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黛问道:“太医这话可确定属实无误?”
“下官愿意脑袋上的乌纱帽担保,绝对属实无误。”
“那可就奇怪了。”沈初黛晃了下手中的药瓶,“这里头的量可不止半瓶呢。”
一旁的太监将信将疑地接过药瓶,打开来查探,果真里头的白色粉末还剩一大半。
此话一出跪在那里的宫女和涟漪皆是变了神色,毒药是直接从这瓶中倒进酒杯,再让人塞进宁烛香囊里的,怎么可能量不够呢。
还是穆太后先反应过来,让太医上前查探这毒药瓶。
沈初黛指尖攥着衣角,不由担忧地望了眼陆时鄞,对上他如墨的眸,心中才稍微安定些。
这里头白色粉末之所以还剩一大半,是因为她下来的时候偷偷捏了块糕点下来,趁大家不注意将糕点的粉末给丢了进去。
果不其然,里头的糕点粉末很快被太医查探了出来。
穆太后有些微恼地看了沈初黛一眼,冷声道:“你这般伎俩到底打算糊弄谁呢?皇后既是无心辩白,干脆承认罪行,莫要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就在沈初黛想着要如何继续拖延时间之时,梁缙终于赶到,他手捧着一物沉声说道:“皇上,皇后,太后,属下找到了证据,这毒究竟是何人所下,一看便知。”
然而还未来得及让太监前去检查证据之时,一个骄纵之声突然响起:“这证据不必看了,我知道谁是真凶。”
宜欢公主微扬着白嫩的脖颈,唇角微勾:“因为我都瞧见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回
这话一出有人忧有人喜,忧的是沈初黛这一方的人,喜的则是穆宜萱那方的人。宜欢公主可是穆太后的女儿,一向是与宜妃走的亲近,宜欢公主想说什么不用猜也知晓。
可宜欢公主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众人大吃一惊,因为她非但未沈初黛为凶手,而是将矛头指向了穆宜萱。
宜欢公主纤细的指尖轻点了下涟漪,又移到跪在地上的宫女身上:“我亲眼看见涟漪指使那宫女,将毒下进酒中。这一切皆是宜妃自演自导,妄图陷害皇后的诡计罢了。”
她俏丽的杏眸微带着冷凝,看了眼尚在昏迷的穆宜萱一眼,方才穆宜萱让人将她推下水,就是想借刀杀人,她本想暂时忍下来不与穆宜萱计较,没成想一回来便撞见涟漪同那宫女谋划的一幕,她便未着急进来,先藏在一边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没成想为了陷害沈初黛,穆宜萱竟是连苦肉计都做出来了,真当让她大开眼界。
若是放在平时,宜欢公主因着同穆宜萱亲近,定会将此事保密下来,可穆宜萱竟是连她这个亲表妹都要利用,已是让她寒透了心。
宜欢公主一向讨厌皇后,同穆宜萱亲近,这些大家都是知晓的,宜欢公主说出这些,想必这话绝无偏颇之处。一时之间大家的神色都变了,看向穆宜萱的眼神也古怪了起来。
就连沈初黛也奇怪地看了眼宜欢公主,仔细思忖对方是不是在给自己设套。
穆太后脸色变了,站起身沉声道:“宜欢,你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宜欢公主微扬了首,杏眸中满是信誓旦旦:“母后,宜欢知晓。方才一番话,完全属实,绝无虚言。”
她看了眼梁缙:“既然母后不愿信宜欢的亲眼所见,那梁缙带来的证据总该信吧?”
事到如今,穆太后也清楚此事多半是穆宜萱自导自演,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之中的穆宜萱,闹到这一步她纵使有心保她,也无计可施了。
果然梁缙递交来的证据更是证实了宜欢公主所言不虚,如今才算是真正的“人证物证俱全”,而穆宜萱却因苦肉计尚在昏迷之中,无法为自己辩驳。
不过一瞬,局势调转的彻底。
沈初黛向穆太后袅袅行了个礼,轻声道:“既是幕后真凶找了出来,还请母后秉公处理才是。”
穆太后恨恨地将眸光落在沈初黛莹白的脸庞上,随即又扫了周围一圈,若是这是私底下闹出来的倒还好收场,可如今所有人都看着,等着她给一个决断。
她意味深长地望了眼涟漪,沉声道:“涟漪,既然宜欢公主撞见的是你指使宫女下毒,你出来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
涟漪知晓再无辩驳的余地,脸色早已惨白不堪,听到穆太后此话身子猛地颤了下。穆太后此话是在暗示让她自己将所有罪行全都承担了下来,毕竟宜欢公主瞧见的只有她,只要她开口就能把穆宜萱撇的干干净净。
她自知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一死,若是此刻愿替主子定罪,穆家还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好好待她家人。一番思索下,选择什么才是明智的不言而喻。
涟漪没有任何犹豫,直言坦白皆是她一人所为。
她泣声道:“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只是为娘娘打抱不平,此事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与宜妃无关,宜妃娘娘完全不知情。”
这个闹剧最终由一个婢女的死作为了结,虽是有着婢女保护,宜妃未牵扯到这桩闹剧中,但到底也犯了治下不严的罪过,穆太后小惩大诫地罚宜妃禁足半个月。
——
当晚宜欢公主被招至了慈宁宫,穆太后鬓发散开,如云青丝落在背后,昏黄的烛光下她眼角的细纹皆被掩盖,仍有几分年轻时候的姿色。
她斜斜地靠在缠枝软枕上,眸光落在宜欢公主身上,冷声道:“跪下。”
宜欢公主纤细的身子微晃了下,知晓母后这是动了怒,可她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脊背站在原地。
她不忿地开口道:“母后,儿臣今日没做错事,为何要跪下?”
“荒唐!”
穆太后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慈宁宫中,极是威仪:“宜萱她是你表姐,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事,你同她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可以当场拆穿她?你以为你今日打得是她的脸吗?不!穆家儿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打的是自己的脸,你打的是穆家的脸。”
宜欢公主杏眸中渗出了泪光:“所以母后的意思是,无论表姐做出了什么事,儿臣皆要无条件的站在表姐那边吗?”
“只要她所做的事未损害穆家利益,你就该替她遮掩。她小时候就被我接进宫中,我让你俩一起相伴着长大,就是想给你们培养姐妹之情,你们一向交好。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你竟是对你的表姐有这般大的不满?”
穆太后敏锐地查出了女儿对穆宜萱的敌意,可却又不知这敌意好端端地是来自哪里。
宜欢公主几乎要将今日在荷花池差点溺亡的委屈说出来,可又想起邓生的叮嘱,他那双温柔得宛若水,却又灼灼得像桃花的眼眸出现在脑海中,她心神一荡便又将差点脱口而出的事咽了下去。
她抿起倔强的唇角,犟着声音道:“倒也没什么,儿臣就是见她这般行苦肉计不爽而已,皇帝待她倒也不薄,她何必靠这种方法去陷害皇后。”
穆太后抬眼,轻声道:“宜欢你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宜欢公主也知晓这番说辞蒙骗不过穆太后,可今日邓生相救的事却又无法说出,便只能咬了咬唇道:“母后,不过是表姐她成了宜妃后,便一心扑在皇帝身上,同儿臣来往的少了,儿臣心里不舒服,今日刚好又撞见她那丫鬟密谋。”
这番缘由倒是符合她任性骄纵的作风,不开心起来才不管对方是谁。
宜欢公主身边的宫人皆是穆太后安排的,她的一举一动每日都会有专人汇报。只是今日这消失的一个时辰未能传入穆太后耳中,宜欢公主吩咐过,伺候的人也怕穆太后责怪,便也隐瞒了下来。
穆太后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宜欢公主闹了小孩子脾气,看着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她轻叹了声。
终究是她将女儿给宠坏了,可却总不忍狠下心来管教她。
穆太后将宜欢公主拉过来坐下,温声道:“宜欢,你表姐毕竟已经嫁为人妇,对夫君自是上了点心,你怎么可以因为此事便敌对上你表姐了呢?”
宜欢公主将脑袋靠在母亲的膝头,委屈地扁了扁唇,她才不是因为耍脾气才针对穆宜萱,可这缘由又没法说出,可是憋死她了。
她只能“嗯”了一声,乖巧地说道:“母后,儿臣知晓了。母后都是儿臣错了,您不要生气了,生气可是对身体不好,儿臣不要母后您生气。”
宜欢公主一向知晓如何讨穆太后欢心,穆太后瞧着她这番乖巧模样心都化了,穆宜萱只是侄女而已,宜欢可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宝贝女儿。
她哪里还忍心责备,指尖轻抚上她的柔软发丝柔声道:“你这个小淘气总让母后操心,你也就只能在母后身边如此任性了,待你嫁了人再这般骄纵,你的夫君可就不喜欢你了。”
宜欢公主不以为意地道:“他敢不喜欢我,就直接赐死好了。”
不知怎么地,她脑海里又浮现起熠熠含情,勾魂蚀骨的桃花眼。
想起邓生的俊俏模样,宜欢公主脸微微一红,她开口道:“母后,你可知晓宫中戏班子里个角儿叫‘邓生’的?”
话一说出口,她便察觉轻抚发丝的指尖明显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穆太后开口道:“宜欢怎么知晓有这么个人?”
宜欢公主微扬了下脑袋,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穆太后,见她神色自然并无古怪之处,这才又躺回了她的膝头。
她状若随意地开口:“就是之前皇后敬茶那日,儿臣哭着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瞧他长得好看,便问了侍女他的身份。既是戏班子里的角儿,怎么儿臣从未见过他呀?”
听到女儿的话,穆太后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他才艺不精,一直在戏班里打下手,来慈宁宫来的少,你当然没见过他。”
宜欢公主“哦”了一声,想起要报答邓生之事,她提议道:“母后,往后便常招他来慈宁宫吧,他长得好看,就算才艺不精,站在那儿至少赏心悦目。”
“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罢了,宜欢你对他如此上心做什么?”
穆太后指尖勾着她的发丝,低声说道:“宜欢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母后不喜欢你同那般腌臜之人来往,便是留意也不行,往后避着他。知道吗?”
宜欢公主没想到穆太后竟是对戏子如此瞧不起,她委屈得扁了扁唇,分明母后自己看戏看得起劲,可她连同他们见面都不成。
真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穆太后察觉出她的不服气,温声道:“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同那些腌臜的戏子牵扯上了,传出去可不好听。母后是为你好,宜欢要听母后的话才是。”
母后如此说了,宜欢公主没有办法只能轻声回道:“母后放心好了,儿臣知晓了,不会让母后担心的。”
穆太后这才放心,轻轻放开宜欢公主:“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宜欢公主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儿臣退下,母后早些安息。”
她踏出门槛,走了不远却是想起邓生不是京城里头的名角儿,为何落在母后口中却是个学艺不精的戏子了。
宜欢公主顿了顿脚步,扭头便又想往殿中走去,却是被门口的两个嬷嬷拦住:“殿下,太后娘娘要歇下了,殿下还是明日再来吧。”
她奇怪地望了眼母后寝宫的明亮烛火,终究还是离去了。
——
宜欢公主离开没多久,慈宁宫侧门悄悄打开,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影被悄悄送入了寝宫内,那人径直走到了穆太后的身前跪了下来。
他将披风的帽子摘下来,露出唇红齿白的脸庞,那双桃花眸子灼灼似妖,赫然便是邓生。
“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话音刚落便被扇了个耳光,邓生脸颊红了一片,那掌印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更是明显。
他长睫微颤,露出震惊的神色,极是楚楚可怜:“奴才可是侍奉太后不尽心,太后恼了?”
穆太后捏起他的下巴,她长而华丽的指甲套衬得他的肌肤更是白嫩,他的桃花眸湿漉漉地,漂亮又妩媚,分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美,美得勾魂蚀骨。
更重要的是他像一个人,像那个她肖想已久,却始终得不到的人,后来那人同着家人,七十二口人皆是丧身在大火中。
穆太后话语像是结了冰:“你怎么就这般好看,好看得……”
连她的宝贝女儿都对他上了心。
邓生声音微颤:“奴才好看是错吗?太后若觉得错,奴才便是错了。”
穆太后低垂着睫毛瞧他,当然是错,怎么不是错了。
当年那人便是错在生了一副好皮囊,让年轻的她动了心,可他却从不肯屈从于他,所以后来她找个错处,便让人去放了把火。
那火烧得是干干净净,连那两岁的奶娃娃都没活的下来。
穆太后轻轻抚上他细腻的肌肤:“往后少去招惹公主,知道吗?”
邓生微扬着长睫毛瞧她,露出三分不解:“太后这话,奴才实在委屈得紧,奴才可从未见过公主,更别说招惹了。”
见着她神色微缓,邓生殷切地替她脱去了鞋袜,灵巧的指尖从她的脚尖轻轻往上移,声音极为销魂:“奴才的眼中只有太后一人,又怎么会去招惹公主呢。”
邓生温柔将穆太后抱上床,他跟了她四年,那方面极有造诣。
看着身下她愉悦的微闭着眼睛,他漂亮妩媚的桃花眼闪过一丝阴森森的冷意,像是匍匐在草丛中的毒蛇暗暗等待着猎物送上门。
邓生也思索了无数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穆太后杀死,他就可以报仇雪恨,不再被仇恨纠缠。
可无数次杀意闪过脑中,他又觉得让穆太后这般干干净净一死百了,实在太简单了。
穆太后让他失去了最珍贵的人,他便也要拉她最重视的女儿下水,让她也尝尝痛彻心扉却又无法死去的滋味。
——
虽说涟漪将所有罪责都包揽了下来,可宫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事若无人指使,涟漪一个小小婢女又怎么敢作出这般谋划来。
穆宜萱从昏迷中醒来,知晓了此事,一切都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恨不已。非但未能将沈初黛拉下马,自己还被禁足了半个月,还失去了忠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