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吵闹都被陆时鄞好言相劝地哄回去了,他私底下向沈初黛表示,他也并不希望宜欢公主前去和亲,毕竟以宜欢公主这个性情到了大梁,恐怕就不是两国交好的结局,而是大梁同大邺结下梁子的结局。
这段时日,沈初黛便让人将还未出阁的贵女名单整理出来,她好一一查看是否有可以和亲的贵女。
听说梁勋从小熟读史书诗文,满腹诗书,才华横溢,长相也延续了大梁皇室一贯的俊美,只可惜并不是正宫所出,头上还有皇后所出的两个兄长,他继承皇位的希望十分渺茫。
虽然无登基的可能,但到底是身份尊贵地大梁皇子。沈初黛查阅了几番,京城中足以配上他的贵女大多已是定了亲,一时之间倒也挑不出来。
梁勋的人马到了京城,当晚便进宫去养心殿拜见了陆时鄞,消息传来坤宁宫,沈初黛这才知晓来京城的不光是三皇子梁勋,连着一道的竟还有五公主梁谷蕾。
一时间宫廷内议论纷纷,想是大邺后宫又要添一位千娇百媚的嫔妃了,这位公主乃是皇后所出、尊贵异常,照着五公主的身份,恐怕能与宜妃穆宜萱并肩。
为了迎接大梁皇子与公主的到来,第二日陆时鄞便特地摆了接风宴,一道请来的是皇室宗亲与高门勋贵们。
淮阴侯夫妇也被邀请而来,一起被带进宫的还有陆箐然,淮阴侯夫人想利用这场宴席上,在大梁皇室和大邺宗亲的面前,为陆箐然重拾公主身份。
这消息从淮阴侯夫人口中说出,她将象征身份的书信递交上去,果然引起轩然大波,宗亲勋贵们纷纷朝陆箐然脸上瞧去,想从这清秀的小姑娘脸上瞧得世宗皇帝的影子。
穆太后面色铁青,她没想到当初视为仇敌的淑妃竟然尚有血脉残留人世间,淮阴侯夫人打得她措手不及,这宴席上还有外人在,便只能半被迫地承认下陆箐然的身份。
小小风波后,众人的关注点又落在大梁三皇子与五公主身上,他们皆是传承了大梁皇室的美貌,一个俊朗一个娇艳,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姿态。
酒过三巡后,梁谷蕾拿起酒杯站起了身,先是敬了穆太后与皇帝,最后才看向沈初黛。
她轻“咦”了声,只可惜隔得有些远,只能看个大概。
梁谷蕾笑着道:“皇后娘娘与您兄长可真像。”
沈初黛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皇室中的公主竟是见过兄长,她与兄长沈桦安一母同胞,自是有三分相像。
又听梁谷蕾朗声道:“谷蕾昨日与大邺皇帝见过一面后时日稍晚,未能前去拜见皇后娘娘,实在抱歉。”
众人将眸光落在梁谷蕾身上,只见她一袭绯红罗裙,青丝高高竖起以金玉为冠,海棠绢花为饰,生的是美艳而又英气。
虽说公主的到来先前的信笺未说,但按以往的惯例,公主应是来和亲的。
梁谷蕾的姿容虽是没有皇后娘娘那般姝色无双,倒也是个绝代佳人,京城美人多是娇软柔弱,少有她这般的英气美人,一时之间皇帝身上艳羡的目光多了些。
沈初黛拿起酒杯吟吟一笑:“五公主太过客气,今日相见倒也不迟。”
梁谷蕾将酒杯中澄澈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朗声道:“皇上皇后,实不相瞒,谷蕾此次前来信笺上并未说明,是因为谷蕾是偷偷跟着兄长来的。兄长是带着同大邺皇室缔结姻亲的心愿所来,可谷蕾想说能与大邺缔结姻亲的并不只是兄长一人才可,我梁谷蕾亦可。”
她这话的意思倒是解了穆太后之困,若是梁谷蕾能与大邺和亲,她的宜欢便不必远嫁到大梁去。
穆太后温声开口:“五公主说此话,可是已有打算?”
梁谷蕾微颌首,英气的脸颊上微微泛红,眸光泛起柔光:“我心中确有思慕之人,我此番前来便是想来寻他,并向皇上求个赐婚。”
听得此话,众人微微一愣看来这大梁公主另有倾慕之人,并无意嫁入后宫。
沈初黛心头的弦不由微松,虽说就算梁谷蕾进宫,陆时鄞也不会碰她,但她也不希望自己又莫名多出个情敌外。
如今也不必另找贵女与梁勋结亲,更是让她开心,她不由让歌七给她多道了几杯果酒。
穆太后追问道:“不知五公主倾慕之人是何人,可在宴席之上?”
梁谷蕾眸光在宴席上扫了圈,照旧没有见到那熟悉的人影,她眸光闪过些许失望,随即又涌起笑来道:“谷蕾倾慕之人姓沈,名岱安,是忠国公府的二公子。”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
梁谷蕾这话一出来全场都静默了,唯有沈初黛被呛得咳嗽声极为明显,歌七也一时间愣在原地,还是宁烛在后头轻轻推了下歌七提醒着。
歌七这才反应过来忙是上前,拍着她的背缓缓为她顺气,递了帕子轻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沈初黛接过帕子,眸光在梁谷蕾英气漂亮的脸庞上兜转着,压低声音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歌七,这五公主我可从未见过,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娘娘别说您,就是奴婢听着也是吓了一跳,这五公主点名要嫁您,这可怎么办?”
沈初黛心里愁得慌,借着歌七的遮掩,她往陆时鄞那儿挪了些轻声道:“皇上,这赐婚可不能答应。”
陆时鄞看穿了她的窘迫,眼眸中含笑道:“既是阿黛相求,我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可为何不能答应赐婚,我倒是好奇得紧,不知阿黛可否解答?”
沈初黛想了几个原因都给否决了,憋了半天这才从唇中挤出个缘由:“我二哥他……好男色!若是我二哥娶了公主,被公主发现了他的秘密,这可便不是结亲,便是祸事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他低低的笑声传来,她奇怪得看了眼陆时鄞,好男色有这么好笑吗。
这场上感到震惊得不止沈初黛一人,陆箐然手中杯盏微抖了下,酒液倾倒出来氤氲了一小片裙摆,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忙是上前为她清理裙摆。
陆箐然却是顾不得此,忙是轻拉了下淮阴侯夫人的衣摆,轻声祈求道:“夫人,求您帮帮我。”
本来她是打算赶在帝后大婚之前重拾公主身份,可长宁郡主却劝她不可,彼时还未到好时候,可她却是等不及了,便迫不得已将其中缘由告知长宁郡主,并请她帮忙保密下来。
长宁郡主答应帮她想法子,第二日长宁郡主便去查了前去边境随行人员的名单,告诉她这名单中却并未有“沈岱安”的名字,她这才放下心来,一心等着完全的好时候。
却不曾想好不容易等到恢复了身份,却是又出了如此波折。
陆箐然将她路上遇见劫匪被沈岱安所救,自己早已倾心于他的事告知了淮阴侯夫人。
淮阴侯夫人看着陆箐然的模样,依稀有她闺中密友年轻时候的模样,心头不由有些动容。
她柔声问道:“箐然,非他不嫁,你可决定好了?”
陆箐然没有做声,只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淮阴侯夫人有些为难,若是梁谷蕾还未提出这赐婚倒还好,如今提出来倒像要故意破坏和亲一般。
她又看了眼陆箐然的模样,想到自己那闺中密友错失所爱、不得不进宫的境遇,她狠了狠心站了出来,决不能让陆箐然落得她母亲一般的境遇才是。
淮阴侯夫人揖手道:“太后娘娘,臣妇有一事相求,和亲事宜兹事体大,这赐婚且再等等,还要听听沈公子的意思才是。”
穆太后虽是也不愿意这与大梁缔结姻亲的事落在了沈家身上,但她更不喜这个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淮阴侯夫人,给遗落于民间的公主认亲应是私下里进行,哪里是在这般的宴席上该提出的,淮阴侯夫人如此作为不过是怕她暗地里动手脚。
她瞥了眼淮阴侯夫人,方才不咸不淡地开口:“淮阴侯夫人,你这话倒是奇怪。这结亲讲究的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古至今可没有问新人自己的意思。你这般是想阻碍大邺与大梁结亲不成?”
淮阴侯夫人不慌不忙地道:“并非是臣妇有意作梗,实在是事出有因。”
“好一个‘事出有因’,你便说说这因由是什么。”
淮阴侯夫人将陆箐然入京遇险被沈岱安所救之事说了出来,她温声道:“情急之下,箐然公主与沈公子共乘一匹马,许多人都瞧见了,若是沈公子彼时迎娶他人,至箐然公主的清誉于何地?”
她顿了顿又道:“故而臣妇认为,沈公子应当迎娶箐然公主才是。”
方才不过是被酒呛了,现在沈初黛几乎要吐血。
这都特么什么事啊!她好心好意助人为乐,咋还被讹上了!!
陆时鄞转过头,语气古怪地道:“你兄长还与陆箐然共乘一骑了?”
沈初黛吞吞吐吐地道:“好像……是吧。”
但那个纯属意外,陆箐然弟弟受了伤,她着急带他们进城医治,手下全都是满身臭汗的男人,她不与陆箐然共乘,难道让那几个男人来……但这个要如何同他们解释。
“你兄长可真行。”
陆时鄞特地在“兄长”两个字上加重了些,等着她老实同他交代一切,却见她委屈地扁了扁唇,没再吱声。
梁谷蕾亭亭玉立站在原地,轻轻瞥了眼坐在位置上的陆箐然,她身穿着碧青色素面贡缎褙子,如云鬓发不过用着几朵珠钗簪着,虽是温柔可人,说到底不过是小家碧玉,全然一副小家子气。
不过是共乘罢了,竟是非要以此为迫要对方娶她。
像沈岱安那般的少年将军,又怎么会喜欢上这般的女子。
梁谷蕾利落地道:“淮阴侯夫人,如今这话咱们说的再多也算不得数,还是让沈公子来做抉择才是。”
这难题便又抛到忠国公的头上去了,方才梁谷蕾向圣上求赐婚时,他便已如坐针毡,如今更是如芒刺背。
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众媒婆们挤在门口带着采纳礼等着他,向沈初黛求亲为婿的情景。
当年那事倒是好解决,如今两国公主都想下嫁……这可不是一尥蹶子跑了就可以解决的。
忠国公不由抬头瞪了眼沈初黛,若是这丫头是个男儿身倒好了。
这丫头惹下来的祸事,全是他这个当爹的在后头解决。
忠国公在心底沉沉叹了一声,起身道:“承蒙两位公主青睐,只是我家小儿是个不成器的,早在两个月前留了一封书信,便不知所踪。如今别说旁人,就连我这个当爹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想出言推辞这两门婚事,谁曾想梁谷蕾倒是坚持地很,抢在他推辞前笑吟吟地道:“公爷客气了,这倒是好办,我在京中住下等沈公子回来便是。”
陆箐然也不甘示弱,轻声坚定道:“箐然也愿意等沈公子回来,一道解决。”
因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亲事宜倒是搁置了。
宴席散后,梁勋与梁谷蕾同乘一辆马车,驶向皇帝给他们安排的宅院。
马车寂静了许久,还是梁勋先打破了沉默,他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蕾蕾,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老实交代?”
梁谷蕾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扭过了头大喇喇地道:“就是同我在宴席上说的一般,有什么好交代的。”
梁勋气笑了,他这个妹妹自小被皇后宠坏了,什么任意妄为的事皆敢做。故而结亲车队行驶了几天,在随行人员中瞧见她的脸庞,他并不是很讶异,当即便要派人将她送回去。
谁知晓她倒是丝毫不惧,反而同他谈起了条件。
皇后嫡出的两个儿子一母同胞,本是应当相亲相爱,可暗地里却是面和心不和,对于此次议和也抱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二皇子梁威便是主战派,认为大邺不过是一时的胜利,他反对这场议和,然而连上了十几份折子都被退了下来。
在这般的情况下,梁威很有可能会对结亲车队动手,而大皇子梁永很有可能动完手栽赃到梁威头上。
可她在此便不同了,她已经回寄了书信禀明母后她就车队里。
梁谷蕾是大梁最宠爱的公主,更是皇后的掌上明珠,她在车队里,两个哥哥必然没有动手的勇气。
而她不过是听说大邺京城繁华至极,想要跟去看看,待看完后便跟着结亲车队乖乖回去。可若是他不带上她,她有千百种方法毁了这次结亲。
梁勋百般为难之下,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
一路上都十分顺利,他才放松了警惕将她一道带上宴席,谁曾想她竟这时翻脸。
他就不该信这只小狐狸的话,他恨!
梁勋开口问道:“我听说了,沈岱安曾经是大邺边城少年将军,你自小在深宫中长大,又是怎么认得他的?”
听到他提及这个名字,梁谷蕾英气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柔意来,她渐渐陷入回忆。
那是三年前,大哥梁永被指派去边境历练,她便偷偷混在了随行人马中一道前去。
她自小对琴棋书画毫无兴趣,唯独钟爱舞刀弄剑,一心想当个巾帼女英雄。可父皇母后纵使宠爱她,对她这个请求却是始终不松口。
她嫉恨大哥可以上战场,自认自己也不差,便买通官员顶替其中一人混进军营中。
梁谷蕾虽然自小习武,可哪里真正被教授过行军打仗的事宜,她被分在了冲锋陷阵的步兵里,说是冲锋陷阵不过是挡剑的炮灰罢了,她不知晓实情,为自己终于能上战场作战而高兴不已。
那场战役残酷异常,她前后左右都是人,视野所及之处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几乎是被挤着上前,亲眼见着人像是割麦子一般一排一排地倒下。
那场战役大哥输得极惨,她侥幸留了一条命,却是被抓去当了俘虏,连带着还有同是步兵的数十人。
梁谷蕾的衣衫破败露出了里头的白皙娇嫩肌肤,被眼尖的大邺士兵瞧见,捉了出来认出她的女儿身份,她凄厉的叫声被掩盖在士兵们的哄笑声下,那个最先发现她的士兵当众解开了裤子,就在她挣扎着起身想在受侮辱前自尽时,她亲眼看见那个士兵的头颅被割了下来,滚落在她的面前。
“不烧杀掳掠、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犯此三‘不’规定者,杀无赦。这话你们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围观未劝阻者都给老子滚去领三十军棍去!”
那少年从口中冷冷吐出这几句话,高举着的刀锋鲜血淋漓,脸颊上满是灰尘,瞧不清是什么模样,唯有一双眸子清亮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