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菲?”
问出声后,殷夏发觉有一道男声和自己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她抬眸看去,对上了那名穿皂衣的男子的视线。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殷夏心中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好像对这个人很熟悉。
不过仔细想想,她又确实没有见过这个人。
“对,就是那个小姐,听说今天青龙寨的人走的时候放出话来,说他们本只想借一借谢小姐,可谢府却死活不开门,于是他们只能硬夺了。”
殷夏眸子闪烁了一下:“他们掳走谢轻菲,是因为……”
“戈半狐。”那名皂衣男子如是说,他薄薄的眼皮一掀,对上殷夏探究的目光,“前几日黑水寨的三当家仓皇逃到了青龙寨,他知道那个姓戈的对谢轻菲正痴迷,所以想借她要挟戈半狐。”
殷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啧,这天道真是写的一手好剧本。
不过……这变数,却是越来越多了。
“所以,他们这次找到谢轻菲了?”
殷夏问的奇怪,那些人却没有在意,只回答自己听懂了的部分。
“是,我当时亲眼看着那帮匪徒将谢小姐绑走了……”他顿了一下,又连忙道,“啊,我不是见死不救,我是实在不敢插手这档子事啊……那么多人都死了……”
他诚惶诚恐的替自己解释,殷夏却没用心听。
她在想,原书中段承瑾与谢轻菲此时感情正浓,谢轻菲前脚回广陵郡去见重病的祖母,段承瑾后脚就接下了来丘南剿匪的重任。
当时郁郁寡欢的谢轻菲看到从天而降的段承瑾,心中十分欢喜,随他在东头驻地的帐中温存了几日,这才没在谢府,从而躲过了一劫。
而如今,他们的感情显然有了裂痕。所以明明相隔这么近,谢轻菲却没去见他。
殷夏唇角浮现出微末的笑意。
她知道,导致这些变化的,正是身为变数的她。
虽然天道一直在努力的向她证明,她的所做所为是徒劳的,但是殷夏却从一成不变的表象之下,看到了那些必然的因果导致的意外,甚至隐隐预见了将由她引发的——惊涛骇浪。
谢府出事虽是与她这段时日努力目标背道相驰的结果,她却丝毫没有因这件事受到打击,反而看到了天道欲盖弥彰的样子。
她有一种要眼瞧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隐秘又热烈的兴奋感。
不过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她要抓住这些不易察觉的破绽,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
在殷夏陷入沉思的时候,那名皂衣男子与他的同伴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她本将那些杂音自动屏蔽了,直到听到一声含着薄怒的质问:
“逸之,你真的要去?”
殷夏眸光闪着晶亮的微芒,蓦的看向那名皂衣男子。
原来是他。
谢逸之,是在这本充斥着仇恨的书中,唯一的一个至善之人。
也是殷夏最钦佩向往的一个角色。
这书中许多人的悲惨命运都不曾让她动容,可她却为谢逸之的死,真情实感的落过泪。
殷夏握了握拳,将自己的感慨暂时压在心底,她看着那个向门外走去的冷冽的皂衣男子,知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她跑起来,像一只雀鸟一样向谢逸之扑过去,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
第59章
谢逸之的身形顿了一下, 侧身回过头,见一个少女牵着他的衣袖莞尔含笑的看着他。
虽然并不惹人厌烦,但是……
谢逸之微微动了动眉头, 但是他没有妹妹。
原本是有一个的, 不过她……已经死了。
那时候他出门远游, 行踪不定,与家中没有通过书信, 所以直到他数月之后归家的时候, 才知道这个噩耗。
他为此伤心消沉了好一段时日。
不过现在回想, 却都是过眼云烟, 只余一丝怅然了。
“哥哥”这个称呼, 他着实许久没有听到了。
他看着这个少女,目露疑惑。
倒是一旁看热闹的同伴眸子飘来飘去瞟了他俩好几眼, 挤眉弄眼的调笑道:“逸之哥哥艳福不浅呀~”
谢逸之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赧然。
是这样的吗?
这时候,他听到那少女肃容反驳道:“这位公子不要乱说,他是我亲哥哥。”
那人震惊的张大了嘴。
他推了一把谢逸之:“好小子, 竟然一直骗我们说没有妹妹,怎么,是怕被我们拐跑吗?”
谢逸之有些迷惑,他看着少女的面容, 回想起自己妹妹的长相,朦胧间竟真觉得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是气质却大不相同了。
“你不记得我了吗?”殷夏浅浅的笑着,弯了弯眼睛, “其实我也不记得你了。”
“我死过一次,再醒来,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我只知道,我原本叫谢林菲。”
殷夏隐晦的说出了一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真相,她不想夺取属于别人的东西,但是也无法完全与谢林菲撇清关系。
她只能将两人的关系归零,从现在开始重新认识。
当然,血缘是无法重置的,所以她狡猾的利用了这一点,来迅速的拉近与他的距离。
谢逸之有几分动容,但更多的却是怀疑与疑惑。
“我有办法证明我的身份,不过那就说来话长了。”殷夏稍稍抬眸,眸中含着幽微的洞察,“哥哥现在应该有事情要办吧。”
她攥住他衣袖的手一直没有松,不待他开口,又道:“我希望你不要去。”
“为什么?”
谢逸之的同伴——那个笑嘻嘻的白面书生白展,一听这话急了。
“为什么?哎,我告诉你为什么。”白展捋了捋袖子,一副要和他好好掰扯掰扯的样子,“第一,你要去救的那个谢轻菲不是个东西,小小年纪就敢杀人放火,可见此人心狠手辣,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她的报应。”
他督了谢逸之一眼:“此事是你亲眼所见,你自己心中明白。”
“第二,你那个徇私枉法的二叔不是个人,别人犯了罪就用严刑,好像自己多么刚正不阿似的,结果呢?自己的女儿杀了人就原形毕露,毁灭证据,粉饰太平。”
“你不正是因为这件事被逼的离开谢家的吗?”
“听听那些风凉话,我都替你心寒。”白展情真意切的道,“像我等没良心的如果遇到这种事,听到那罪魁祸首之一倒霉了,恨不得拍手叫上三声好。”
“你倒好,侠肝义胆英勇无畏不计前嫌,二话不说就要闯匪窝去救人,拦着你吧,你竟还真敢一脸认真的问出‘为什么’。”
“逸之,我真怀疑你脑壳里塞得都是浆糊。”
谢逸之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不气也不恼:“可是除了她,那里还有我谢家的一群妇孺。”
“你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救那么多人,就算去,也不过是去送死。”
谢逸之神色淡淡的:“你这话说过很多次。”
白展一噎,心道这小子确实功夫好,有两把刷子,这几年遇到的许多不亚于匪窝的险境,他也都平安无事的全身而退了。
但是知道这些是一回事,劝阻他是另一回事。
“你如果不改一改你这傻驴一样的性子,这话我还要再说上许多次。”
谢逸之动了动眸子,看着他道:“你看,你也觉得我并不会出事。”
不然他哪来的机会再说上许多次呢?
白展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牙痒痒。
这时候,那个少女突然开口了。
殷夏看着谢逸之,不带一丝玩笑的说:“你会出事。”
明知谢轻菲心狠手辣,却还是将她视作芸芸众生中的等闲人,在危急关头向她伸出援手——这是谢逸之性情之故。
而总能自险境中脱身的,又冷冽又温柔的他,将为坑害过自己的谢轻菲失去生命,从而让她等到太子赶来——这是他被写好的宿命。
天边隐隐传来滚滚的雷声。
白展看了看门外:“咦?要下雨了吗?”
殷夏淡淡的笑了一下:“自从十一岁之后,我就会做一些预知的梦。”
她看了看门外的天,语气缥缈:“而我最近一次,梦到了你。”紧盯着天幕的眸光变得肆意又锐利,她扬了扬唇,一字一句道,“这一次,你会死,为了……救我们那个,好姊妹。”
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殷夏细密的睫羽垂下,遮住幽深的眼眸,狡猾的往谢逸之的怀中缩了缩,低头藏住自己没有一丝惧色的脸,轻声道:“抱歉,哥哥,我有点怕,我总觉得这天雷想劈死我。”
谢逸之僵了僵,而后伸出手虚虚的环住了她:“没事,不会的。”
雷声虚张声势的轰隆了一阵,而后渐渐地偃旗息鼓了。
殷夏撤开身子,谢逸之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去楼上的房间休息,暂时别回谢府。”
“等我回来。”
他说完回身要走,却被轻轻的扯了一下,这才发现对方攥住他衣袖的手一直没有松。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也出事了,谁来撑起我们谢家?”她目光殷殷的看着他,“我曾在祖母面前发过誓,不再踏入谢府一步,而谢轻菲眼中从没有家族,只有自己的私欲和野心。”
“哥哥,你要担起家门的重任。”
谢逸之看着殷夏攥住他衣袖的那只手,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推开了。
“如果任由谢家妇孺被山匪屠尽,那谢家,哪里还有家呢?”
殷夏抬眸看着他,什么也没再说。
谢逸之摸了一下她的头,回身踏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白展早已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殷夏,自来熟的道:“妹妹,你先去楼上歇着吧,那混球应该不会出事的。”
殷夏没有理会他,抬脚踏出了门外。
白展“哎”了一声:“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夜色中少女的脚步未停,她音色朦胧:“去青龙寨。”
白展一晃神,发现她已经走出了好远,她模糊的声音混着昏暗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神秘。
他隐约听到被夜风送来的很轻很轻的一句话:
“有我在,他才不会出事。”
白展捏了捏自己的脸,疼的嘶了一声,他心想,疯了吧。
谢家这一家子没几个正常的。
……
夜中的山林幽深恐怖。
殷夏静悄悄的躲在一颗大石后,等着鸠七探完情况回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太子至少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带兵赶到。
在那之前,她必须摸清谢轻菲和谢逸之的位置。
幽寂的山林中,无边的黑暗像是一张大口,周围的风吹草动都仿佛是怪物的私语和桀笑。
或近或远处,偶尔有火光晃动,忽隐忽现。
她听到咔嚓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殷夏自山石后露出半边身子,探头看去——恰好看到一个拿着火把的山匪。
那山匪自然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之后,他摇着火把冲过来。
“原来在这里!臭娘们,藏得真严实,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火光聚拢而来,一小波山匪将殷夏围了起来。
“总算找着了,快把她带回去,弟兄们好睡觉,这大半夜的。”
殷夏眉头动了动,他们在找谁?
不过显然,她现在不太方便直接问出来。
殷夏知道自己跑不了,乖乖的束手就擒,被他们带回了寨子。
一路上他们骂骂咧咧的闲聊,倒是为殷夏解了惑。
“姓戈的那个孙子,可真是刁钻狡猾,弟兄们好不容易绑来的人,险些被他全放了。”
“是啊,幸好大当家的有先见之明,与周围几个兄弟帮达成了结盟,这才没让那狐狸钻了空子。”
“哈哈哈,我们青龙寨今非昔比了,他们内讧的时候,咱这四十八寨的局势已经变了,他还带那么点儿人来,可不是找死吗。”
“不过那姓戈的还真是个风流种子,对他的小情人可真是情深义重。”
那汉子阴鸷的目光落在殷夏身上:“倒真是个小美人。”
“你可别有什么歪心思啊,这是太子的女人,现在动不得,留着还有大用呢。”
殷夏眸子动了动,啊,这是把她当成谢轻菲了。
那谢轻菲现在在哪里?
她目光闪了闪,心想,如果我没预料错的话,现在她怕是已经遇上谢逸之了,而且,一定还没有脱身。
他们应该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或是即将面临险境。这样,之后谢逸之才方便出手救人。
不知道鸠七现在有没有找到他们,如果找到了,那自己下一步……
殷夏兀自沉思着,突然被人狠推了一把,她踉跄几步绊倒在地,膝盖磕的生疼。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然后听到铁门关上的声音,而后是哗啦啦的铁链声。
她看着面前一群脏兮兮的沉默又好奇的看着她的妇孺,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被锁上的铁门,意识到,自己没有下一步了。
就势坐在地上,殷夏沉思了片刻,没显出分毫慌乱,眸中反而划过高深的笑意。
她有了一个新想法。
这阴差阳错的把她抓做了俘虏,倒有可能成为一步,又大胆又隐秘的,最后可能颠覆整个棋盘的棋。
不过要到那一步,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须慢慢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