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婢刚想开口,却是被陆时鄞截住,他淡淡问道:“可有唤太医前去?”
那宫婢点了点头,又听他声色平淡道:“身体不适找太医便可,朕与皇后又不会医术,便是去了也没用,再去唤几名太医去瞧瞧。”
看着重华宫的宫婢狼狈而去,陆时鄞吩咐道:“都下去吧。”
沈初黛在镜子里瞧着众人的身影隐于门后,她才微扬了颊,借着镜子与陆时鄞对视:“宜欢可是你的亲妹妹,她身体不适,你也不去瞧瞧?”
陆时鄞估摸着一准是宜欢心头还憋着气,在故意装病找茬,根本未将此事放于心上。
他轻轻地擦着沈初黛的湿发,漫不经心地道:“不去,谁叫我是沉迷美色的昏君。”
沈初黛噗嗤一笑:“那我岂不是祸国的红颜祸水?”
陆时鄞指尖从她的耳后慢慢滑落至她下颌,轻轻将她下巴挑了起来,瞧着她那张姝色无双的绝艳脸庞,眸光一深:“凭阿黛的模样,这‘红颜祸水’一名也是担得起的。”
沈初黛笑吟吟地跪在椅子上,胳膊绕上他的脖颈:“那我就当这一晚上的祸水。”
她话音刚落,唇上便落下吻,这吻灼热而疯狂。
陆时鄞长袖一挥,将梳妆桌前的首饰推到一边,将她半推在梳妆台上,从唇上轻轻吻着向下,她身上单薄的寝衣被他指尖撩起。
就在两人都情动,就要开展下一步时,门外却是响起敲门声,伴随着是宫婢的喊叫声:“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太后娘娘晕倒昏迷了!”
彼时正值箭在弦上之际,纵使沈初黛一贯的好脾气都恼了,今晚她们母女是计划好了,齐齐来搅局的是不是。
两人本想不做声,奈何外头的宫女十分执着,一直喊叫着。
沈初黛拧着秀眉冲外头喊道:“不舒服去找太医,找我们有何用!歌七把她拉走!”
外头的宫婢匆忙解释道:“皇后娘娘,太后不是身体不适晕倒的。”
她顿了顿,声线颤抖:“是公主出了丑事,太后娘娘是气晕的!经太医诊治,太后娘娘中风昏迷,命悬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沈初黛两人皆是一惊,她突地想起邓生当日所说的话,他竟是在他们有了防范之下,还是成功动手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回
陆时鄞同沈初黛一道赶到慈宁宫时,宜欢公主正趴在穆太后的病榻前小声地抽泣着,她的头发凌乱,身上随便地裹着个披风,就连绣鞋都未穿好,雪白光洁的脚踝裸露在外。
来之前他们已经知晓来龙去脉,原是宜欢公主是故意耍脾气早回去,想同邓生过个除夕。他们私下的交往一向是谨慎小心地,只是今日不知是邓生耍了手段,或是宜欢觉着今日是除夕,绝不会有人来重华宫打扰他们,便让邓生晚上留在了重华宫过夜。
许是寝宫里的动静让在外候着的宫女误以为是公主不舒服,便请了穆太后来,于是穆太后来便瞧见了这荒唐的丑事,当即便气晕了过来。
当然这不过是说辞罢了,两人还是更倾向于此事是邓生一手谋划。
听见动静宜欢公主转过头来,她脸上带着泪痕,惊慌失措地祈求着:“皇兄,求您了,不要杀他,他是无辜的,错的都是我……”
平日里高高在上、骄纵任性的小公主,此时为了自己的情人,甘愿低下高傲的脖颈匍匐祈求着。
沈初黛低头瞧着她杏眸中流淌出来的泪,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只是她还不知晓自己与邓生的所有不过都是邓生精妙设计,更不知晓邓生还是自己母亲的入幕之宾。
沈初黛将宜欢扶起来,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时鄞,知晓他与邓生有话要说便道:“宜欢这儿有我陪着。”
陆时鄞微颌首,望了眼病榻上昏睡不醒的穆太后,便出了寝宫的门。
穆太后陡然出事,宫里头必定也去通知了摄政王,他需要在摄政王来之前,了解所有的来龙去脉。
沈初黛瞧着陆时鄞的身影消失在寝宫门口,这才收回目光,动作轻柔地将宜欢从地上扶起在床榻边,对一旁伺候的宫女吩咐道:“伺候公主更衣。”
宜欢却是固执地不肯动,流着泪不断询问着:“皇嫂,邓生会死吗?他会死吗?!皇兄去做什么了,他是不是要杀他!”
“你先冷静下来,等你皇兄回来。”
许是沈初黛话语柔和,使得宜欢公主有了侥幸,眼眸中闪着骐骥的光:“皇嫂,其实此事也有解决方法,只要我下嫁于邓生便好了,不是吗?”
宜欢终究还是被她母后保护得太好了,先不论这邓生私底下的龌龊事,光是拿明面上的戏子身份,皇家也决不能会将她下嫁的。
宜欢虽是单纯但脾气也泼辣得很,若是此时拒绝,宜欢定要忌恨上了她,这坏人还是让摄政王来做,她才犯不着去当这个棒打鸳鸯的黑脸。
“此事暂后再谈,此事还是要等母后醒来再议,你先去更衣。”
——
穆太后病倒,现场一时间没有主事的人,侍卫们只能暂时将邓生押着关进了慈宁宫的配间里头。
陆时鄞进去的时候,邓生双手被绑着缚在后头,青丝披散着,他的脸隐于后头,瞧不清是什么神情。
似乎听到了动静,邓生微抬了首,却在抬首的那一瞬愣在了原地,瞧着陆时鄞精致俊逸的眉眼,随即转过了身子,试图将所有的自己都藏匿于阴影之下。
他声音颤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您同先帝真像。”
陆时鄞微垂着睫未说话,皇兄动手之前便预料到自己恐会失败,便提前将埋在朝廷内的人脉全部交付于他。
而邓生就是其中之一,可邓生也是特殊地,皇兄信里头交代过,他已允邓生自由,邓生不再是他的线人,之后的路由邓生来选择。
这也是陆时鄞并未多加干涉邓生的原因,邓生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些许。当年兄长还在位时,新帝的兄长。有位御史私下里递了折子参摄政王,可那折子内容经由太监之手时泄露出去,第二日晚那御史大人的家就遭了一场大火,七十二口人皆是丧身在大火中,连那两岁的奶娃娃都没活的下来。
至于邓生,因着是御史在乡下的私生子,并非在名单之上,这才存活了下来。
然而这也是表面的说法,更密辛的陆时鄞也知晓些,事实上让人动手的是穆太后,至于是什么原因,他也是在知晓邓生是穆太后的入幕之宾后,才多少有些猜到。
陆时鄞开口允诺:“你是皇兄的人,朕会保你一命。既是为家人报了仇,便放下执念出宫吧。”
邓生身子微颤,喉咙中挤出破碎的笑来:“家人?他们有什么资格让我替他们报仇。”
陆时鄞看着邓生微扬起了首,深深地看着他,桃花眸中是温柔的缱绻,透过他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他的兄长陆时旸。
邓生从小便和母亲生活在乡下,虽说家里头仅有他们二人,但母亲有自己的积蓄,日子倒也过得红红火火,只是他时常会被村里的小孩嘲讽,他是被父亲遗弃的孩子,他母亲定是犯了什么错才被男人休了回来。
每次听得这话他都会气红了眼睛,发疯一样地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只是他势单力薄,每次都被反揍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他哭着问母亲:“为什么父亲不要他们?”
母亲含着眼泪给他上药,却是对他的问题闭口不谈。
直到母亲染上重病,耗光了家里所有的银子,临死前她才同他说,他的生父是京城里的大官,叫他去寻他父亲。
母亲未给他任何信物,只因邓生像极了他的父亲,这张脸便是最好的信物。
待邓生将母亲的后事办好,赶到京城时却是听到了御史一家七十二口丧身在火中的消息,听得这个消息,他并未有多少的悲伤,他只是觉得遗憾,尚且还来不及替他母亲讨个公道,问他为什么要抛弃他们母子二人,这些年来不闻不问。
比起悲伤,他还有更严峻的问题,他没有银子了。
好在母亲原是戏班里的角,自小他便跟着母亲习得不少戏曲,他被“万盛戏班”的老板收留,自此在戏班留下当了学徒。他嗓音明亮长得又好,不过一年便能登□□当一面。
也正是因得这张皮囊,倒也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
京城里头不乏好男风豢养面首的公子老爷,邓生便是被其中一名盯上了,起先那位李老爷以欣赏他的由头日日来捧场,日子久了熟了后,李老爷便邀请他过府为他唱戏。
这事儿在戏班里倒是常见,邓生乐得多趁年轻多赚些,然而待他人进了府,李老爷却立刻撕了温和的面具,狰狞地笑着便扑上来。
幸好邓生是打惯了架地,侥幸从府中逃了出来,可麻烦也随之而来,第二日李老爷便让人抬了一个丫鬟的尸身前来,颠倒黑白地说邓生欺侮并杀死那丫鬟。
李老爷一早便准备好了人证物证,顺理成章地他被抓进了大牢。
邓生被李老爷威胁着,若是从了他,他便替邓生洗清冤屈。
可他怎么肯?他宁可死也绝不会受这般的屈辱。
而陆时旸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身穿着褐色大氅,脸颊隐于帽中,邓生虽是瞧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脸上兜转。
他本该觉得厌恶,很奇怪地却是厌恶不起来。
“你是宋家的孩子?”
陆时旸声音低低地,却极有磁性,像是一阵风吹在他的心里。
邓生一愣,他的生父是姓宋没错。
他警惕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陆时旸却恍然未闻,自顾自地问着问题:“你可想报仇?”
邓生从未有一日见过那位姓宋的,他根本不关心他是怎么死的,更不会去帮他报仇。
他只是担心若他说不想报仇,陆时旸便不会救他出来,所以他撒了谎。
邓生说他想,做梦都想。
顺理成章地他被救了出来,而李老爷却因为圈养栾\\童并残忍杀害他们被斩了首。
自此邓生明面上是“万盛戏班”的角儿,私底下却是接收着杀手的训练。陆时旸偶尔会来瞧他,每次都是极隐秘的装扮,邓生并不知晓陆时旸的身份,甚至都未看过他的模样,只知道旁人称他为“旸公子”,他便也这般叫着。
日复一日地邓生接受着杀手训练,他时常觉得又烦又累,可又骑虎难下,他怕此刻后悔了,旸公子便会立刻杀人灭口,他只能忍着,一丝一毫的不情愿都不敢露出来。
旸公子的势力似乎很强大,他也不敢私自逃离,只想着待武艺再强些,他便找机会逃出去。
终于那一日到来了,那日是穆太后的寿宴,作为京城里的名角儿,邓生随着万盛戏班进宫,趁着表演的时候,刺杀摄政王。
可是谎撒久了,他骗得了所有人,却是骗不了自己,他根本不想把自己的命浪费在这种事上。
邓生打定主意,到时候装病不上台,可是他与旸公子都不知晓,宋家人的死是因为太后,太后痴迷于宋御史,却又因为求而不得恼羞成怒,故而失了手段寻了错处,残忍地杀死了宋家七十二口人。
邓生像极了他的父亲,进宫没多久便被穆太后盯上,寿宴前一日他便被太监骗了出去,喝下了事先放了药的酒水。
一夜荒唐,邓生睁开眼瞧见了穆太后,他们不着寸缕,她紧贴着他,肌肤滑腻、身上散发着幽香。
就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突地起了鸡皮疙瘩,胃中翻滚,几欲吐出来。
邓生看着穆太后同他说了几句话,可他却是什么都没听清,他浑浑噩噩地走出慈宁宫,路上是成群的宫女们,他却是看到她们便觉得恶心,他慌不择路地跑着,不小心栽进了荷花池中。
于是他真的病了,错过了献艺。
当晚旸公子来了,那是邓生第一次瞧见他的模样,他相貌生得极好,通身是金尊玉贵的气度。
他以为旸公子是来指责训斥他地,指责他为何生病、斥责他刺杀失败,他早已做好被成为弃子的准备。
旸公子走得近了,邓生才瞧清他满目通红,有晶莹的泪滚落下来,正好掉落在邓生的领口中,冰凉的液体触及他滚热的肌肤,他抖了下听见旸公子颤着声音,忍着无限的恨意与愧意,咬着牙道:“那个毒妇,迟早有一日,我定要她千刀万剐。我真没用,连宋家唯一的血脉,都保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旸公子声音低低地:“那个毒妇但凡得不到什么,便会毁去,今晚我便送你出宫,你离了宫后走得越远越好,我会派人护你周全。”
邓生呆呆地望着他,旸公子的声音像是一阵风飘在了他的心里。
他的心像是被蛊惑了般:“我是自愿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地留在旸公子身边。
后来邓生有机会问他,若他当日回答的是不想复仇,他会如何。
旸公子告诉他,他会赠予他田产与财银,送他离开,让他得以安享余生、娶妻生子、一生美满。
邓生深深地看着他,把秘密揉碎了、掩藏于心底。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撒的最好的谎。
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为了让旸公子相信,邓生忍着不适,咬牙切齿宛如恨之入骨地道:“让那狗贼死,死得也太简单了。我想跟随公子,亲眼看着他们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模样。”
邓生的身份极是干净,他为私生子的事也鲜有人知,穆太后派去前去探查的人查不出什么究竟,穆太后倒也并未对他生疑。
自此他名义上为宫中伶人,内地里为穆太后的入幕之宾,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留了下来,见缝插针、源源不断地为旸公子提供着穆太后的情报。
邓生原以为他能够一直守在旸公子的身边,看着旸公子韬光养晦将穆家铲除,看着旸公子坐拥江山开创盛世。
可他们筹谋了那么久,终究还是失败了。
那一日穆冠儒不动声色地揭穿了鸿门宴的意图,将旸公子藏于宫中蓄势待发的将士绞杀殆尽,穆太后亲自为旸公子斟上一杯毒酒,欲要送他上路。
而邓生他作为鸿门宴表演的伶人却是被穆家的兵堵在一旁,他猩红了眼看着旸公子接过毒酒,他多想就这么冲出去同穆家狗贼同归于尽,可就在身子一晃时,他却是看旸公子在殿内环视一圈,俊脸上带了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