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菲放下床帐,笑盈盈的看着他。
然后从枕下摸出一个红色的瓷瓶,小心翼翼的打开。
她摸出一支微湿的毛笔探入瓶中沾了沾,然后轻轻拿开他无力的右手,让那毛笔尖在血肉中滚了一圈。
随后她掀开床帐,将那个瓷瓶并毛笔一同丢进了炭盆之中。
谢轻菲吁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这个东西可是危险的很。”
“是生于南疆的蛊虫幼卵,听说仅仅让它们附于人的皮肤之上,就有可能被钻入身体中。”
她将床帐严丝合缝的拉好了,低声对沈君泽说:“但我还是觉得,直接将它们埋在你的血脉中,我才放心。”
她巧笑道:“夫君,以后......你可要好好听我的话。”
第41章
沈君泽盯着这个行为诡异的可怕女人, 她脸上挂着甜笑,眸中却渗着恶毒的恨意。
仿佛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沈君泽确定,他之前从没有见过她。
“你是谁?”
“我?”谢轻菲歪头想了一下, 弯眸笑道, “我是李叶瑶啊。”
“是你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
“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谢轻菲拿出床单上的白丝绢, 压在沈君泽的伤口上,冷冷的看着他道:“因为我知道, 你娶我本就怀着歹心。”
她将手探入他的袖口, 从里面摸出一张白色字条来, 夹在两指间轻轻晃了晃, 问他:“这是什么?”
沈君泽不发一言, 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她。
谢轻菲将那张字条展开,瞧了眼, 念道:“推举郑衍。”
她让沈君泽瞧了瞧那白纸黑字写的分分明明的四个字,问道:“夫君,这是什么意思?”
沈君泽不动声色:“好友与郑衍有旧,如今新上任的蔡祭酒频出差错, 德不配位,他希望郑衍能再任祭酒之职。”
“你的这位好友,可是如今那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贵妃亲弟弟的姬和?”
沈君泽面色变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隐晦,她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其实谢轻菲不仅知道, 她还将这个名字,刻骨铭心的记在了心中。
在她第一世中,沈君泽娶李叶瑶为妻, 纳她为妾,对她们二人从来都是温声软语的好生哄着,让人觉得这个男人确实是妥帖的把自己放在了心尖上。
直到后来,她知道一切真相之后,才悲哀的发现,这个男人对她的好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当时丞相府已经被满门抄斩,她得沈君泽相护,才能留得一条命在。
那时虽然悲痛,但是看到沈君泽竟敢于出面,保下她一个罪臣之女,心中不免感到安慰。
她本觉得天无绝人之路,然后之后,却认清了,天地从来不仁。
李叶瑶早早地死于一场难产,没有经历合族被屠之痛,沈君泽在她死之后,正妻之位一直空悬。
之后权臣姬和拥立七皇子段承瑞为帝,太子一党被连根拔起,段承瑾自缢于东宫。
政权更迭之乱平息之后,谢轻菲从沈君泽新娶的华阳郡主口中,听到了那血淋淋的真相。
当时她还可笑的以为沈君泽对自己情深不移,是这华阳郡主不知廉耻开口向皇帝求旨,沈君泽才不得不将她迎入门中。
可是洞房之中的华阳郡主听了她一番妄言,却突然开始大笑不止。
她说:“轻菲妹妹,你知道丞相府被满门抄斩的罪证是从何而来吗?”
看着她茫然的表情,华阳郡主娇声道:“是你亲口说出来的呀。”
“你以为君泽为什么能护住与丞相府关系匪浅的你?”
“因为他是个不惜欺瞒妻子,残害岳丈,也要为当初的七皇子一党攘除政敌的,大功臣。”
“他娶李叶瑶为妻,纳你为妾,本就是为了无形中掌握丞相的行踪,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
“而护住你,也不过是弥补一下他菲薄的愧疚之心。”
“怎么?轻菲妹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爱吗?”
沈君泽赶到之后,谢轻菲已经知道了全部的事。她颤声向他求证,对方却避而不答,只如同往日一样,眉目温柔的让她早些去睡。
她的心一寸寸的凉下来,最后于绝望之际,掏出了自己藏在身上的匕首。
她要杀了他。
......
又回想起这些事,谢轻菲心中一片激荡。
当时她柔弱无力,被有几分/身手的华阳郡主轻易夺了匕首。
结果杀人不成,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一世她从睁眼那一刻就开始筹谋,她无时无刻不在想,沈君泽是何时投于姬和麾下的。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从这一刻,甚至更早,便已经开始了。
她真心与他相伴的那些年,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一场骗局。
可是如今,他落在了自己手中......
谢轻菲将那条染血的白丝绢丢在了一旁,将昏睡过去的沈君泽一脚踹下了床。
她坐在床边,愉悦的看着他痛苦的皱起眉。
夜已经深了,院中的宾客已经散尽,谢轻菲扬声唤道:“瑟瑟。”
一个身形玲珑的丫鬟应声进来。
“把这床上的被褥撤了,给我换一套新的来。”谢轻菲赤脚下床,睨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沈君泽,又道,“收拾好后把他拖出去处理一下。”
瑟瑟应声,麻利的将床铺收拾好了,又揪着沈君泽的后衣领将他拖出去。
谢轻菲滑入崭新的被子中。
瑟瑟是在广陵就跟着她的丫鬟之一,她原本是个猎户之女,手上有几分力气,也有点处理外伤的经验。
这次蛰伏在沈宅,谢轻菲只带了她自己。
不过谢轻菲早就将沈宅的情况摸清楚了,沈君泽家中的数位家仆婢女都是新近雇佣的,还没养出什么忠心,很容易就能收买。
如今她控制住了沈君泽,这家中,她很容易就能一手遮天。
谢轻菲动了动脑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嘴边挂着笑意。
她不会让沈君泽那么痛快的死。
她要将他踩在脚下,把他身上的价值榨干,在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之后,再把他像垃圾一样丢掉。
然后漠然看着一个无名小卒取他的性命。
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
第二日,沈君泽浑身酸疼的从阴冷的柴房中醒来。
他全身酸胀,胸口闷痛,想要起身,却不小心扯到了左臂的伤口,顿时失了力,又仰躺回去。
他呻/吟了一声。
半晌过后,他发觉自此确实无人问津,于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他伸手拉门,却发现那木门纹丝不动。
他用力拍了几下门,可是半天过去,也没有一个仆人来问一声。
他透过门缝看到,自家家仆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在树下扫着落叶,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过这边。
沈君泽揉了揉太阳穴。
这还是自己家吗?
他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坐在柴堆之上,理一理昨夜他知道的信息。
说起来,昨夜本该是个美好的洞房花烛夜。
他迎娶了丞相的女儿李叶瑶,正要与她共度良宵。
可是刚掀了自己娇妻的盖头,对方就猝不及防的给了他一刀......
她似乎十分恨他,不仅说自己娶她是怀了歹心,还看破了自己正与姬和暗度陈仓。
沈君泽悚然一惊。
难道......丞相已经知道,自己是七皇子阵营中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不仅没有与他划清界限,甚至还如约嫁了女儿?
莫非......
沈君泽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莫非,他只不过是将计就计,以嫁女儿的名义将自己培养的杀手送到他身边,借此来控制他?
沈君泽越想越有可能。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突然开了。
瑟瑟站在门口道:“小姐请你过去。”
沈君泽生性谨慎,不敢有什么动作,默不作声的站起来随她到了厢房门口。
他推门进去,见谢轻菲正坐在梨花椅上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用的他家的茶杯,坐的他家的椅子。
不过......对方现在好像也是他家娘子。
沈君泽一时间五味杂陈。
谢轻菲抬头上上下下的看他一眼,之后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表情。
“我给你种的蛊,这京中无人可医。若是没有解药,不出三月,你便会暴毙而亡。”
“不过你若是按我说的做,我可以一月给你一粒解药。”
沈君泽涩声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推举郑衍,取信于姬和。”
沈君泽起初有些惊讶,但是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之后,慢慢回过味来。
她这是要他当个谍中谍。
他一时间苦不堪言。
姬和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人,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反水,那他的下场一定很凄惨。
可是如今自己的命已经被这个女人捏在手里了,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左右推举郑衍这件事,双方是一致的。
沈君泽垂首道:“好。”
谢轻菲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沈君泽一时间脚步犹疑,瑟瑟却已经开门冲他道:“请。”
她领着沈君泽到了柴房前。
沈君泽停在门口没有进。
他叹了一口气,冲瑟瑟柔声道:“姑娘......”
瑟瑟面无表情的将他推了进去,啪的一下关上门,又哗啦哗啦的锁上了。
沈君泽:“......”
做完这一切之后,瑟瑟拍拍手回了厢房之中。
她走到谢轻菲身前,有几分忧心的道:“今晨留在丞相府的柳笙来信,说昨天三皇子来府中寻小姐,结果却扑了个空,他留了话,说想见你一面。”
谢轻菲眼皮子也不抬的喝了口茶。
“不见。”
就算他是凤子龙孙,她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随便冷落两天之后,还一句话凑上去的贱骨头。
她吃的教训已经够多了,丢了一条命才看明白,人活在世上,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那些满口谎言的男人,更是蠢事一桩。
唯独靠自己,才永远不会被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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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阳春三月, 这日殷夏看过贵妃的病情之后,在她身边守到她睡去。
她踏出殿门,看到自己移栽的药草只剩零零星星的几株, 这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回家了。
和秋茗打了声招呼后, 殷夏又熟门熟路的摸出了宫门。
她原本置办的宅子在京城偏南的地方, 临近曲水,故而那处叫做曲池坊。
殷夏的宅子便在曲池坊的曲柳巷中。
自从入宫以后, 殷夏只在上次移栽药草的时候回来了一次, 其余时间要么在宫中, 要么在珍馐馆或者大哥所开的的其他铺子中。
殷夏叩开门进去之后, 那只叫阿宝的傻狗瞅了她半晌, 差点没认出来她。
之后它凑到她腿边嗅了嗅,才终于确定了什么, 欣喜地汪了一声,开始欢快的围着她摇尾巴。
殷夏走到园圃边上,点了其中一种药草,让仆役帮忙挖出来。
一边的婆子向她提起一件事:“小姐,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人一直在找您,说是尚书府的周氏让她来的。”
尚书府的周氏?
殷夏略一回想,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当时她替薛十娘诊病之后, 与周氏说过若是药丸不够,可以来城南的曲柳巷找她。
但是她当夜便被姬和掳进宫了,之后竟没什么机会回来。
周氏若真的来找她, 那定然是没找到。
殷夏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若是薛十娘真的没好全,周氏找不到药,这岂不是已经耽搁了太久?
但是她转念又想到,十余日前,她曾经回来过一次,若是周氏因求药找她,那时候她理应得到消息。
正当她思索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婆子道:“定又是那位夫人。这已经是第五日了。”
“去开门。”
婆子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去将门打开了。
外头那人的声音有几分急切:“请问菀青姑娘回来了吗?”
殷夏听到那个名字,下意识的心道不好,但是数息过去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心跳如常,全身没有丝毫异常。
她不由得惊异,心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天道今天休假?
殷夏走到门边,见来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我就是,夫人有何事?”
那位夫人面露欣喜,叹道:“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她将自己的来意娓娓道来。
原来她是户部侍郎的夫人,数日之前,她那年仅七岁的女儿突然染了怪病。
起初只是咳嗽不止,并且胸痛气短,让回春堂的大夫来家中看了,起初大夫说是伤寒,给开了个方子,说抓药煎服不日便可痊愈。
然而她家女儿不仅没见好,反而一日比一日重了,她又找了几个大夫,那些庸医瞧过之后众说纷纭,有人道是疟疾,有人说是痨病,还有人说的确是风寒。
不过各种方子都试了,她的女儿却丝毫没有好转,反而开始时不时的高热,咳血痰,并且便中也带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