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一寸寸碎裂的样子。
李叶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在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之后,她的指尖一下子陷进肉里,眸中含着热泪,咬牙道:“你方才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姬和弯了弯眸子,“现在顺利解决了。”
李叶瑶意识到自己被他诈了,她气的浑身发抖,颤声说:“你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她看着他如同往常一样的淡然样子,突然觉得这人深不可测,可怕极了。
她一扭头掀开门朝外冲去。
她要告诉父亲,姬和狼子野心,她要让父亲早做准备!
门外涌进一阵夜风,轻轻摇了摇姬和的袍袖,他看着李叶瑶落荒而逃的背影,开口道:“鸠九。”
隐藏在暗处的乌衣卫会意,迅速将奔逃中的娇小姐擒住了。
“让她好好睡一觉。”
他话音刚落,李叶瑶便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鸠九将她拖入房中,片刻后出来,在门外落了锁。
姬和站在原地,看着门外无边的夜色。
他忽然想起那时,在夜河的画舫之上,她在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之后,费尽心机、温声软语想要消除自己芥蒂的样子。
只是当时他得到的太多,又贪心不足,一心想着她那句“没有以后”,竟没有发觉,她如此熨帖细微、无声的好。
他想起她那句:
“你做那些,都是为了我,对吧?”
如今细细想来,他忍不住心口泛起热烫之意,与此同时,悔意如同万蚁噬心。
她当时说出那样一句话,岂不是在说,若你是恶徒,我......与你同罪。
可是如今,她却连接近他,也不敢了。
她本已给了他,自己能给的所有,可是他却步步紧逼,妄图让她亲口说出,定下她一生的,那声“愿意”。
于是她退远了。
她让他,放过她。
姬和感受着心脏细细密密的痛意,心想,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不能”呢?
他清楚自己不会放过她,可是这句“不能”,却让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余地了。
他迫不及待的要困死她。
而她怕了。
于是那夜之后,他突然,彻底失去她了。
如今,他也怕了。
他怕自己如同先前那般,贪得无厌,重蹈覆辙。
也怕她再次消失之后,便不会再出现了。
他像个瑟缩的胆小鬼,看见她面上的拒绝之色,便真的,不敢上前了。
他如今不敢有别的奢求,只要她还在这里,还在他能看到的地方,便好。
至于别的,天长地久,他要小心翼翼的,慢慢图谋。
第44章
京城的东西两市日中开市, 日落闭市。
这日坊门刚开,贾行商就带着伙计,推着几个木车入了市。
每个木车上, 皆放着一大盆满满当当的钉螺。
这些钉螺, 是他费了好大的功夫从南疆水域中打捞出来, 又千里迢迢运到京城的。
按理说,南疆那么多珍花异草, 飞禽走兽, 随便采购点花草兽皮, 运到京城都能大赚一笔。
如他这般去一趟南疆, 净带回些水螺的商人, 着实罕见。
不过这水螺虽然卖的一般,他却一点儿也不沮丧, 每天守着开市的时间哼哧哼哧的过来,比那生意最好的胭脂铺子家的老板还积极。
只不过今日,他那总是喜气洋洋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暗色。
他想起昨天那杂市上的摊贩和他说起的一件事。
说是一个姑娘家, 买断了那小杂市中所有的水螺。
那些摊贩很稀奇,她买那么多水螺做什么。
后来那几个被她雇走的短工回来为他们解了惑。
她竟把花了真金白金买来的水螺一把火全烧了。
摊贩提起这件事时啧啧称奇,想不通好端端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而贾行商听完之后,脸色却当场黑了。
他清楚她是在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贾行商叫什么名字, 人们一般在他面前称他为贾老板,背地里有时叫他一句贾哑巴。
因为他没有舌头,不能开口说话。
贾哑巴起初是有舌头的, 但是前些年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失去了舌头。
这事便和那水螺有关。
贾哑巴生于穷苦人家,父母早亡,除了一间破落茅草屋,什么也没留给他。他为了讨生活,小小年纪就开始走南闯北,四处流落。
由于没有本金,不像那些有家底的商人可以倒卖货物,积聚钱财,他起初便从河里捞一些河鱼河蟹,拉到市面上卖了,赚一点微薄的利润。
后来,他沿河到了南疆,在那处打捞鱼虾的时候,却染了一种怪病。
当地的大夫都说治不了,要他去天山上找圣女,道这个病是圣河的诅咒,只有得到天神承认的圣女,能够化解这个诅咒。
他依言去了,圣女让他留在那里,道每日饮三次圣泉之水,几日便可痊愈。
不过,他却无意间发现了这个诅咒的秘密。
当时他躲在暗处,看到圣女的女侍向泉中挥洒药粉。
他听到她们说:
“其实根本没有诅咒,他们只不过是得病了。”
“是,但是那种病只有圣泉的水才能治愈。”
“但是你知道,圣泉的水早就失去力量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在做这些。”
“对,但是在南疆的子民心中,圣泉是永远不会枯竭的神水,圣女是天神派来为他们化解诅咒的神女,所以我们必须做这些。”
“其实你我都明白,河中没有诅咒,他们接触河水之后会得病,只不过是因为那河水中有看不见的蛊虫罢了。”
“我当然知道你明白,当时圣水失去灵力,圣女的地位岌岌可危,全靠一位途经此地的高僧相助,我们才没被愤怒的子民烧死在山上。高僧道破其中的玄机时,你我都在场,自然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圣泉根本没有神力,真正起作用的,不过是我们手中的这些药粉罢了。前圣女猝然而逝,故而古方断了传承,所以圣泉才会失效。”
“是,我们如今这些药粉,也不过是照着那高僧给的方子研磨而成的。”
“这是在欺骗我们的子民。”
“但是你知道,我们不能说出真相,不然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失去敬畏之后,可怕的反噬。不然,你觉得高僧为什么将这方子,独独留给了我们?”
相传圣泉只有圣女和她的女侍们才能接近,不然会招致厄运,故而南疆的子民从不敢接近此地,所以女侍们在此处闲聊,从不设防。
可是她们没想到,今日此处藏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外乡人。
当时还一无所有,但也不是哑巴的贾行商听完她们的话,突然跳出来,威胁她们交出药方,不然他便将圣泉的秘密昭告天下。
可是女侍们也有几分胆魄,直言圣泉是南疆子民的信仰,他们的忠心不会被一个外乡人的三言两语动摇,若是他真的敢那么做,圣女会第一时间呼吁子民,烧死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外乡人。
最后他们各退一步,贾行商得到了药方,但是同时,他被割去了一条舌,从而永远无法道破圣泉的秘密。
于是他变成了一个再也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
贾行商多年与河打交道,在拿到药方之后,他便潜入了那条河中,想要看看这条河与别处的有什么不同。
后来,他在河底发现了很多别的河流中没有的、尖尖长长的水螺。
他将那些水螺打捞出来,观察了一些接触它的人,结果发现,那些人大多都染病了。
而后他将那药方制成的药粉添在他们的茶水中,发现他们真的短短几日便痊愈了。
于是,他开始在南疆打捞这种钉螺,再到各地去售卖。
没几年,他便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单靠卖钉螺他是赚不到钱的。
他赚的是那些买了钉螺之后染病之人的,重金买药钱。
不过,他又卖钉螺又卖药,很容易被有心人发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有一次他就栽在了这上面,差点被人活活打死。
后来,他便改变了方式,将钉螺卖给散在的摊贩,而制成的药丸,则在发病人数增多之后,选择一个有口碑的大医馆作为供货。
除此之外,他还用那钉螺污染的疫水,制成了一些软膏,声称是南疆蛊虫的幼卵,可以无声无息的置人于死地,并且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有解药。
不过这件事他做的极其隐蔽,至今不过高价卖出去了数瓶而已。
谢轻菲便是其中的买主之一。
贾行商借此事与她搭上线之后,便暗自对她表了忠心,称之后愿意追随她。
这次他花了大力气,投了大成本,将数车钉螺从遥远的南疆运到京城,一来,是有了靠山敢兴风作浪了,二来,是他可以借谢轻菲的手卖药。
她得声名,他得利润,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他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是昨日却听说有个姑娘家,居然将他投放到杂市上的钉螺全烧了!
这无异于断他财路,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贾行商正琢磨着怎么解决这个人,却没想到,她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
午时一过,殷夏便早早地到了西市。
她穿过长街,走到东头,很轻易的就发现了那几个显眼的大木盆,和里面密密麻麻的钉螺。
她想要故技重施,直接将这钉螺买断焚了,永绝后患。
左右她如今守着一个珍馐馆,最不缺的就是钱。
可是在她上前表明来意之后,却发现那商贩和他的那些伙计们的面色不善。
随即,她被他们不动声色的围了起来。
一个粗壮威猛的汉子,挪到殷夏身后,拿着木棒朝着她的肩颈抡下去。
当殷夏察觉到时,她已经躲不开了。
那木棒带着风声呼啸而下。
殷夏下意识的全身紧绷。
然而下一刻,那带着生猛力道的木棒的下落轨迹却生生一折,从殷夏的肩上滑开,速度不减的向下斜劈而去,一下子砸到了旁边一个伙计的小腿上。
他惨叫了一声,抱着腿坐在地上哀嚎,同时不忘出言辱骂那位壮汉。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骂了起来,可是其他人却看到那根木棒上,楔着一枚通体乌黑的袖珍小箭。
有人开始望向附近的屋顶和高树,想把那个暗中捣鬼的人揪出来。
一时间倒是没什么人注意殷夏了。
她瞅准时机,钻出他们的包围圈,提裙跑了起来。
贾行商率先反应过来,横眉竖目的作势要追,可是脚刚一离地,就被一股霸道的力掼了回去。
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心传来。
他一低头,顿时面色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脚掌被一支黑色的箭斜着穿透了。
殷夏已经钻入人群中跑的不见了踪影。
贾行商忍着剧痛,慢慢坐在地上,恨极了那暗箭伤人的小人,气的直捶地。
鸠七藏在一棵高树之上,目送着殷夏从西市那头出去了。
然后他抬起袖箭,微微眯眼,将箭尖对准了贾行商的眉心。
嗖的一声,黑箭破空而去。
那小箭正中贾行商的眉心,他惊愕的睁大眼,好像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就那样倒了下去。
鸠七收回手,留意着殷夏的身影,写了一张字条,卷成卷儿,塞进墨鸽脚上的竹筒中。
然后抬手将它放飞了。
他目测了一下殷夏的方位,像一只翩翩黑燕一样飘下高树,落在房顶上,朝她追去。
他自诩目力过人,是盯人的一把好手,可是上元灯会那天夜里,他却把人跟丢了。
黑夜黑水,他们的画舫又远离河岸,他目力虽好,却不能夜视。
他和鸠九丝毫不知道画舫上发生了什么。
后来还是久等不见人归,他们才去舫上一探究竟。
结果发现,那上面空无一人。
黎明时分,在一处暗礁丛生的岩岸上找到他家公子的时候,他第一句便问他:“小姐呢?”
他当时看着公子的眼神,竟有些不敢答。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属下不知。”
姬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鸠七敢肯定,若非小姐当夜和公子在一起,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自己恐怕早就死了。
之后那段日子,他和鸠九过的战战兢兢。
万幸的是,小姐又出现了。
从那天起,他就又被派到她身边了。
鸠七停在一处高高的檐顶上,看着街那头扶着一棵小树喘气的殷夏。
他摸了摸小臂上藏的袖箭。
公子说过,若是事关小姐安危,行事不必有所顾忌。
况且区区一个小商贩,想必公子轻易就能摆平。
他和鸠九那个憨货不一样,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他从小姐的行踪与处事上,推算那钉螺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那兜售钉螺的商贩,定然也不是什么善类。
况且他们一见小姐便将她围住,显然是听到风声,早有准备。
故而,鸠七觉得他死有余辜。
不过,若真的失手了,那他也没有办法。
反正已经杀了。
......
鸠七眼眸一动,发现殷夏又有了动作。
她缓过来之后,掉头回了西市。
然后雇了十几个卖劳力的壮汉,浩浩荡荡的向东头杀去。
鸠七心头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西市东头,贾行商仰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他周围聚了一群指指点点看热闹的民众。
殷夏带着人走到那处,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有些不明所以。
她问一旁的人:“怎么了?”
“死人了!”
殷夏神色一变,心道,莫不是染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