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生说此话的时候,眸光紧紧盯着沈初黛的脸庞,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她始终未被他的话动容过,漂亮的眸子干净的像泉水,蹙着秀眉冷冷道:“让邓公子失望了,我并不想同邓公子做这笔交易。我劝邓公子一句,向上固然重要,可野心太大,什么都想攥在手中,最后注定一无所有。”
邓生突然开口:“奴才早就一无所有了。”
他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悲凉,熠熠的桃花眸也慢慢黯下去。
邓生身子全伏了下去,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柔,却是带着一丝坚定:“娘娘什么都不需做,只需等个结果便好。若是到时候,娘娘对奴才有了几分垂怜,留奴才一条性命,奴才定以一条价值连城的密报相赠。”
——
邓生话说的不清不楚,表完忠心便离开,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沈初黛。
邓生私底下是穆太后的入幕之宾,无论是将其拷问亦或是派人跟踪,都会惹上不必要的矛盾。
可若是放任不管,沈初黛又生怕出了什么事,只能同陆时鄞商量了一番,传了消息出去,让宫中各处的眼线注意邓生的一举一动。
回宫未多久,便迎来了冬至晚宴,沈初黛当着众人的面,给皇上献上特地从南方寻来、治疗体虚的秘方,经过太医查探确认有效用后,陆时鄞每日服用的药单又添了一单。
为了医治皇帝的疾症,穆太后与全朝上下不知找了多少灵丹妙药,这药汤每日的给皇帝灌下去,却是丝毫用处都无,皇帝始终这般病殃殃的模样。
这一次沈初黛献上妙方,诸人本以为也会像往常一般没什么用处,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自服用了这妙方后,原本皇帝苍白如纸的脸颊,肉眼可见得红润起来,人也有了精气神,就连需要轮椅代步的时长也一天天的缩减。
皇帝身体好转本是对全朝上下的一件大好消息,然而朝局的氛围却更凝重起来,只因原本摄政王以“皇帝身子孱弱”的由头,把持朝政不肯让皇帝亲政。皇帝审阅后的折子亦或是诏令,皆需摄政王过手准许才下达,意见相左时始终以摄政王的决策为首,对此皇帝往常从未提出反对或是质疑。
可眼见着皇帝身子一天天好转,似乎有了底气,将摄政王否决的几个诏令重新提及、坚持下达,几次让摄政王下不来台,一旁的众官员们看得也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便成了权柄斗争的牺牲品。
好在年关将至,从腊月二十六日起皇帝封笔封玺,朝臣们暂时不必上朝,得以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宫里上下忙活起来,各宫进行年末大扫除,贴春联门神挂红灯笼,到处皆是喜气一片。
每日早间坐在凤辇上,沈初黛侧头瞧着各宫张贴的五谷丰登文门神图时,她便想起去年此时,她也在宫中瞧着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为各宫分发张贴门神图。
那时候的她一心惦记着回边境,觉得自己不过是这偌大宫廷的一个过客,却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成了这个后宫的主人。
除夕前一晚,陆时鄞未叫她前去议事,特地早早地来坤宁宫同她用完了晚膳:“今个儿早些歇息,明日想睡懒觉也睡不成。”
明日他寅时便要起身,不过平日他起得也早,走的时候悄默默地,便是连衣服都是到配间换得,她睡得也实,从未被他吵醒过。
沈初黛没当一回事,不过光是准备前几日的祭灶神,便让她忙得几日未睡得好觉。简单的梳洗后,她便蜷进陆时鄞的怀中睡着了。
第二日被响彻天际的鞭炮声吵醒,她摸了下身侧,陆时鄞已经不在,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外头,外头黑乎乎一片,寒风凛冽,将红灯笼里头的微弱烛光吹得摇曳。
听着外头不间断的鞭炮,她唤来了歌七:“外头这是怎么回事?”
原是每逢除夕,皇帝寅时便要起身,到处拈香礼佛敬祖,所行之处皆以爆竹声前导。
沈初黛不由有些感慨这当皇帝的难,这古代可没有双休的规矩,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个法定节假日,可就算是这些法定节假日,皇帝都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
虽是封笔封玺暂不处理政务,但该有的祭祀礼佛却是躲不过,冬日凌晨步行走过各个佛堂拈香。
这爆竹需得响上一两个时辰,沈初黛索性也不睡了,梳妆打扮一番便拿着小宫灯,前去寻陆时鄞。
彼时他刚从天穹宝殿的佛堂中出来,一眼便瞧见她身披着火红绣着并蒂莲的斗篷,脸庞缩在毛茸茸的帽子中,白皙的肤色被风吹得更是雪白,她清盼的眼眸亮亮的,手捧着宫灯便凑了过来,同他并肩行着。
刚走了没两步,手上的宫灯便被陆时鄞接了过去,
沈初黛偷摸摸地从腰间的小布袋拿了糕点,塞进他的唇间,笑眯眯地道:“好吃吧!”
那糕点鲜香软糯,还带着刚出炉的温度,便愈加衬得她指尖的微凉,陆时鄞被连塞了几个糕点后,终于有空开口:“回去让小厨房煮碗姜汤。”
鞭炮连天、整个宫道上皆是炮竹的声音,陆时鄞需得低着头凑近她耳间,暖风吹进她的耳间痒痒地,他瞧见在被寒风吹得晶莹白嫩的耳垂,一丝一丝染上了霞色,煞是可爱。
沈初黛缩了下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
随即悄悄地从斗篷下头解开了腰间的酒囊,举着凑到了他的唇间,大声道:“喝一口全身便暖了。”
赵西一直注意着这儿的动静,原先沈初黛投喂皇帝吃食已经够明目张胆了,如今竟是连酒都拿出来!
他一惊忙是加快了脚步,跟了过来:“娘娘,容小的提醒一句。今个儿事多,喝酒容易误事呀。”
沈初黛美眸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这般胡闹的人吗,这里头是我给皇上熬的姜汤!”
见赵西半信半疑,她举着酒囊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这下总该信了吧?”
待赵西又退回去,沈初黛忙是将酒囊又凑近了陆时鄞的唇边,他闻到里头酒的香味,瞧了眼她双颊终于有了血色。
他不由笑了起来,就这她的手轻抿一口,辛辣醇香的酒液从喉咙中灌入,果然如她所说,从上到下便都暖起来了。
陆时鄞还想再抿一口,沈初黛却又手缩了回去,在鞭炮声中踮起脚尖高声道:“喝酒容易误事,等晚上来我宫里——”
再喝。
然而就是那么不凑巧,她话刚说了半截,鞭炮声便停了下来,于是那句“晚上来我宫里”清晰而响亮的落入了在场的宫人耳朵里。
众宫人:……
皇后娘娘竟然如此主动生猛,一大早便向皇上邀约,怪不得荣宠不衰!
沈初黛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
过了半晌,她菡萏色的唇微张了下:“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额上却是被轻轻落了一吻,陆时鄞温柔的声音含着笑意:“皇后如此热情,朕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新一轮的鞭炮声音响起,她是彻底没法开口了。
沈初黛双手捂住额头,瞪着陆时鄞。
啊啊啊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回
很快她今早的光荣事迹便传遍了宫里的各处,直到晚上除夕家宴上,还有不少宫人妃子用着崇敬的目光看过来。
沈初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在里头,把这年熬过了再说。
想是此事也传进了穆太后的耳中,她惯是看不顺眼沈初黛地,特地开腔叮嘱道:“皇帝,宜妃如今身怀龙嗣,女人家怀孕时身子金贵,虽说是过了最危险的头几个月,到底哀家还是不放心。今日除夕龙气最盛,今晚去宜妃宫中最适合不过了,这承乾宫沾染了你的龙气,这邪魔妖祟便不敢侵。”
在座的妃子扬起了脑袋,十分好奇皇帝的回答。
她们可都是听说了皇后娘娘邀约皇帝今日去她宫里头的事了,穆太后此举可不就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吗。
皇帝的回答直接了当:“母后,宜妃怀了身孕,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明日儿臣丑时便得起身,留宿于宜妃宫中,恐会搅了宜妃的睡眠,对腹中胎儿不好。”
穆太后脸上神色不显,内心却是极度不悦,却也清楚随着皇帝的身体好转,如今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身子孱弱,任由他们摆布的病秧子了。
她重重将酒杯放置在桌上,声音不咸不淡:“也罢,是我没有皇帝想得妥帖。”
穆太后眉眼一挑,瞥了眼一旁的沈初黛:“既然皇帝去不了,凤气虽说比不上龙气,倒也是管用的,不如皇后今晚替皇帝留在承乾宫里吧。”
底下的妃子心中一惊,虽说怀了身子的宜妃尊贵,可哪能尊贵得了皇后,皇后若真前去承乾宫里为宜妃压邪祟,便是平白被宜妃压了一头,皇后往后哪里还能在众人面前抬得起头。
沈初黛本在专心看舞蹈,没成想大过年的穆太后竟是把战火牵及到了她身上,她刚想开口,皇帝却是抢在了她前头开口:“母后,皇后凤体微恙,此时去了承乾宫,恐会传了病气前去。”
他话音刚落,沈初黛便极为配合地咳嗽了起来。
穆太后面色不虞:“皇后凤体有碍,我怎么不知晓?”
“就是今早的事,皇后早起同儿臣一道拈香礼佛时,不慎寒气入体,怕母后担心,便未说。”
皇帝话锋一转:“要儿臣说,压邪祟之事,这最好的人选莫过于母后本人,母后曾为一国之母,贵不可言,若是这除夕之夜在承乾宫上待上一晚,邪祟必定不敢入。”
宜欢公主恼怒出声:“这怎么行,皇兄此话太荒唐了!母后是宜妃的长辈又贵为太后,怎么可以屈尊降贵地去压邪祟。”
她这话一出,便相当于打了穆太后的脸。
在场众人皆不由有些肚匪,方才逼迫皇后的时候,怎么不知晓此举是屈尊降贵,现在倒是搬出这说法了。
穆太后训斥道:“宜欢,休得胡言!”
宜欢公主性子单纯骄纵,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弯弯绕绕,明明自己是在为母后说话,却反倒被母后训斥,委屈得劲上来,她眼睛不由红了起来。
她突地站起身,犟着声音道:“反正儿臣不会说话,老是惹母后的嫌,那儿臣也不在这儿碍着母后的眼了,儿臣乏了这就回宫休息了。”
宜欢公主话一撂下,便粗粗地行了个礼,提起裙摆便先行离了场。
沈初黛看着宜欢公主鹅黄翩飞的裙摆消失在门口尽头,心中不由有些叹息,宜欢公主本性不坏,就是被她母后给宠坏了。
她突然想起邓生来,那个狐狸般的男人带着目的接近宜欢,宜欢中招自是情理之中。
沈初黛虽是不喜欢宜欢,却也见不得邓生这般欺骗感情。不过好在最近盯着邓生的眼线每日都传来消息,邓生并没有任何异动,也未在去联系宜欢,想是安分了段时日。
宜欢公主闹了这么一出,纵使是穆太后这般的人物,也没脸再出幺蛾子了。
看完了除夕宴的所有表演,待众人们离席,就在沈初黛也准备一道出去的时候,手却是被陆时鄞牵起。
他神神秘秘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共乘一辇,方向与回坤宁宫相反,越往那儿走人便越稀少,渐渐地周围的声音消失,仅剩抬轿太监的脚步声。
就在沈初黛有些奇怪时,轿辇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陆时鄞示意她下轿辇,她撩起轿帘却是僵在了原地,这条道极为僻静、鲜少人至,平日晚间更是少灯火,可如今树上却是挂满了各式美轮美奂的宫灯,将整条道点亮。
“还记得这儿是哪吗?”
怎么会不记得。
去年除夕前一日,穆太后恩准各位秀女回家过年,沈初黛则是抱着永远不回来的心态走的,路上却是陆含春诓骗来了这里,路的尽头是陆时鄞坐在轮椅上等着她。
那一日陆时鄞送了枚厌胜钱,同她说“除夕安康”。
还同她说——
“明年一起过除夕吧。”
他做到了。
沈初黛扬起脸庞瞧陆时鄞,他精致的眉眼被灯照得熠熠生辉,有无限光彩深藏其中
当时的他抱着是怎样的决心,在那般的局势下,千般思索、万般筹谋,给她夺来皇后之位。
陆时鄞柔声道:“阿黛,除夕安康。”
他从袖间掏出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厌胜钱,那枚厌胜钱印着龙凤呈祥,工艺精湛,美轮美奂。
陆时鄞轻轻将厌胜钱挂在她白皙修长的颈间,吻轻轻落于她的额头:“明年,后年,大后年,还有余生无数的除夕,我都想同你一起过。”
沈初黛手揽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鼻尖有些酸涩,声音瓮翁地:“好,我们一起过。”
下一瞬,眼前却是出现他如细瓷般白净的手心。
沈初黛微微一愣,便听头顶陆时鄞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去年你回赠了我一枚平安符,今年呢?”
沈初黛心头好笑:“哪有你这样的。”
随即她眸子转了下,看了眼周围随侍的宫人,突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年送我怎么样?”
陆时鄞眸色一深,指尖抚过她的手腕,低低地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沈初黛唇弯了下,继续耳语:“其实也有怀不上的法子,不如我们今晚试试。”
她虽说没有真实体验过,但在现代时小x书也不是没看过,听说只要最后一步注意下,而且最近是她的安全期,想来应是无事的。
话音刚落,她便被拦腰抱了起来。
陆时鄞抱着她直接回了坤宁宫,将她放在床上便要屏退众人,沈初黛脸颊一红:“先沐浴。”
陆时鄞一愣,随即对自己的猴急不由有些好笑,他低低地应了声“嗯”。等迅速沐浴完回来时,沈初黛头发湿漉漉地落在背后,歌七正帮着她擦拭着头发,她肌肤白嫩双颊绯红,身上薄薄的寝衣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极是明艳动人。
陆时鄞从歌七手中接过毛巾,刚准备屏退众人,却是听到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进来的是重华宫的宫婢,她脸上写满了焦急:“奴婢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身体不适,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去瞧瞧吧。”
沈初黛奇怪地抬起头:“公主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