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和捏住她的下巴不放,温柔又强硬的阻止了她向下的力道,不容置疑的勾起,然后拇指按住了她微微开合的、红润的唇。
殷夏愣住了。
姬和在柔软的唇上轻轻地一蹭,随即克制而迅速的放了手。
他眸含笑意:“我原谅你了。”
殷夏眨了两下眼,而后,脸上慢慢热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似是流氓,却又不那么流氓的行径,心跳还乱着,眼神无意间向床上一飘,顿时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贵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悄无声息的看着她。
“娘......娘娘......”
殷夏话都说不利索了。
贵妃没理她。
她瞟了一眼姬和,虚弱道:“扶我起来。”
姬和依言将她扶起,将软垫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坐在床头。
秋茗见贵妃醒了,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来。
她见姬和在,便直接熟门熟路的将药碗给了他。
殷夏见自己坐在床头边碍事,试图悄悄地挪走。
贵妃察觉了,眼皮儿也不太的说:“站住。”
殷夏不敢动了。
贵妃瞟了眼药碗,开口道:“你来。”
殷夏乖乖的从姬和手中接过碗,拿在手里用白勺轻轻搅动着,直到不烫了,才细心地一勺一勺的递到贵妃唇边。
一碗药喝完之后,殷夏正琢磨着端着碗功成身退,谁知秋茗不请自来,过于勤劳的将她手中的空药碗夺走了。
然后她眼观鼻鼻观心的回身退下了。
殷夏尝试跟在她身后悄悄溜走,可是她刚刚抬脚,贵妃便斜着瞟了她一眼,于是她又老老实实的放下了。
殿中三人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正当殷夏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慌乱的无以复加的时候,贵妃开口了。
她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然后问殷夏:“你喜欢他么?”
殷夏一时间没说话。
事实上,她没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想,贵妃为什么问这个?
她先入为主的接受了姬和是威远侯府的世子,只是与贵妃娘娘关系亲近的这个设定,所以直到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
即便前两日的朝堂上沈君泽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但是之后他被迅速地打脸了。所以没有确凿的证据,殷夏心中那个固有的印象丝毫没有被撼动。
可此时,贵妃的这个态度却让她深深地疑惑了。
这还......真挺像亲姐会问的话。
与瞧见自己的婢女勾引世子的,后妃该有的反应完全不同。
殷夏心头隐隐浮现出什么。
那是好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却被她一直忽略了的东西。
她陷入沉思,试图顺着这思绪想起些什么。
可是下一刻,她便被一个有气无力却暗含威严的声音拉回了神魂。
“怎么不说话?”
贵妃的语气有些不善了。
殷夏回过神来,想起贵妃的问题。
按理说,此时为了撇清自己身为婢女,却胆大包天勾引主子的嫌疑,她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否认。
但是殷夏在姬和有意无意的注视下,没办法摇头。
她纠结了一瞬,然后垂眸轻声道:“喜欢。”
与她料想的不同,贵妃似乎对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
她闭上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开口道:“那你以后便跟了他,好生伺候着吧。”
见殷夏没应声,贵妃不耐道:“怎么,聋了吗?”
殷夏整个人都傻了。
“......谢娘娘。”
事后,殷夏捋了捋自己的三个身份。
发现每一个,最后都栽在了姬和手里。
她瞒天过海,上蹿下跳,连天道都蒙蔽了。
却竟然没蹦跶出他的手心。
当晚,她望着月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此事之后,贵妃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病情开始迅速的恶化。
她心里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便不再喝殷夏为她准备的那些汤汤水水,而是用妆粉盖住自己的憔悴,拿眉笔勾出自己的弯眉,又给自己自己苍白的唇上抹上一层鲜亮的红色,掩去了自己的病容。
她只要能清醒个一时半刻,便会去陪陪皇帝。
因为心中知道,她这一去,这个看上去高高在上,却已经生出不少白发的男人,将会更加孤独了。
他身边甚至连一个能够放下心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只剩一群居心叵测的人,盯着他坐着的皇位,算计来算计去。
最后那一天,贵妃躺在床上,握着皇帝的手,说出了她最后的嘱托。
“保护好瑞儿。”
而后,她便没了声息。
那时候,这个天下人莫不敬仰畏惧的九五之尊,伏在她的床前大哭了一场。
直到最后昏厥过去,才被宫人们小心的搀走。
帝辇离开之后,栖梧宫的上下宫人哭成了一团。
不仅哭贵妃,也哭她们自己。
殿中跳动的烛火被狡风所灭,月色阑珊,贵妃悄无声息的躺在华美的床上,殿外是一片哭声,而殿中却仿佛有着悠远,又幽深的宁静。
殷夏走到她的床前,探了探她的心跳。
确实是没了。
她摸出今日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瓷瓶。
它通体是不祥的黑色。
殷夏从那里面倒出一颗弹珠大小的红色药丸,轻轻捏开贵妃的牙关,让她含在了口中。
这是师父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称若她有一日难逃一死,此物,可以保她一命。
她从最初,便在等贵妃气息断绝的这一刻。
第49章
栖梧宫中, 贵妃的棺在殿中停放了七日。
金銮殿内,皇帝一连七日未上早朝。
后宫之中,一众的嫔妃宫女都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生怕行差踏错, 把这条性命搭了进去。
前两日,那位因失了孩子颇受圣上怜爱的宁昭仪, 穿着贵妃平素里最爱穿的红色, 做了贵妃生前曾做过的芙蓉粥, 怀着一片殷殷心意去探望闭门不出的皇帝。
结果皇帝勃然大怒, 打翻了她的碗, 剥了她的外衣,还说, 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
宁昭仪又羞愤又绝望,当晚便找了根白绫,吊死在了偏僻的西门宫中的寒殿之内。
第一个发现她的,还是那位曾与她针锋相对, 最后却凄惨落败的淑妃。
淑妃后来才知道,宁昭仪腹中本就是死胎,而策划出那场落水戏码的,正是那位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
后宫生存不易, 宁昭仪是个聪明人,她拿这件事做归顺皇后娘娘的投名状,将皇后的眼中钉淑妃除去之后, 宁昭仪果然顺风顺水,过了一段时间的得意日子。
只不过最后得意过了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自己可以代替贵妃,结果却犯了忌讳,不仅脸面丢尽,还再难翻身。
她心性脆弱,自觉此生无望,便在那凄凉寒冷的宫殿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时与她同处西门宫中的淑妃本想与她好好叙叙旧,结果打开那破败的雕花门,正好看到一个惨白的影子悠悠荡荡的悬在漆黑的殿中。
她两眼一翻,当场吓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场乱梦,梦到自己同宁昭仪别无二致的,荣华散尽之后的凄凉结局。
然而满头大汗的醒来之后,她却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那香气抚慰了她紧张的神经,让她心神稍稍安定了下来。
淑妃扶着额坐起来,无意间一侧头,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你是谁?”
破败的殿中有一个陌生女子,托腮坐在小火煎药的炉子前。
那女子不请自来的进了她的殿中,被她发现之后居然丝毫也不慌乱。
听了她的问题,对方没有立刻回答,提起另一件事。
“郑冶几个月前随魏子瑜大将军讨伐蛮夷,在漠北那处如鱼得水,竟不愿意在回来了。”
“不过这次大将军归京,郑冶托其带回来一封书信。”
殷夏拿来一个白瓷碗,盛了煎好的安神药,端在手里朝淑妃走去。
她道:“那是给我的。”
“他希望我照看一下你和五皇子。”
殷夏停在床前,药碗向前轻递。
若是淑妃想接,一抬手就能接到。
不过她只是怀疑的盯着殷夏,一动也不动。
“我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看到他所托之事后,我自己也十分纳罕,想不通我有什么能耐,能照看你和五皇子呢?”殷夏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说到这里,她终于回答了淑妃一开始的问题。
“我叫紫菀,不过是栖梧宫中一名不值一提的宫女。”殷夏道,“后来我想,郑冶之所以拜托我,应该是因为另一个人。”
“娘娘幽居宫中,也不知是否知道,自从贵妃香消玉殒之后,陛下不上早朝,不见朝臣。”
“但是他却独独见一个人。”
淑妃接过她的药碗,拿白勺搅了搅。
她虽然住在这人迹罕至的西门宫中,可是消息却不闭塞,殷夏话音一落,她立刻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你是姬和的人?”
殷夏颔首微笑。
“大将军已归来数日,你若因得了郑冶那孩子的嘱托前来看我,那为何今日才来?”
“因为我本不想管这些麻烦事。但是如今,我遇上一些事,需要有人帮忙。”
淑妃冷笑一声:“怎么,是瞧着我落魄了,所以即便是想利用我,也明目张胆了?”
殷夏看着她道:“此事若成,我可以保娘娘和五皇子一生无虞。”
淑妃眼皮一跳,忍不住审视这个女子,不知她为何敢说这样的大话。
可是她那气定神闲的从容样子,让人忍不住从心中生出信服。
淑妃舀了一勺汤药送入口中。
苦涩之意化开消散之后,她舌尖泛出若有似无的甜意。
“说来听听。”
殷夏一开口,淑妃就惊得打碎了手中的碗。
她听得心惊肉跳,心中暗道,这女子真是狂妄。
不过,若她所言属实,那先前她的保证,或许真的不是大话。
当晚,在殷夏离开之后,淑妃挥挥手招来了自己的丫鬟。
她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进她手中,然后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去找刘侍卫,告诉他......”
如此这般的嘱咐一通后,丫鬟抱着钱袋,心事重重的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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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昭仪之死没有在宫中掀起任何水花。
除了西门宫中的寥寥数人,其余之人甚至不知道她死了。
当夜,她的尸体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不知是被随便埋在了哪片荒土之中,还是被绑上石块沉入了塘底。
总之,她的尸骨再也没有被人发现过。
七日之后,贵妃封棺,皇帝命百余宫人殉葬。
殷夏便在其中。
她身周一片哀哀的哭声,而大殿之中,那些马上就要吊死的宫女更是哭的凄绝。
但是很快,殿中便寂静无声了。
一辆辆架子车推出来,架子车上蒙着白布,其下是一个隐约的人形。
殷夏目不转睛的盯着。
看到第三辆的时候,她的眼睛一亮。
那辆车的白布下露出那人的一截皓腕,腕子上系了一根缀有红玉的黑色细绳。
殷夏目送着那辆车推向宫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辆车会在宫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车上的人,最后到的不是皇陵,而是曲水坊曲柳巷,她的家中。
殷夏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辆车平安无事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刚要松一口气,却突然被人推搡了一下。
她踉跄两步,回头一看,原来是侍卫在催着她进殿。
殷夏拉住秋茗和红苓,转过头看向身后面色不善的侍卫,问他:“你认识姬和吗?”
她撩了撩头发,微微一笑,认真道:“我是她未婚妻。”
那侍卫是个不善玩笑的人,听了她这话,面无表情的说:“姬大人的未婚妻是谢轻菲小姐。”
殷夏笑容完美:“我虽然叫紫菀,但我是谢轻菲。”
那侍卫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真的是姬大人的未婚妻,你早该被他接走了,不可能会在这里。”
殷夏从容对答:“因为他要接我走的时候,我拒绝了他。”
那侍卫决定不再同这个女人说一句话了。
他重重的推了殷夏一把。
殷夏碰瓷似的,顺势摔倒在地不起来了。
藏在高处的鸠七摸了摸自己的袖箭,看了看那对小姐动手动脚的侍卫,又飞速的瞟了一眼一墙之外,立在墙边的那两人。
鸠七抓了抓头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道宫墙之外,姬和面无表情的问鸠九:“她在搞什么鬼?”
鸠九摸了摸鼻子:“她问一个侍卫认不认识你。”
姬和看了他一眼。
鸠九连忙替他解惑:“然后她说自己是你的未婚妻。”
姬和一愣,近日总是阴沉冰寒的面色了一霎。
鸠九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听到的噼里啪啦全说了出来。
“......然后小姐现在正在被拖向殿...中。”
一句话说完,鸠九突然感觉周身一寒。
他手心的汗霎时出来了。
不过好在,姬和现在没时间跟他计较。
鸠九悄悄地抬起眼,看到他已经转过宫门了。
......
殷夏被逼着站在木凳上,手握白绫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她将手探入袖中,打算撒银子制造一场混乱,再泼油点火,制造一个谁跑得快谁活的局面的时候,姬和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