声色的平等。
他从不会因一些小事对这些命如草芥的乌衣卫动杀心。
然而在上元灯会那天的变故之后,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鸠七能感觉到,只要是有关那位小姐的事,一个差错,他就有可能小命不保。
所以他愈发的战战兢兢。
他心想,若是那个叫祁六的残废胆敢在出现在小姐的身边,他一定要早早地杀了,以绝后患。
......
姬和一早便知殷夏在栖梧宫中,但他也轻易地察觉了对方似乎想藏住自己的狐狸尾巴。
于是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顺了她的意,任她自以为高明的躲躲藏藏。
不过今日,倒是反常。
姬和看到她若无其事的端坐在贵妃的床边,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
但是当他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姬和分明看到,她缩了缩瘦弱的双肩,脊背也变得僵直。
像个试图通过装死骗过天敌的小白鼠。
然后姬和这个大猫宛如闲庭信步般,优雅的踱到这个天真的猎物身边,猫须凑到这个四脚朝天的小老鼠的胸前,装模作样的嗅了嗅。
然后感受到了这个小猎物微弱却剧烈的,扑通扑通的心跳。
姬和站在床边,看着那个死到临头还鸵鸟一般,偏头躲避的,他的未婚妻的写满破罐破摔的后脑勺。
然后他伸手,顺着她的下颌线轻轻抚过,而后捏住她的下巴。
他感受到她因着自己的触碰轻轻地一颤。
姬和眸中含着愉悦的笑,将她的颤意握在手中,然后轻柔的发力,让她不得不顺从的,露出那张写满惊慌的惹人怜爱的脸来。
她眸光闪动,睫毛乱颤,唇线老老实实的抿出一个乖巧的弧度。
姬和压下自己的笑意,无情无绪的轻声道:“小姐,看着我。”
殷夏乱闪的眸子一顿,犹豫片刻,终于小心翼翼的抬起眼。
无路可逃,可怜兮兮的,看起来真是......柔弱可欺。
姬和的眸光暗了一霎。
“我......”殷夏百般说辞滚到喉间,最后被她悉数咽下,她试图老老实实的垂头道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