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邱禄难道真死了?
沈初黛面色一凝,眼见那个来传消息的婢女如云正要钻进马车里,忙是摆了摆手将她召过来:“我有件东西忘记给你家姑娘了,你过来取下吧。”
半柱香后,沈初黛易容成如云的模样钻进马车里,看着哭泣着的魏思双递了张帕子过去:“姑娘,快别哭了。”
第9章 第九回
沈初黛跟着魏思双回到魏府时,魏思双已是哭成泪人,马车稍一停下,她便跳下去踉踉跄跄地往里头跑。
可惜已经太迟了。
邱禄的尸身被装进了棺材,小厮们正在拿锤子钉最后一颗钉子。
魏思双哭着冲过去却是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妈妈拦住,她挣扎着喊闹着:“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手掌长的钉子死死地嵌进去,她突然咬了其中一个妈妈一口,那嬷嬷吃痛下意识松手,便让她跑了过去。
可彼时那棺材早已被数十根钉子钉得牢牢地,
魏思双疯了一般去用指甲将钉子抠出来,直至抠出血来,双指鲜红之时,魏太医被她的哭叫声吵了出来,他怒声呵斥道:“你瞧瞧你还像什么样子!可还有半分小姐的模样?”
见着她恍若未闻,依旧死命抠着钉子:“还不快将大小姐拉开!”
魏思双被几个妈妈脱离开了棺材,魏太医瞧着她这般满脸是泪的可怜模样,不由软下了声音:“思双,他本就是该死之人,你又何苦为他如此。”
魏思双嘶哑着声音,一双含泪的眼满是仇恨:“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
她一向性子温顺如水,少见的几次叛逆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魏太医重新被激怒:“你还有脸问,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他如今是什么人你不知晓?他可是朝廷钦犯,逃跑了的朝廷钦犯,若是让上头知晓我们魏家与他有瓜葛,被说我的官位,就连我的命都保不住!”
“你大可以赶他走,赶他出京。”魏思双咬牙切齿,“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他已经够惨了,失去父亲,全族流放,世家公子一朝沦为阶下囚……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逃出来……”
“他父亲招惹摄政王,就该知晓有此等下场,要你替他操什么心。”魏太医怒声道,“我看你是被情爱迷了心!”
相似的话一日前邱禄也曾说过,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又换了不同的光景。
魏思双苦笑起来:“我被情爱迷了心?”
她若真当被情爱迷了心,昨日便会答应邱郎的请求。
她的亲生父亲竟还不如相识几年的邱郎懂她。
魏思双原先真信了邱郎的话,以为邱郎来找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
可他是那么了解她,要利用便柔情惬意地哄才是,为什么那么快便冷言冷语,暴露了目的。
不过是为了让她死心罢了。
邱郎做足了刺杀新帝的计划,那一日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见她,听见她有殉情之意,方才临时改了决定用那种方式了断。
她懂他,一如他懂她。
她愿意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活下去,亲眼看着他报了血仇,了了毕生心愿。
可如今他死了,就这般无辜死在父亲的手上,她几乎可以听见他灵魂的不甘哀鸣,在呐喊在挣扎在嘶吼。
魏思双抬起眼来,眸中的泪早已干涸,声调带着一丝嘲讽:“你杀了他,不就是想让我死心,想让我乖乖进宫吗?”
魏太医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他以为魏思双又要闹死不进宫,刚想拿邱禄的尸体以作威胁,却是见魏思双咬着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又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只留下一句话:“你将邱郎好好下葬,我去便是了。”
她不仅要去,她还要替邱郎了了这心愿。
魏太医有些诧异魏思双态度的转变,但也未细究便转身回房去了,院子又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几个抬棺材的小厮。
沈初黛凑了上前,选了个长相最为憨厚,寒暄地聊了几句后方才进入正题:“大哥,我听说这流放犯人的耳后都会刺字,我真的是好奇极了,你应是见过邱公子的,他耳后刺了什么字呀?”
那小厮愣了下,有些含糊地说道:“妹子,你这可是难倒我了,我哪里认识什么字呀,就只看到几个笔画,实在不知晓那是什么字。”
——
夜黑风高探府时。
沈初黛身形矫健地绕过重重守卫,跳进淮阴侯府的院子里,随手打晕了个路过的小厮,易容成对方的模样便大大方方地又走了出去。
试探过那小厮后,沈初黛又向暗卫问了邱禄被劫走的时间,方才确定邱禄根本没死,下午那事不过是魏太医做戏给魏思双看的。
这京城里头知晓邱禄身份的没几个,他又为淮阴侯做事,下午劫走他的大概率便是淮阴侯做的。
沈初黛今日前来,就是为找他来的。
只是刚走没几步,迎面一个小厮便小跑着过来,扯住她衣角一通责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竟敢让主子等着,如此怠慢是想死不成?”
沈初黛被他硬扯着往前走了几步,她微蹙了下眉,刚想将这个也打晕,却是碰巧遇上一队巡逻府兵正往这儿看来。
她不得已只能被那小厮扯进了一旁的院子。
正值深夜院子里头却是灯火通明,花树枝梢上皆挂满了昏黄的油灯,风一吹便像是布满了天际的星星。
沈初黛一抬眼便瞧见候在门口的梁缙,他没发觉什么异样带着他们进去。
她被半扯着拽进了屋子,门一打开水蒸气便扑面而来,这屋子足足有普通人家厅堂一般大,正对门放着几扇紫檀木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水蒸气从屏风两旁蔓延而来。
屏风后头隐隐见着一个人影坐在浴池当中。
沈初黛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身侧的小厮又推了一把,小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去……干什么?
就在她迷茫之时,浴池里的人突然出了声:“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沈初黛只能绕过屏风,往中间地池子走去,烟雾缭绕间那人影的面容逐渐清晰,分明是平淡的面容,可偏生嵌了一双极漂亮的眸,可当那眸盛满冷戾时又会让人觉得生寒。
那是祝止译。
他眉眼阴沉沉的,在看她。
那双眼酝酿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沈初黛瞧不出那里头有没有探究的神色,她视线匆匆与他撞了下,随即又躲闪开。
沈初黛觉得糟糕透顶的同时,又隐隐觉得确幸。
竟是让她误打误撞接近了祝止译,实在不成她便挟持了他,拿刀子逼迫他交人,这可比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人方便多了。
可淮阴侯府府兵众多,她仅有一人,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沈初黛终于走到他身边,目光所及之处是他露在水面的上半身,与她往日在军营所见满是铜色肌肉的男人不同。
他的肌肤是常年养尊处优而形成的白皙,却又是隐隐藏着紧实肌肉,显得流畅协调。
祝止译话语言简意赅:“按吧。”
按你奶奶个腿。
可梁缙还在那盯着,没有完全把握,沈初黛不会动手。
她蹲下了身,指尖落在祝止译的肩头,轻巧地按起来。
小的时候父亲练兵,时常肌肉酸痛,她便特地找军医学了按摩,日日为父亲按摩肩颈,时间一长便也得心应手,对于自己这副手艺她还是极为满意的。
谁知祝止译倒是不满意,薄唇吐出两个字:“用力。”
沈初黛心思微转,冷不丁加大了力道,果然听见一声低低的闷哼从喉咙涌出。
她刚要作势跪下求饶,等着祝止译将她赶走。
然而下一秒手腕却被对方突然一攥,将她整个人拉近,她迫不及防抬眼便是祝止译那双布满阴霾却是漂亮的出奇的眸子。
两人离得极近,她几乎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就在鼻尖缠绕连绵。
这真是个糟糕的距离。
祝止译眸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轻轻一笑,松开了她的手腕。
“都出去。”
沈初黛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又伸出如细瓷的手指点了下她,“你,留下。”
门吱丫一声打开又合上,不过是一瞬这偌大的汤池中便仅剩他们两人。
祝止译吩咐道:“脱衣服。”
脱……什么?
似乎感受到沈初黛懵逼的气场,祝止译淡淡瞥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易容的身份可是个男人。
沈初黛眼色有些古怪,她该不会正巧不巧……易容成了他男宠?!
她忙是开口:“不愿意!”
祝止译却是冷哼一声:“太迟了。”
迟你个大头鬼!
她转身便准备跑,祝止译倒也不恼,伸出手便要抓住她手臂,果然还未触及她一脚便踹来,只是他早有准备,手腕一翻直接扣紧了她的脚腕,随即一捞直接将她扯进了水里。
沈初黛猛然呛了几口水,扑腾了两下方才站稳,生怕他又要动手动脚,便直接从靴子里抽出了匕首,匕首架在了他光洁修长脖子上。
她咬牙切齿道:“再乱来,老子就把你给切了。”
刀架在脖子上,祝止译却是无丝毫慌乱。
眸中轻轻地溢了点笑,随即那笑蔓延到声音里,低低地让人心醉。
“总算坐不住了?”
第10章 第十回
沈初黛秀眉猛地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这厮一早便察觉她的身份,方才都是在耍她呢。
她心头微恼,将刀子逼得更近了些:“少废话,把邱禄交出来。”
祝止译反问道:“不在我手中的人,你要我如何交?”
“祝小侯爷,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我手上的刀可是不长眼的。”沈初黛冷冷道。
“邱禄确实不在我手里。”
祝止译顿了顿:“你若不信,大可以杀了我。”
沈初黛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她一手擎住他的脖子,一手高举着匕首,作势便要插进他的脖子中。
祝止译神色清淡,冷冽又从容,眸中反射着匕首泠泠的光。
就在尖锐刀锋即将落在修长脖颈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动静,伸出手撺紧她纤细温润的手腕。
不是阻挠,而是顺着力道将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上刺去。
沈初黛吓了一跳,低声骂道:“你疯了。”
只得手腕匆匆一转往别处砍去,匕首刀刃撞击到光滑的池壁发出了尖利的声响。
沈初黛长睫抬起,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若不是她将刀锋别去旁的方向,那一刀落下,祝止译必定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却是见他眉间阴戾微散,暗沉如墨的眸底一寸一寸染上光彩。
竟是有些怡愉?
真是个……疯子。
她还来不及细思,外头的府兵听到了动静,高声喊着“小侯爷”便要闯进来一探究竟。
听见攒动的脚步声袭来,沈初黛眸光一凝,见势不好便想转身跳窗离开,然而刚抬头却是一愣,只见浴池后那排直棂窗外人影重重。
竟是安排了这般多人手把手。
门被重重撞开,府兵的脚步就要越过紫檀木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沈初黛心一横,索性就挟持了小侯爷闯出去!
只是还未来动作,一只修长的手突然笼罩住她的脑袋,猝不及防地将她按进了水里。
沈初黛猛地呛了几口水,下意识要将眼睛睁开,就在这时另一只手探入水底,牢牢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敲里吗?!
祝止译这个疯子到底几个意思。
沈初黛心头微恼,抬脚便是一个飞踹,只是刚一抬起,便被他钳制得半点都动不了。
她只得伸手在水里不断摩挲着,寻找方才掉落的匕首。
侍卫绕过屏风,抵达池子边:“小侯爷,属下方才听见利器的声音,您没事吧?”
里头水蒸气缭绕,他们只能瞧见祝止译修长的身影半坐在池子里,似乎毫无异常的模样。
唯一奇怪的便是那水面涟漪不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
其中一个侍卫走近想看清些,就在此刻沈初黛细长的指尖终于触及刀柄,她毫不犹豫地立刻捡起匕首,便刺向祝止译。
却是没想到下一刻,他声线平缓:“无事。”
沈初黛一愣,手上的动作已经刹不住,削铁如泥的匕首已经刺入肉里。
最后一个音调猛然转成低低的闷哼,殷红的血一丝一丝从水底渗透上来,晕染了整个池面。
侍卫猛地抽刀出来:“谁?!”
祝止译不悦地凝了眉,话语冷冽:“滚出去。”
侍卫一愣,只见水面荡了下,从下头浮起一个纤细的人影。
湿漉漉的衣衫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黑亮如瀑的青丝松散下来,沁着的水滴宛若绸缎上镶嵌的珍珠一般,折射着光芒。
仅是一个背影便能让人浮想联翩。
这般的身姿、那般的动作,不用想便知晓这女子在做什么。
便是出血了,也是小侯爷的小情趣。
侍卫们涨红着脸顿时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
不过短短一瞬,偌大的屋子又仅剩他们两人。
水蒸气不停地在他们之间蒸腾,模糊了视线。
沈初黛看着祝止译若隐若现的脸庞,一切都被氤氲在水蒸气后头,唯有他那双眸子深沉地如墨渍晕染,却又清亮地如北方星辰。
她语气古怪:“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就算是被她伤了还要护着。
她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带着“祝止译”面具的陆时鄞淡淡看着她,经过方才在水下的一番冲洗,脸上昏黄的妆容变得斑驳隐隐露出下头娇嫩的肌肤,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滴,她微微一眨眼那水滴便顺着脸颊落到细长的颈上,又顺着颈部的曲线落入了被衣物遮盖的柔软。