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到地上躺的竟然是那个贾行商。
她蹲下身瞧了瞧,发现了他脚掌上和眉心处的箭。
导致他死亡的,便是楔进眉心的那支黑箭。
他已经死透了。
殷夏只当他是有什么仇家,站起身不再管他,而是盯上了那几桶钉螺。
这时候,办案的官兵吵吵嚷嚷的赶到了。
他们驱散围观的民众,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尸体旁的殷夏。
脸上带着刀疤的官兵看了看殷夏和她身周的壮汉们,一拍大腿,嚷道:“带走!”
殷夏:???
殷夏正色道:“大人。”
官兵不耐烦道:“有什么冤情去公堂上说。”
殷夏摸出一锭银子,又道:“大人。”
官兵咳了一声,顾及到周围的民众,故而没有伸手接,只是声音缓和了许多:“你有什么想说的?”
殷夏指了指后面那几个大盆,开口道:“劳烦大人将这些钉螺一把火烧了。”
殷夏想了想,言简意赅的说:“这钉螺有毒,不能用手碰,请务必小心。”
“为民除害,大人和弟兄们辛苦了,这点银子请去买点酒喝。”
官兵暗道她这番话说的聪明,坦然接了银子,然后留了一半的人照她所言去烧钉螺,其余的,带着她去了官府。
鸠七:我完了。
他连忙去寻自家公子。
等姬和赶到的时候,殷夏的堂审已经快要结束了,京兆尹正要将她暂时收押。
很明显,贾行商死于眉心所中的暗箭,而殷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那些汉子也不过是卖力气的苦工,并不会什么高深功夫。
而且多名民众证实,贾行商死亡时,这姑娘并不在现场。
京官难为,审案的京兆尹也清楚,有些事不能深究,不然一个不慎,就可能得罪了某些贵人。
那贾行商的致命伤是一枚正中眉心的小箭,京中鲜少有游侠,能有如此高深功夫的,大多是某些权贵的家臣。
于是京兆尹便打算把这姑娘先收押,然后装模作样的查几天案,再把人放了。
至于这个案子,就暂且拖着。
京兆尹算盘打得噼啪响,然而殷夏听到他们要将自己扔到狱中去,有些不太乐意了。
好端端的,我凭什么去吃几天牢饭?
况且贵妃那里可离不了我。
想到这里,殷夏瞬间有了倚仗。
她咳了两声:“大人,我有一事需要禀明......”
就在时候,外面挤作一团看热闹的人,突然自发的分开一条路。
京兆尹看到来人,立马笑容满面,起身相迎:“姬公子,您怎么来了?”
听到鸠七的禀报之后急匆匆赶来的姬和上上下下扫了殷夏一眼,见她无碍,于是道:“来接人。”
殷夏从京兆尹出声那一刻便知道是他来了。
可是她却捏了捏衣袖,强忍着没有回头。
她想到昨日,姬和在她面前,垂眸看李叶瑶的那一眼。
那时候,她一身的柴火味的站在一旁,是个可笑的局外人。
殷夏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原本,她那夜近乎出逃的离开他身边,是明明白白的已经与他两断了。
可是之后她诸事缠身,未能离京,又得知他生死未卜,便想了个法子。
她以身为饵,认定若是他还活着,必然会出现。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当时殷夏内心深处明白,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相信,他不会放任她,将自己随随便便交予他人。
归根结底,是殷夏相信,他曾亲口剖白的心迹。
她相信他爱着自己。
不出殷夏所料,那天他确实出现了。
可是他却轻易否认了他们的过往,突然变成了一个与她初相识的陌路人。
他变得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而且......好像不再同过往那般,总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了。
那晚他在画舫之中说过的话,好像突然之间,一笔勾销了。
殷夏不敢确定了。
之后,她看着他与李叶瑶越走越近。
那纸玩笑般的婚书,好像转瞬间变成了他的负累。
昨夜殷夏睁着眼睛想了半宿,决定毁了这一纸婚约。
不然牵牵绊绊的,想断也断不干净。
她早就在那一夜给了他回答,也做出了选择。
即便是此时回想,她也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殷夏闭上眼睛时不禁想,或许师父说的对,她是真的薄情。
......
京兆尹走下来,眼睛左右瞟了瞟二人,满面堆笑:“不知这位姑娘是您的.....?”
姬和看了殷夏一眼,轻声道:“......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哎哟......这可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殷夏低垂着头,突然捏紧了衣袖。
她很想大声反驳他,想高声说:不是。
可是对方是在替她解围。
而且,如今他这样说,并无错处。
殷夏心中生出不可排解的烦闷来。
京兆尹连声告罪,恭恭敬敬的放了人。
姬和督了眼立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殷夏。
她低垂着头,鬓发挡了她的眼睛,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姬和凑近一步,微微俯身,柔声说:
“走吧。”
殷夏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姬和看着她的背影,眸光闪动了一下。
他抬脚跟了上去。
第45章
殷夏一言不发的走在垂柳依依的河岸旁, 姬和始终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河面上悠悠荡荡的柳叶。
姬和停在她身旁。
殷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微不可查的闪动了一下。
而后她垂下眸子, 又看向涌动的河水。
柳丝被春风扬起, 殷夏轻声说:“姬公子, 我们解除婚约吧。”
姬和很平静:“为什么?”
为什么呢?
殷夏握住一条柳枝,心不在焉的把玩。
“因为我嫁人之后, 会成为一个妒妇。”殷夏将那柔嫩的柳枝一圈一圈的绕在指上, 平淡的说, “我的夫君不能有妾室, 也不能有通房。”
“不过这太难了, 所以我不想嫁了。”
姬和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小姐真的曾经痴缠于我吗?”
殷夏愣了一瞬, 随即想起这是再遇姬和当日,她装疯卖傻亲口胡诌的。
她说自己痴缠于他,惹得他心生厌恶。
还说自己想找个有缘人共度余生。
姬和见她不说话,侧头看她, 目光轻柔。
他抬手摘去落在她发顶的一片柳叶,低声说:“不曾对不对?”
“痴缠不放手的人,是不是我?”
殷夏抬眼看他。
他仍是那副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压力的平和样子,让人看不出, 他究竟是记起了以前的事,还是仍旧一无所知。
他眼底一片轻漾的柔光,像个再温柔不过的陌上公子。
殷夏收回目光。
“不是。”她语气平平的说, “那日我与家姐说的话,全是在骗你。”
“我们之间,没有故事。”
姬和垂下眼眸。
“所以,姬公子......”殷夏想干脆的做个了断。
姬和却没让她说完。
他突然道:
“如果我只要你一人呢?”
姬和看着她:“不要妾室,也不要通房,只要你一个人。”
殷夏笑了。
她说:“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
“姬公子,莫要骗我了,你不可能只拥有一个女人。”
姬和哂然道:“小姐,我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大家都当我是魏子珣,是威远侯府尊贵的世子,可其实我不是。”
“所以你不必担心,即使我择一人白首,也无人能对我指手画脚。”
殷夏意味不明的笑着点了点头,她心想,说的可真好听啊。
“好,姑且认为你说的是对的。”殷夏丝毫不解风情,“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姬和也笑了。
他认真求教:“那小姐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殷夏摇了摇头,开口道:“就算你此时说的话全是真心诚意,没有一句谎言,可是时移世易,再衷情的许诺,都有可能变成一道惹人厌烦的枷锁。”
“所以,我不想相信你。”
姬和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殷夏点点头:“所以......”
姬和看着她说:“我不同意。”
“什么?”
“我不同意解除婚约。”姬和平静的看着她,“我并没有过错,小姐,你不能如此言而无信。”
殷夏将手里的那根柳条捋秃了。
她忍不住道:“那李叶瑶呢?”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姬和愣了一瞬。
随即他弯了弯眼睛,眸中流淌着笑意。
“小姐原来是吃醋了。”
殷夏将手心里攥的一把柳叶扔在他身上,气愤道:“我没有!”
不过她心中缭绕的烦郁,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下子消解了大半。
“我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姬和看着她,弯眸中划过狡黠之色,“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
殷夏脸上一热,眨了眨眼,目光移向了别处。
他心怀不轨的凑近,将她虚握成拳的手包住。
殷夏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温柔又坚定的制止了。
她睫毛轻颤,低着头不动了。
耳畔响起他低沉轻柔的,仿佛能搔到人心上的声音。
“请放心,我只属于小姐一个人。”
殷夏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捏着拳头转身走了。
她强行压下嘴角的弧度,对自己有点生气。
不过没一会儿,她的小酒窝就又若隐若现了。
姬和意犹未尽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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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钉螺这件事之后,殷夏放下了一件心头大事。她算了算日子,去商铺中把自己剩下的黄金全取了出来,然后一口气置办了好几个铺子。
她在回春堂附近开了个医馆望杏阁,在宏福客栈附近开了个曲水客栈,甚至在南风馆附近开了个眠阳楼。
姬和知道这件事之后,差点带人把她这个地方端了。
殷夏难得小意软语的求了他半晌,并且承诺她可以将此处全权交给他的人打理,以后绝不插手踏足,姬和这才让手下将那些貌美少年放了。
谢轻菲的手下们眼见这些铺子一间间的冒出来,不仅开在他们店附近,还整得新奇又花哨,将他们的客人分去了大半,一时间急得团团转。
可是偏偏这种时候,谢轻菲为了躲开段承瑾的纠缠,与他们断了联系。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意一日日的萧条下去。
不止他们,此时就连三皇子段承瑾找她都快找疯了。
他为了得到储君之位,必须拉拢自己的势力,于是前段时间,他娶了薛尚书家的长女薛湘月为侧妃。
这件事其实早就定下来了,但是他一直压着没让人声张,也从没告诉过谢轻菲,只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
可是真到了那天,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他心里知道要遭,所以大婚当天忙完之后,连洞房都没进就急忙去丞相府寻她了。
可是他却扑了个空。
之后十余日,他竟再也没见过她一面。
她不在丞相府,也不在他知道的任何地方,就连她的那些手下,对她的行踪也是一问三不知。
而谢轻菲此时却在城西那不起眼的安邑坊中,坐在沈家主屋的梨花椅上,看着喘咳不止的沈君泽,悠哉悠哉的对他说:“我要你明日在朝堂之上,道出姬和的秘密。”
“如果你照做,那明日我便可以给你一粒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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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威远侯府出了一件大事。
贵妃久病不愈,虽不像先前那样命悬一线,却常常昏睡不醒。
皇帝见求医一道已至末,便找来了一些民间方士,希望能另辟蹊径,找到贵妃此病的玄机。
其中一位方士看过之后,神秘莫测的说,这件事与威远侯府有关。
皇帝要详问,他却对此讳莫如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皇帝无法,只得派暗卫去威远侯府私查,结果发现,长乐公主每晚睡觉前,都会在窗边对着月亮念一段稀奇古怪的咒语。
皇帝对此事生疑,命暗卫悄悄探了她的房间,结果在她床底发现了三个刻有贵妃名讳的桃木小人。
其中两个全身已经楔满了铁钉。
第三个倒是还完好无损。
此事一出,皇帝勃然大怒,当晚便派人将威远侯府围了起来。
长乐公主拒不开门,他便将她困在其中,直到她弹尽粮绝为止。
此等大事一出,皇城中的半数官员这一夜都没有睡好,不知道明日会迎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长乐公主行厌胜之术咒害贵妃,若是皇帝不顾惜姐弟之情,这等大罪,便是要了她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长乐公主的儿子魏子瑜两月前赶赴边疆,不久前传来捷报,称已经重创蛮夷,边关数年无忧。
此时他正在回程的路上。
若是在此节骨眼上处置了他的生母,那魏子瑜与皇帝定会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